第6章

年終的績效考核，林錦将一大筆獎金納入囊中，存進還房貸的那張卡裏，林錦渾身輕松，好歹這一年的房貸他是不用愁了。

林錦和葉子元截然不同，他在北京沒人脈沒家人沒家底，什麽可以依靠的都沒有，就連買房子都是自己一點一點的攢起來的錢付的首付，房貸雖然不至于将他壓垮，但也絕對不好受。

那房子買了，一直都沒住，林錦反而租住在公司不太遠的一個小公寓裏。

最初想買，僅僅是因為希望有一個地方，可以是葉子元找不到的而已。

下午林錦要去見今年的最後一個客戶，下屬雖然不會在春節假期裏加班，但他孤家寡人一個，平時沒什麽事可做，幫公司創造一些價值百利而無一害。

地點就約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對家公司要的是一整套的設計圖，林錦雖然當上部門經理之後鮮少設計，但本事也沒忘，覺得自己應付得過來。

林錦按照對方發的地址找過去，近了座位號時，才發現出現在視線裏的居然是個熟人。

蘇骅端正的坐在那裏，不時低頭看一眼表，見林錦靠近了卻不過來，反而愣在那裏似的，不由得微微皺眉：“別浪費我的時間。”

林錦這才醒過神，拿對方當客戶對待——而非其他。

“基本我們的要求都在文件裏了，”蘇骅将文件往前一推，“你現在看一看，有什麽地方不清楚的現在問，過了明天我就開始放假，不處理這些事了。”

“陪男朋友麽？”林錦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反應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多嘴了。

蘇骅意味深長的看着他挑眉：“處理好你的公事吧。”

文件裏解釋得已經非常清楚，林錦這樣的熟手完全挑不出什麽毛病，腦子裏也大概有了個思路，他合上文件夾，搖了搖頭：“沒什麽問題。”

“簽合同。”蘇骅又将合同取出來。

林錦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遞回給蘇骅，蘇骅一邊簽字一邊問道：“沒燒糊塗吧？”

這是要開始日常交流了。

蘇骅向來公私分明，林錦倒也跟得上他的節奏。

搖了搖頭：“那天謝謝你。”

“舉手之勞，”蘇骅嘴角牽起一抹很淡的笑容，語氣少了幾分公事公辦的僵硬，“我以為你經過以前那麽多次該長腦子了，沒想到還是沒長，他叫你就去，真傻啊？連病都不顧了。”

林錦皺眉：“沒其他要說的，我就先走了。”

“——等等，”蘇骅一下摁住他的手背，“我聽說，季橙回來了？”

即便林錦的表情掩飾得再好，蘇骅仍然清晰的感受到對方被自己壓着的手背僵了一瞬。

他挑眉，語氣裏帶着幾分譏諷：“不屬于你的，總歸不屬于你，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死心？”

“關你屁事？”林錦難得起了幾分煩躁之心，語氣下意識的暴露幾分本性，惡狠狠的扭過頭來瞪着蘇骅。

“怎麽不關我的事？”蘇骅松開手，雙手輕搭在桌面上，深深地看着他，意有所指。

林錦起了一身寒栗，忙縮回手。

“我聽說你現在和季橙一個公司……你大可以不必如此。”蘇骅嘆了口氣，還欲要說更多，林錦卻已經邁開步伐走了，頭也不回。

林錦顯然沒心思同蘇骅聊更多，雖然他心裏清楚，對方雖然說的話不好聽，卻一直都是為自己好。

算得上是孤僻沒朋友的林錦生命中，唯一一個可以說得上幾句話的人物。

但絕對不算是朋友。

林錦将簽下的合同報了備，便正式宣布放假，同事們激動得一躍而起，吵吵鬧鬧的讨論着晚上要去哪裏聚餐，林錦安靜的坐在辦公室研究文件，過了會兒突然響起敲門聲。

助理小姑娘冒出來一個腦袋，很局促的問道：“林經理，晚上要一起去聚餐麽？聚餐之後還要唱K哦。”

“不用了，”林錦搖了搖頭，“你們去吧，我請客。”

雖然邀請失敗了，但得了個免單的結果，同事們還是一陣雀躍的驚呼，林錦隐隐聽到有小姑娘說道：“看吧，我就說林經理不會同意。”

“哎，如此一個黃金單身漢，怎麽就是看不到我們這些如花美眷呢？”

“就你還如花美眷？我呸……”

林錦垂着頭，嘴角淺淡的翹起一抹笑意，他聽了會兒，直到小姑娘小夥子們的聲音逐漸消失了，才重新收心看文件。

晚上八點，林錦準時下班，去超市買了足夠他吃半個月的食物，才提着東西回家，到家門口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叫起來。

将東西放到地上，來電顯示了一串陌生號碼，但林錦仍記得最後四位數，這是柯準的手機號。

他還以為這人從生活裏消失了呢。

林錦眼神一閃，接起來，柯準第一句話竟是同他道了一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林錦同樣回他，“什麽事？”

“林哥，我半個多月前，同子元見了一面……”他說話含糊，但林錦能聽明白他的意思，兩人這是又在床上滾了一遭。

林錦心中好奇，半個多月以前，季橙不是已經回來了麽？那段時間兩人打得火熱，天天上下班接送，是還沒在一起，還是葉子元不像以前那樣把季橙放在心上了？

但他選擇了沉默，并未問出口。

柯準這麽模模糊糊的說了半天之後，林錦終于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又聯系不上他了，去公司找了他……”柯準頓了頓，終于進入主題，“林哥，我想跟您了解一下——”

“——季橙。”

季橙此人，絕對是橫亘在林錦心中最大的一根刺，因為葉子元，也不止因為葉子元。

話說剛剛上大一那會兒，林錦有了一點想要融入大家，參與社交的意思，嘗試着控制自己的社交恐懼症，卻被季橙截了胡。

他最開始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直到後來一點一點的發現，那些排斥自己的人，無一例外都同季橙關系不錯。

他自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季橙努力的後果，但當冷暴力繼續在自己身上出現，當那些刺耳的風言風語繼續出現在耳中，林錦就放棄了那麽一點點想要控制社交恐懼症的想法，任他自由發揮。

倒不是他堅持不住，實在是這塊石頭太高太重，他擡不動，特別是當那些人又傳出他深櫃暗戀葉子元的緋聞時。

雖然是事實，但擺在明面上，林錦的自尊還是受不住——不像現在，已經習慣到麻木了。

最重要的是，遠在高三的時候，他被一堆男人圍在最中間指責辱罵甚至……

從那個時候開始，林錦就對“深櫃”這兩個字深惡痛絕。

被柯準喊自己的聲音重新打回現實，林錦醒過神，讓思緒回歸，他清了清嗓子，道歉：“抱歉，剛剛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沒關系，”柯準笑了笑，道，“林哥，謝謝你。”

“謝我什麽？”林錦将地面的番茄取出來，打開冰箱，往裏面放，“我什麽也沒做，甚至那天還坑了你。”

“還是謝謝你。”柯準嘆了口氣，“那我挂了，有機會請你吃飯啊林哥。”

“不用了。”林錦淡淡的，“舉手之勞。”

空蕩蕩的冰箱被填滿，足夠他吃十五天的食物擺放在這裏突然讓林錦覺得空虛，他嘆了口氣，靠着冰箱的門滑坐下去，打開手機，依然沒有葉子元的短信。

季橙沒回來之前，葉子元每隔個幾天就會跟他分享一些生活之中有趣的事情，自從季橙回來之後，葉子元就不再主動聯系他了。

啧。

見色忘義啊。

林錦這樣想着，幹脆就這麽跟葉子元發了這四個字過去，本來不覺得葉子元會回複自己，萬萬沒有想到，半夜十二點的時候，葉子元打了個電話過來。

林錦掀開被子，赤裸的腳踩在地上，雖然開了地暖，仍有幾分冰涼。

葉子元聲音很小：“阿錦，想我啦？”

是啊。林錦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答道：“想多了。”

葉子元說：“放心，哥過年肯定還陪你過，鐵律，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嗯。”林錦點頭，“聲音這麽小，身邊有人？”

“柯準。”葉子元終于記清了柯準的名字，還說了出來。

林錦愣了愣：“季橙呢？”

“他跟我拿喬，”葉子元語氣變得有些煩躁起來，“真他媽還以為自己的二十出頭的純情小男孩呢？老子牽個手都矯情得跟什麽似的，不樂意就不樂意呗，誰還樂意碰他了不成？老子沒他就上不了其他人了？”

林錦一時噎住，竟不知道是該高興好還是難過好。

沉默了半晌之後，他只能淡淡的吐出兩個字：“行吧。”

“心裏也挺不是滋味，”葉子元嘆了口氣，“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呗，不在一起就甭搞什麽暧昧，你說是不？”

“是。”

“其實我還是挺中意他的，”葉子元跟林錦吐槽，“就是太作了。”

林錦一邊聽着葉子元在自己的耳邊對另一個人告白，一邊看着窗外突然飄起來的鵝毛大雪，定了半晌，突然道：“下雪了，葉子元。”

“……”葉子元沉默了一下，“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要出去看雪。”

林錦說完，“啪”的一聲挂斷了電話，随手搭了一件大衣往樓下沖去，他急得拖鞋穿了不同的兩只，跑得鼻尖滲出薄薄的一層汗。

不是因為這是初雪，只是因為這日子太過于特殊。

十年前的十二月，同樣的日子，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将整個世界都蓋入一片銀白的顏色之中。

那一天，他和葉子元冷戰數日之後終于和好，一同躺在冰冷的雪地裏，躺了一整首歌的時間。

林錦至今仍記得那首歌是陳奕迅的“聖誕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