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錦不斷的喝着咖啡,續杯無數。
最後葉子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擋住咖啡的杯口,皺眉道:“你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覺?喝這麽多……”
林錦擡起頭,飛快的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坐在他們對面的劉琰笑了笑,道:“沒想到,你們居然還在一起。”
這句話太有歧義了,林錦拿着咖啡小勺的手輕輕抖了抖,葉子元卻沒察覺似的,開口道:“當然,當年我和林錦可是最好的哥們,是吧?”說着還沖林錦眨了眨眼。
“……嗯。”林錦低着頭,應了聲。
劉琰似笑非笑:“是啊,哥們玩到了頭也就那樣,你們卻能十多年都當好哥們,不容易啊——阿元,我聽說,你要結婚了?”
“嗯哼,”葉子元懶懶的道,“先不提這個,剛才你掐着林錦的脖子是要幹什麽?”
劉琰眼神微微一閃,似笑非笑的看向林錦。
那眼神宛如蛇信,冰冷,陰毒,盡管他是含着笑的,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林錦忍不住用勺子攪拌咖啡來掩飾自己的驚慌。
劉琰這時開了口:“這問題,你該問他。”
林錦險些以為對方要說出來了,背上覆了一層冷汗,可下一秒,劉琰只是話鋒一轉,道:“我還奇怪呢,本來打算跟林總談個生意的,一見我這個故人說跑就跑,還兜頭甩了我一身咖啡,我能不氣麽?我這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
劉琰似笑非笑:“若是你還氣我當年做的那些事,我同你道個歉就是了——對不起了啊,林總。”
他的态度懶散,卻各種不經意的提及當年,林錦真是恨不得立馬落荒而逃。
他一點也不想坐在這個同劉琰敘舊,更何況是當着葉子元的面跟他敘舊。
如果可以,他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這個人。
“行了,以前也不見你這麽小氣吧啦的啊,”葉子元勾住林錦的肩膀,“兄弟之間沒有隔夜的仇,雖說當初你倆打了一架,劉琰的處理方式也實在有些過分吧,但現在不也道歉了麽?”
林錦呆呆的立着,半晌後“嗯”了一聲。
葉子元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
在他的記憶裏,無非是兩人有了些摩擦,打了一架,劉琰氣不過被打得狠了,所以把這事兒告訴了家裏人,他家又有些閑錢,就将此事給鬧大了。
但林錦和劉琰卻是清清楚楚的。
林錦如坐針氈。
救命的電話就在此時響起來,是蘇骅打來的,換做平日裏他絕對是秒掐,此刻卻迅速的接了起來,打了個手勢,壓低聲音:“蘇骅?”
“……”蘇骅顯然也沒想到他會接電話,本來已經做好對方不接的準備了,“你……”
頓了頓,他說:“你等等。”
林錦也不挂,直等着那頭的人說話,背後皮膚一陣發燙,像是有人死死盯着他,要生吞活剝了他般的疼。
他不敢回頭,只能耐心等着這邊,聽到手機另一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直到另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來:“林錦,是我。”
林錦當場就想撂了電話。
前有狼後有虎,誰能想到蘇骅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來,居然是為了讓蘇仲廷跟他說話,哪邊的人他都想躲,他像個鹌鹑一樣愣怔在原地,硬是一句話都沒接。
“什麽時候有空了你回上海一趟,”蘇仲廷那邊也沉默良久,才抛出了這麽一句話,“有些事要跟你說。”
“我……”
林錦心裏有些莫名的滋味。
“那……挂了。”
蘇仲廷甚至沒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更別提提一提自己的病情了。
林錦心裏不管怎麽說還是有些想知道的,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什麽時候會死,也好讓他心安,讓他媽心安。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後頭那惡魔。
那邊挂斷電話後,林錦又演了一場戲,自說自話的笑了笑,半晌才自己合了手機,道:“抱歉,公司裏突然有些事,恐怕要失陪了。”
就當他懦弱吧,他一點也不想跟劉琰碰面甚至共坐一桌。
“什麽事趕這麽急?”葉子元皺眉,“好不容易敘個舊你還急着走,你這也……”
“既然林總這麽忙,”劉琰笑着打斷葉子元,“阿元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了,還是讓他去忙他自己的吧。”
說着,手中的咖啡杯往前一遞:“我們好好敘舊。”
林錦終于得以起身,欲走之際,劉琰突然喊了他一聲:“對了,林總……”
林錦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還有什麽事?”
“我們倆也得多見見啊,”劉琰笑得很低沉,“畢竟,咱們情誼也是不同一般的。”
一種惡心感從心底直沖腦門,林錦差點就扶着椅子直接吐出來,所幸他能忍,也能憋,硬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一個“嗯”字,才步履匆匆的離開。
與其說是離開,更像是“逃”。
其實早該料到會有見面的一天,自從林翊說劉琰回了國,林錦就無時無刻都在擔心這一天,只是沒想到居然來得這麽快,來得這麽突然。
林錦請了假,直接回家。
新搬進來的房子到底冰涼,不像是有人氣的樣子,盡管三室一廳,很大,卻空曠得很,他只在客廳呆坐了會兒,就實在忍不住換上衣服出了門,往之前租住的房子去。
有些慶幸沒有退租。
盡管一個月多了些消費,但林錦一貫念舊,如果舊物或舊人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他寧可傾家蕩産。
房子裏有些亂,因為搬走了太多東西的緣故,也顯得空曠起來,沙發沒了,他只好搬來一張沒來得及搬走的躺椅,擺放在陽臺上。
時至六月,空氣之中已經開始流動着獨屬于北京的幹燥又熱烈的氣息,連吹過來的風都帶着夏日的浮,大馬路上的汽笛聲和行人争吵的說話聲,在此刻反而讓林錦浮躁的心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他睡了過去。
這是一個極長的夢。
從很小的時候,林錦就知道自己家同別人家是不一樣的,父母不常住在一起,一旦見面就會開始争吵,發展到最後,男人甚至對女人動起手來,狠狠地,不留絲毫情面。
他們之間的這種争鬥一共持續了六年,直到蘇骅的出現。
母親與他們狹路相逢,蘇骅已經十歲,比他還要大上一歲。
林錦攥着母親的衣角,跟在身後,他以為母親要撒潑,耍橫,在市中心丢盡顏面,可最後她只是怔怔的看着蘇骅,什麽都沒說。
林錦知道,回來之後,母親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她帶着他搬出了那個家,簽下了離婚協議書。
這場持續了六年的拉鋸戰,因為母親的退步而宣告結束。
更年輕一些的時候,林錦一直都無法理解,母親始終不肯同意離婚的原因到底是什麽,那男人不僅出軌還家暴,一年三百五十六天有三百天都不在家,一在家就是無休止的争吵,直到大一些的時候,直到他愛上葉子元,才明白過來。
是因為喜歡,是因為愛,也是因為不舍。
只不舍的到了糾纏最後,已經成了不舍得自己付出的那段青春。
當她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的青春也只是喂了狗吃,就心甘情願的斬斷了那段青春。
或許父親母親之前是有過愛情的吧,可當那愛情本就建立在男人腳踏兩條船上時,就變得格外可憎了。
林錦同母親離開蘇家之後,自己在外租住了一間老小區的七層房,沒有電梯,爬上去累得要死要活。
他回去見過蘇仲廷,那幢一貫冰冷毫無人氣的別墅,突然就變得生機勃**來。
院子裏有種下的各種各樣的花,女人站在院子裏澆水,蘇仲廷坐在一旁看書,蘇骅逗着狗玩,日光傾斜而下,将這一幕凝固成了永恒,也寫作一道傷疤,狠狠地刻在林錦的心上。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回去過,再也沒見過蘇仲廷。
和母親在破舊小區的那段時間如今已變得模糊起來,總之是苦的,但是再苦,到底也過了過來。
他睜開眼,日暮黃昏,天光乍暗,霓虹燈競相而起,車水馬龍,萬家燈火亮起。
回頭望去,他的房間卻是一片黑暗,凄凄涼涼。
林錦突然就有些想他那個犟了一輩子的母親,始終沒把自己放過的母親。
手指一動,又撥到熟悉的號碼上去,盡管知道那已經成了一個空號,但還是想撥。
冰冷的女音再度響起,林錦嘆了口氣,算了……改天,去問問她的新號碼吧。
不知道現在她有沒有原諒他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