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遠方的島嶼

遠方的島嶼

第二章·遠方的島嶼

經理：陳修竹，你單身嗎？

這條消息被看到的時候，陳修竹更是疑惑地皺了皺眉頭。

話說回來，自己已經28歲了，感情經歷可謂是一片空白。有時候看着自己的三五好友發來的婚禮請柬，自己也只是單純地付一些份子錢。雖然人不在場，但禮已送到。

他也不是沒參加過婚禮。

五年前，那是2007年。林青原婚禮的時候，陳修竹受邀參加了。畢竟是自己多年的朋友，情意深重，怎麽想都不應該拒絕。

陳修竹打車過去，進入婚禮現場。大廳內人聲鼎沸，賓客間交杯換盞，人們在交談着。陳修竹緩慢地走進去，攏了攏不太合身的西裝。他步履很輕，哪怕對過路的服務生都是淺淺地繞過，不露聲色。

找了一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了下來。陳修竹目光空空地看着眼前來來往往的人群，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而自己就像被這個世界隔離開來一樣。沒有人找自己說話，同時自己也不敢找別人說話。

燈光大開，林青原和新娘站在聚光燈下，訴說着最真摯的承諾。

“我願意。”三個字一出來，陳修竹不知不覺地落下一滴淚。在暗處，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他擡手擦幹眼淚，随後也是笑了笑，跟着賓客鼓起了掌。

所以，究竟什麽才是幸福呢？

結婚就是幸福了嗎？

2008年，林青原有了孩子。

那時，林青原給陳修竹發了張圖片。

陳修竹回複道：真好，是個奧運寶寶呢。

好像這就是幸福。

話說，林素純那個時候有沒有參加哥哥的婚禮？陳修竹想到了林素純，不知道五年前她是健康的還是像現在這樣被病魔纏身。也許是2007年過得太過于倉促，他從不留意身旁究竟經過了誰，陳修竹并不完全記得林青原婚禮的全過程。

腳步飛快地搭乘地鐵，擠出早高峰人群，奔到大廈內。電梯門口堆了一群人，全都在等待電梯從高層下到低層。

陳修竹很幸運，剛進大廈，恰好就有一班電梯還沒滿員。他一邊喊着“等一下”，一邊擠了進去。

手機“嘟嘟”響起，是林素純發來的消息。

林素純：謝謝你的蘋果。

林素純：很好吃。

陳修竹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閃爍，指尖點着鍵盤：真的嗎？不客氣。

進到設計公司，前臺小姐朝陳修竹跑來，急匆匆地說：“快快快，剛才張經理都生氣了，你快去會議室，大家都在等你。”

聞言，陳修竹剛放慢的腳步又加快起來，來不及把背包放到工位上，就轉身前去會議室，推開玻璃門。

衆人的目光宛若一把把利劍，一刀一刀地淩遲着陳修竹的心窩。陳修竹握着門把的手有些顫抖，先是對會議室衆人歉意地一笑，緊接着彎腰鞠躬對衆人道了歉。

“對不起。”陳修竹低下頭，不敢面對着眼前的員工。

經理姓張，單字程，約莫四十來歲，是設計公司的骨幹。

張程雙手抱臂，環在胸前，神情嚴肅，等到陳修竹連續說完三遍“對不起”，便咳嗽了一聲，說道：“陳修竹，找個座位坐下。”

“是是是......真是太對不起了......”陳修竹又羞又惱，雙手抱着背包，曲下身子，坐在會議室最後一排空着的座位上。

“好了，那最後一個人都來了，我們會議就正式開始了。”張程說着，掃了一眼剛坐定的陳修竹。

這一眼，連帶着整個會議室的員工都朝自己掃過來。

這家設計公司是一家綜合型的設計公司，裏面有很多個部門，建築設計、室內設計、家裝設計、裝潢設計......再加上近幾年房地産産業逐漸向好，全國各個地段都在建立新型小區，設計公司也順應時代，有了不少的發展。

張程身為總經理還兼着室內設計部門的部門主管，近幾年也忙得焦頭爛額。不是這個地段投标，就是那個地段要撤股，總之無論是哪個地段，要是搞些建築，都得顧慮太多。

會議的內容很簡單，大概說說各部門年底沖業績還有來年規劃。

陳修竹聽得有些犯困，大早上被林青原電話吵醒，現在又要坐在椅子上聽這種平常的會議，心裏煩悶起來。

“困了就站起來哈，現在說到重點了。”張程會議桌的前頭走到會議桌的後尾，在陳修竹的桌邊敲了敲，複而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再次走到會議桌的前頭。

“衆所周知，近年來兩岸關系發展不錯，所以本公司覺得應當把市場繼續擴大，投到臺灣省。”張程說着。

提到“臺灣省”，陳修竹可就不困了。他的學生時代全都是聽港臺歌手唱的華語流行音樂長大的，無論是老牌音樂人，羅大佑、王傑、蘇慧倫、江美琪......還是千禧年冒出頭、現已發展如日中天的周傑倫、林俊傑、孫燕姿、蔡依林......

這些藝人的歌，時過境遷，陳修竹現在也會聽，只是聽得不頻繁了。但每至深夜，插上耳機，舒緩的歌聲浸入耳畔，忙碌一天疲憊的身軀重獲新生。

那時的陳修竹，畢生所願便是要去臺灣省來一場自由行，看一場演唱會。

而現在，終于願聞其詳。

“臺灣省臺北市、高雄市、新北市......這幾個重要的經濟發展區域不僅需要開發住宅區域，還要開發旅游區域。所以，本公司願意同臺灣當地的公司合作，協助他們完成基礎設施建設。但本公司必須提供人力，也就是說本公司每個部門都要調1—2個員工前去臺灣。”張程切了另一張PPT，順便從文件夾裏抽出一沓申請表，複而繼續，“現在，有意向的人可以前來填寫這份申請表，然後公司會幫助你把手續填完。”

然而，卻得到了一陣冷場。會議室裏只聽得到暖風的聲響，安靜到落針可聞。陳修竹本來想站起來找張程領的，可看到周圍的員工都一動不動，自己又不敢往前去拿。

員工們面面相觑，縱觀整個會議室，除了張程是站起來的，剩下的全都安分守己地坐在椅子上。

張程扶額：“就沒有人願意去嗎？”

員工甲站起來說：“張經理，這要是去了臺灣省，那不還得搭飛機回來陪家人，實在是太麻煩。”

員工乙又補充道：“再者，臺灣省離北城那麽遠，我們去臺灣省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公司在臺灣發展前景不好，那我們不得‘負債累累’？”

張程聞言，逐一點頭，解釋說：“我們不是去臺灣創業，只是去臺灣合作。所以，大家不用擔心什麽創業問題。”他繼續說，“包括家庭問題，最好是單身的人前去，這樣負擔不會這麽重。”

此話說完，沸騰的辦公室剎那間又變安靜了。

陳修竹微蹙着眉頭，将圓珠筆擺在桌面上，嘴中默念：“筆尖指前是‘去’，筆尖指後是‘不去’......點兵點将，騎馬打仗......”

話語罷了，擡手握住圓珠筆的中部，用力一轉。

閉上雙眼，大概過了三十秒，陳修竹緩緩睜開雙眼，順着筆尖指向的方向，他看到了玻璃窗前冬日的暖陽。清晨那霧蒙蒙的天色不知何時早已被強烈的紫外線沖散，只餘下那又高又遠挂在碧空之下的一抹亮色。

清晨的北城還下着雪，早上十點半，雪是停了。

筆尖指前——去。

陳修竹轉頭，對視着張程。

張程問道：“陳修竹，你單身嗎？”

沒錯，又是短信上的那句話。早時，陳修竹被這句話繞得雲裏霧裏的，現在才明白張程并不是單純八卦，而是因為這件同臺灣合作的事情。

員工看着陳修竹，陳修竹也在衆目睽睽之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站得迅速，目光擡高，取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義正詞嚴地道：“我一直是單身。”

張程朝陳修竹遞過去申請表，耐心詢問道：“陳修竹，你要去嗎？”

陳修竹順理成章地接過申請表，承諾道：“我要去臺灣。”

當他在申請表上填下自己的信息之後，遞給張程手中。

下一刻，會議室裏也有寥寥數人舉起了手，張程将申請表一一遞過去，那些有意向的人又一一将申請表傳回來。

最後，經理數了數表單，說了句：“人數夠了。”

有人舉起手，問道：“張經理，我們大概什麽時候去啊？”

張程思索一陣，道：“明年三月份左右吧。”

陳修竹坐直了身體，他正在考慮如何跟林青原說明緣由，可能林素純還得轉交給別人照顧。結果張程說是明年三月份，陳修竹身體倒是松懈下來，心內的壓力卸下了負重。林青原怎麽着春節也得回來了，所以很多事情沒必要考慮太多，只要認清心裏最誠摯的選擇才是足夠。

還剩下什麽時間，還餘留什麽選擇，是該在遠處的島嶼內，在庸庸碌碌的常年工作之中，将自己安頓在綿長的臺灣海峽之內了。

會議結束之後，他坐到工位上，剛要打開電腦，一旁的同事就端着咖啡走到陳修竹身旁。

“陳修竹，你以前不是最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了，怎麽今天卻那麽積極參加？”

“嗯......宋姐，你想多了。主要是你們都沒人舉手。”陳修竹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說，“再加上張經理還和我對視了，被逼之下，我只能同意了。”

同事宋姐側過身子，感嘆道：“其實特別羨慕你，單身人士，獨來獨往，生活不受限。我孩子不是2005年出生的嘛，現在在上小學，從幼兒園開始就要購學區房，然後我突然想到我孩子18歲，也就是2023年，還愁以後的大學......”

陳修竹安慰似的說：“宋姐，我還羨慕你呢！找一個人，安定下來，擁抱穩穩的幸福。不像我，還在為生活奔波。”

聽到“幸福”二字，宋姐明顯地愣了愣，道：“婚姻哪裏幸福了！”

“啊？”陳修竹驚訝。

宋姐嘆了口氣，道：“我結婚沒幾年，丈夫就跟別人跑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我就和我丈夫離婚了。”

陳修竹進一步問道：“所以你現在是自己照顧孩子？”

宋姐點點頭，拍了拍陳修竹的肩膀，說：“你說現在的男人也是，結婚前對你如掌上明珠般捧着，結婚後便是對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我跟你說，再過幾年，結婚的人肯定越來越少了。好的婚姻必然是有的，但大多數婚姻都是平庸的，我這人運氣不好，只能收獲婚姻的破敗。”

良久，陳修竹才開口，對上宋姐的眼眸，道：“宋姐，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這也是所謂的“生活”嗎？

看似華美的婚姻背後必定是一片狼藉的事實嗎？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某一刻，陳修竹終于讀懂了《窄門》之中阿麗莎對傑羅姆的那些糾結的情感。

《聖經》裏耶稣對衆人說：“你們要努力進窄門。我告訴你們，将來有許多人想要進去，卻是不能。” 而這句話，錢鐘書在幾千年之後的歲月，也在《圍城》寫下意思大相徑庭的文字：“圍在城裏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婚姻是一座圍城，如果打定了要進這座城，就得丢掉一切幻想，做好安全的思想準備。

圍城之內，看透了人性，也看到了生死。

而陳修竹何嘗不是一種困在圍城裏的人呢？他只是太過于循規蹈矩，太過于安分守己，同那些不安于事的人不同，他耐心地等待，等待着有人能按響門鈴，有人能在自己的城門前歇歇腳。

這時，林小姐的消息又發過來：陳先生，晚上給我打一份關東煮呗！你就跟便利店說，要白蘿蔔、菠菜雞蛋豆腐、茶雞蛋、魔芋絲，再拿兩串雞骨肉。

然後呢，愛就毫無預兆地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