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溫暖的碎片
溫暖的碎片
第三章·溫暖的碎片
“你說什麽?你要去臺灣?”林青原在電話那頭喊道。
坐在下班的地鐵上,陳修竹舉着手機,跟林青原說上午會議裏的事情。林青原一開始語氣還很平和,後來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暴躁起來,陳修竹不由得将聽筒遠離了耳朵。
林青原又問:“那我妹怎麽辦?”
陳修竹說:“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他頓了頓,換了只手,“明年三月份我就要去臺灣了,你這次考察肯定春節之前就能回來——”
“要是我回不來呢?”林青原搶過話鋒,憤恨地說,“而且我妹她明年要——”
聽到這裏,陳修竹心髒跳的有點快,神情倏然緊張,于是連忙問道:“林小姐明年要幹什麽?”
林青原那邊默聲,過了一會兒,陳修竹以為林青原已經挂了電話時,電話那邊的人才緩緩開口,壓低聲音:“沒事兒,我盡量春節前趕回北城。”
從地鐵站出來,正好又趕上了晚高峰。陳修竹沿着車轍離去的方向,穿過人來人往又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
紅綠燈不斷閃爍,陳修竹抓緊背包上的帶子,指尖細細摩挲着布料上的坎坷和溝壑。此時,一聲車喇叭響徹起來。陳修竹看起,看到了對面馬路上紅燈熄滅,于是時間在他腳下就此傾斜,他每走一步,都會開出一朵玫瑰花。
腳下的瀝青馬路十分堅實硬朗,每走一步都在幻想着躊躇徘徊在地底之下的萬千靈魂能在這個時候擡起頭來,看看當今的繁華盛平。
按照林素純的指示,陳修竹去7-11買了一份關東煮,特意跟店員說:“白蘿蔔、菠菜雞蛋豆腐、茶雞蛋、魔芋絲各拿一個,再拿兩串雞骨肉。”
陳修竹特意看了便利店屋頂挂着的電視,上面顯示着時間——18:35。
這個時候已經有些晚了,陳修竹心裏估摸着林小姐有沒有餓着,食物拿過去會不會涼了......恍然之間,沒想到的是本人居然是如此心細。
便利店裏蒼白的燈光照在陳修竹的臉上,鼻尖上沾染着點點微光,有那麽一刻陳修竹竟然會認為自己和林小姐是同類。
每一日每一夜,即便如坐針氈卻偏偏走火入魔,卻偏偏飛蛾撲火。
便利店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某個玄幻節目。
節目裏面的嘉賓此刻正在講述着:“現在是2012年12月19日晚18時37分,距離網傳的世界末日到來還有三天。在2012年12月21日晚11時30分,正是世界末日來臨之時。”
主持人問:“那世界末日來臨之後我們還會是‘我們’嗎?”
嘉賓解釋着:“現在外界有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就是世界末日之後,人類滅絕,地球重新開始洗牌。第二種說法就是世界末日之後,人類被遷移到平行時空,第一個地球毀滅,第二個地球重生。”
主持人拍了拍手:“我記得五月天有首歌的歌名叫《有些事情還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那麽大家一定要珍惜最後三天,把自己想嘗試的,想挑戰的,都要玩個遍!畢竟——有些事情還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主持人又說:“OK,那我們中場休息,來聽一下來自五月天的《有些事情還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
|每個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過
|然而大多的自我都緊抓着 某個理由
|每個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
|有些事情還不做你的理由會是什麽
陳修竹聽到這裏,赫然望腳下的地面。
隔着堅硬的瓷磚,他似乎能一眼窺見泥土之下的世界。
時間是一直往前走的,歷史也是一直往前堆積的。
這個城市的歷史悠久至深,颠覆了一千年,也是許多朝代的古都。這裏承載了戰國時期的兵戈鐵馬,包含了遼金時期的上京鐵騎,也囊括了唐朝風骨、宋朝雅韻、明清文化、民國正氣、建國傲物。
在亘古綿長的地層之中,沉積岩出現勾折,像是一頁頁的書頁,把北城幾千年來的歲月光景都被封存于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黃土之下。
在時間的磨洗下土層越來越厚,直到現在人們就算建設地鐵大工程,也不敢深挖,怕不小心又挖出一個風景名勝。
歷史學家、地質學家、文學家總是好奇古人類的生活,可那些挖出來的文物,修複完成後擦幹淨,放進博物館的展櫃中,也不過是古人類豐富多彩生活中的冰山一角。
人類,是天生的收藏家。
如果有一天,我們這一批新新人類遇到足以滅絕我們的巨大天譴,等地球下一輪進化之時,新的生命體在考察我們這批人類的生活時,又将會挖出什麽,存放在他們的“博物館”裏。
手機、電話、轎車......似乎還有更多,人類數不清楚了。
陳修竹想,會不會挖出屬于我的骨骼,還是等到那一天我的骨骼早已風化,就像我陳修竹一般,無人知曉。
我們都在不可避免地變老,直到幻化成煙,再變成紙張,等待着後人一頁又一頁地來翻閱誦讀。
“先生。”店員叫聲在陳修竹耳畔響起。
陳修竹回過神,恍然醒來,怔怔地看着店員。
店員正一手端着裝着關東煮的快餐盒,一手拿着餐具,一齊放在了櫃臺上。
店員看了陳修竹一眼:“先生,拿着啊。”
陳修竹:“哦,好的。”
他猶豫了一陣,這才緩緩地擡起手,接過店員手中的快餐盒,拿到不遠處的結賬區結賬。
結完賬之後,又打了一輛車,直奔醫院。
走至531號病房,陳修竹敲了敲潔白的病房門。
很快,裏面傳來腳步聲。林素純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和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微笑着打開房門,迎接着她的關東煮的到來。
“嘿,晚上好呀!”林素純側過一點身子,讓陳修竹進來,“外面很冷吧,今天零下八度诶。”
陳修竹低頭,垂眸,望着林素純,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把病服換了下來,順勢将關東煮放到桌子上的時候,便問道:“換衣服了?”
對此,林素純仰頭一笑,随後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打開了裝着關東煮的飯盒。
陳修竹環視周遭,發現除了小沙發和病床旁的一個椅子,似乎沒什麽可以坐下的地方,愣是像一根木頭,呆呆地立在原地。
病房裏只開了一盞昏黃的燈,光束拉長打在對面被厚重的窗簾半遮半掩的玻璃上。窗戶之外,還有不斷行駛的車流以及高架橋上閃爍着的霓虹燈,它們都像是無數條耀眼鮮豔的線條,直直地貫穿整個北城。
林素純對陳修竹招招手:“陳先生,站着幹嘛,坐下來啊!”并拍了拍小沙發一旁的空位。
黑黑的瞳孔閃爍着點點笑意,如同藏匿在暗夜裏的星光,需要撥開迷霧才能窺探銀河的閃亮。此生我無知地奔忙,因為你眼光,都化作了光亮。
陳修竹的心跳不争氣地漏跳了一拍,耳根也在林素純的注視下逐漸泛紅。
“沒事兒,我坐了一天了,站一會兒。”陳修竹擺擺手,示以拒絕。
“好吧。”林素純失望地撇撇嘴,又将目光轉移到那盒關東煮裏。
看着林素純吃得如此香,陳修竹暗想,那盒關東煮是真的很好吃嗎?這麽想着,也就這麽不假思索地說出來了。這股沖動,讓陳修竹說完又無助地張了張嘴,眨了眨眼。
林素純吃完,用紙巾擦了擦嘴,說道:“是很好吃!”
聽很多減肥專家說,不能久坐、久躺,不然肚子上的贅肉會越積越多。陳修竹認為,林素純完全不用擔心,畢竟生病是要消耗很多能量的,更何況林小姐患有白血病。
她吃完飯就躺在病床上看書了,快餐盒陳修竹便幫她收拾完,扔進垃圾桶裏。林小姐吃飯真是一點兒都不浪費,菜吃幹淨,湯也喝幹淨了,內心不由衷地贊嘆林小姐的樂觀活潑,嘴角不經意地揚起微小的弧度,都沒發覺。
只聽,林素純從書海中擡起頭,問道:“陳修竹,你怎麽笑了?”
這麽叫他,林素純不免低下了頭。
“你覺得你的生活怎麽樣?”陳修竹反問道。
“我的生活?”林素純又擡起頭,瞪大眼睛,轉而認真思考一陣,她将書合上,放在床單上,“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陳修竹微微擡眸,問道:“如何好?怎麽樣的生活才算是好?”
林素純朝陳修竹招了招手,陳修竹不受控制、情不自禁地朝女生走去。陳修竹看見林素純靠近自己的耳畔,雙手圍在自己耳朵四周,是一個喇叭狀的圓圈。
他覺得有些熱,大概是北城醫院的暖氣開得太熱烈了,自己承受不住。
女生說:“陳修竹,你過來一點兒,我夠不到诶!”
于是,慢慢向前探過身體,自己深藍色的襯衫和林素純粉色的毛衣互相碰撞,互相交織在一起。
“就一直這樣吧。”林素純柔聲細語。
陳修竹的眼眸微微睜大,嘴唇一張一合,半天不知道說什麽。他的生命承受不起這等話語的重量,肩膀上好像背負着千斤頂,壓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心髒泵出的血液似乎愈來愈多,充斥全身。
窗外是北城寒冷刺骨的冬天,窗內是醫院過熱焦躁的暖風。
确切來說,陳修竹覺得此時此刻春光和煦。
“這樣很好,真的,陳修竹。”林素純淡淡一笑,又将書本打開,一邊翻頁一邊說,“每天都能看到陽光,雖然有時候身體還是會痛,可是這裏的每個人都對我出奇地好。我想,盡全力感受一下這人間如初的美好,至少在我清醒的時候,讓我知道——這個人間遠比我想象的要好。”
陳修竹揪住了被單,指尖用力:“那些人都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即便是過客又怎樣,過客也需要連名帶姓。他們要不經意間闖入,也要悄無聲息地離開,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讓我品嘗一些生命的甜美。”林素純靠近陳修竹,逼迫地要跟他對視着,“我聽說,很多過客每浏覽一個地方,停留過一片風景,都會留下一句‘XXX,到此一游’的句子。其實我也很想将我的名字刻在你的城牆的一塊青磚之上。 ”
她的比喻很是恰當,語言優美華麗,可是我的城牆早已不再繁華如昨,它已經被我自己付之一炬,成為斷壁殘垣了。
隔了很久,直到陳修竹發現林素純已經看完一個章節了,陳修竹才從方才的慌神之中脫離出來。
陳修竹矢口否認,但內心的感情卻愈加沉重起來。
他說:“那不一樣。”
林素純擡起頭來,震驚之餘還留有一絲可惜,于她烏黑的瞳孔中一閃而過。
“真的,林小姐。”陳修竹說,“那不一樣。”
此時此刻,天地寂靜,一片昏暗。
後來,陳修竹查看天氣預報的時候,才發現那個時候北城又下雪了。
他想好好照顧她,像是歲月擁有每一張日歷,可是他忘了她會離去,他也會離去。很多小心思無法猜忌,但雙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沒有證據而已。何時該前進,何時該放棄,任誰都無法預料。
陳修竹希望,自己和林小姐只是普通平常的關系,因為兩個人總會分別。
有些事情不宣之于口,陳修竹也漸漸明了了,他是如此在意、正視林素純。可有些感情越是在意,就會變成一種累贅,惹得兩敗俱傷。
從北城醫院出來,陳修竹戴上了帽子,漫天飛雪從天而降。
林素純的生活比自己簡單,也比自己多彩,更多卻是比自己痛苦。他不能在意她,不能喜歡她,很多事情已經注定,再也無法遠離。
回到家裏,他打開了出租屋的燈。
蒼白的燈光刺激着自己的雙眼,陳修竹閉起雙眼,又緩慢睜開。
有些狹小的房間,寂寞的窗臺,雜亂的家具,紛亂的飾品,還有電腦裏那些還未處理的郵件。
——這才是他的生活。
就當他認定現狀時,林素純卻跟自己打了一通電話。
女生問自己知不知道世界末日的傳言,陳修竹回答——知道。
陳修竹的生活被打亂了,連帶着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