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愛平平無奇
愛平平無奇
第六章·愛平平無奇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就來到了年底。年底尤其是最忙的時候,沖業績保年終獎的工作不勝其數。公司裏的人都在埋頭忙碌,也有人小聲交談着2013年的新年規劃。
陳修竹剛開完室內設計部的年終會議,他回到工位上,摘下眼鏡,不由得感慨張程是位天生的演講者。張經理的口才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開會時候語氣的抑揚頓挫,肢體表達的豐富多彩,都能讓人回憶起二戰時期的那個人。
這是個沉重的話題,戰争的轉折同樣也發生在1942年的冬天。
時至今日,當人們再次提起這個話題時,終究是喟嘆一句:“Never Again!”
他想起高中時看過的一本小說。
當時美蘇冷戰,一道柏林牆劃分了德國的東西兩半,兩大陣營共同将德國分隔,而德國也注定要滿目狼藉接近一個世紀。
一對愛侶偏偏就被這道血腥的牆徹底劃分出去。
他們日思夜想,最終在1973年,男主下定決心要翻越那道天塹,卻被槍支彈藥射殺殆盡。而男主所做的這些,女主不知道。女主苦苦等待28年,在柏林牆拆除的1989年,她動身前去東德找尋男主,找到的只是一處墳墓。
陳修竹有幸在高考結束後的暑假,前去德國旅游了一番,他要去看看歐洲人的天堂究竟如何。
走入柏林市區,殘存的圍牆刻意被保留在柏林的街頭,牆面不再是鐵索鋼絲,而是一幅幅色彩鮮豔的畫。陳修竹覺得那面牆并不是一個風景名勝,而是一個每天早晨去散步必經的過道,可是側邊的圍牆遺址卻像是一面鏡子,刻畫着歷史的鋒利。
那本小說的最後,讀者都在贊嘆着愛情的高潔,因為男女主都在矢志不渝地愛着對方。
他問了自己一個問題:陳修竹,愛情真的如此高潔嗎?
如果愛情是高潔的,為什麽要砌成一面牆,以射殺死亡的方式讓人們看到愛情的高潔。如果愛情不是高潔的,又是為何人們要壓塌柏林牆,以擁抱以親吻,以啤酒以肉腸,來慶祝可以得到愛情的這一天。
這也太矛盾了,矛盾的就好像前幾天崔玮所說的那句話——“莫名其妙地染了頭發、難得一見地開了車......陳修竹,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背着我們偷偷談戀愛了!?”
次日,陳修竹上班的時候,特意靠在前臺旁,跟崔玮說了八個字:“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然而,崔玮回過神來時,又連忙大喊道:“陳修竹,你以為你是唐玄宗嗎?”
陳修竹聞言,停下向前的腳步,轉過身來,神色變得疏離:“我不是唐玄宗,她更不會是楊玉環,一切都是我自己單相思。”
張程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了陳修竹旁邊。
然而,陳修竹并未注意到自己。張程知道,陳修竹的手一旦撐起下颚,一旦雙眼變得茫然,一旦嘴唇微張,他就知道這人又在走神發呆。
對此,張程毫不猶豫地“咳咳”兩聲。
熟悉的“咳咳”聲從耳畔傳來,陳修竹先是愣了片刻,而後一邊撓頭一邊随意打開電腦裏的某個文件,又轉頭看了一眼張程,再次切開了郵件頁面。
他磕磕巴巴地說:“那個......那個......”指尖無助地指着屏幕未查收的郵件,“剛、剛才在......思考設計圖內容......”
張程順水推舟:“那你寫別思考了,2013年3月初,你們就要去臺灣了。然後我現在要把準備資料跟你梳理一遍,你先把筆記好。”
之後所說的這些,大概都是衆所周知的——通行證、單程機票、簡繁字體辨認和轉換、通訊工具當地工作保險和長期工作證明、銀行卡等問題......
“然後,你自己趕緊去準備哈!”張程說,“據說啊,明年去臺灣省旅行的人特別多,它現在那個審批剛剛開通,效率比較低,你早點辦好,到時候別節骨眼上出了亂子。”
陳修竹乖巧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張程“啧”了一聲,道:“我一直想問你,你這個頭發怎麽回事,最近崔玮還跟我說,你和一個女客戶走得特別近,還約她出去喝咖啡,真的假的?”
聽到張程所說的這句話,陳修竹本來拿起礦泉水瓶喝了口水,結果那口水差點沒咽下去,也險些沒噴出來。在那一刻,陳修竹簡直想把崔玮和張程兩個人大罵一頓。
“張經理,您也太八卦了吧!”陳修竹感嘆道。
張程否認:“NO,NO,NO,我可沒有!這不是最近同事都在猜測你談戀愛了嘛!上次崔玮還說你特意在世界末日那天開了一輛車,難得一見啊!是不是那晚跟那女客戶出去吃飯了?”
好了,這下陳修竹簡直想立刻沖去前臺,拉着崔玮好好談談。
他義正詞嚴地道:“我沒有談戀愛。”
張程:“哦。”
他再次義正詞嚴地補充道:“我和那位女客戶沒有任何關系。”
張程:“哦哦。”
他靠近張程,聲音極低地提醒道:“我染頭發、我開車上班是我個人喜好,與外界無關。勞煩張經理轉告前臺那位崔女士不要随意猜測。”
張程:“哦哦哦。”
良久,陳修竹笑了,轉變話鋒:“好的經理,這些手續我會盡快辦完的。”
若不是方才張程偶然提到了莫小青,他都快忘了要找卓裕安“冰釋前嫌”這件事。他先是打電話問了一聲卓裕安今晚有沒有時間,卓裕安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句有時間。
随後,陳修竹又跟林素純發消息,說今晚要跟客戶吃頓飯,可能今晚去不了醫院了。
沒過一會兒,林素純回了一條:好的。
六點鐘準時下班,一直都是陳修竹一以貫之的作風。他将打印好的室內裝修設計圖放到背包裏,而後打車來到了卓裕安預定的地點門口。
雙腳站定在豪華的裝潢之下,他看着琳琅滿目布滿奢侈品的長廊,看着高檔昂貴的紅絲絨地毯——在師傅将出租車開到北城的寶悅酒店樓下,師傅嘴裏叼着的煙都忘了吸了。
師傅說:“小夥兒挺牛掰的哈!”
陳修竹也蒙了,他以為這種地方他一輩子都來不到,沒想到就以這麽平平無奇的方式來到了。
不是,師傅,你聽我解釋!
寶悅酒店是北城最奢華的酒店,林青原就經常來這裏開會,就憑這個舉動,陳修竹就預料到寶悅酒店并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地方,那這卓裕安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必然是個豪門子弟。
酒店小姐前來詢問:“先生,您在等人?”
“小姐,你認識卓裕安,卓先生嗎?”陳修竹低頭問道。
“他在房間裏休息呢,請問您是——”
陳修竹連忙整理好衣着,清清嗓子,道:“哦,我是他老板。”
酒店小姐看了一眼陳修竹,又跑到前臺,拿着電話給卓裕安打過。
“卓老板,樓下有一位客戶在等你,說是您......您老板——等等,先生您貴姓?”
陳修竹低眸順目:“我姓陳。”
沒等酒店小姐說出下文,卓裕安就說:“帶他去餐廳,我現在下樓。”
在包房裏剛坐下來,陳修竹就看到服務員陸陸續續地上着飯菜。他首先是驚訝,未等他張口詢問不解,服務員就自顧自回答了:“這些是卓老板點的。”
陳修竹:“......”
不一會兒,包房的門被人推開,卓裕安一身高檔西裝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同自己這十年不變的社畜穿搭簡直不能比較。
“剛才酒店小姐說陳老板在樓下等我,我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卓裕安歉意地笑了笑,道,“聯系人中姓陳的人太多了,更何況是老板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陳修竹淺淺地說了一句:“沒事,我也只是開個玩笑。”
在卓裕安動筷的時候,陳修竹從背包裏拿出那張設計圖,放到了卓裕安面前。
卓裕安拿過之後,眸色暗了暗。
将視線從設計圖上移開,他擡眸看向陳修竹,詢問道:“這是莫小青的方案?”
陳修竹摩挲着雙手,簡單地解釋着:“若不是你上次提出不參與這次方案設計,我本來想着将你和莫女士的方案結合在一起,綜合來設計的。”他坐直身體,繼續說,“卓先生,我希望你能不戴有色眼鏡看人,是莫女士擅自喜歡我的,我還沒允許诶。”
然而,卓裕安卻是起身對陳修竹道歉了。下意識地,陳修竹也站起身——陳修竹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站起身,又莫名其妙地坐下。
只聽卓裕安說道:“那天電話裏過激的言語确實是我的不對。”
卓裕安良久,便又說道:“我和莫小青其實是我頂着家族壓力硬要和她在一起的,所以那個房子也是為以後結婚所考慮。也許是我和莫小青對待感情這件事的觀點不一樣,莫小青向往平淡的戀愛,可是她只要和我在一起,我就可能會因為工作、應酬帶她去一些紙醉金迷的地方——這些地方,她待不慣,同樣她也不喜歡和那些人交談。”
陳修竹夾了口菜,咽下去,瞬間覺得寶悅酒店的飯菜跟正常餐館裏的飯菜口味大相徑庭,也不知道為什麽價格高出這麽多。
他說道:“那你想要和她複合嗎?”
卓裕安愣了一下,眸色暗沉:“主要是看她,可是她現在喜歡你咯,我也沒法強人所難。”
“卓裕安,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
陳修竹想到那天莫小青在自己打給林素純的種種跡象,只是正常地看着自己,聽着電話裏的內容,唯有的變動是在陳修竹打完電話時,較為陰郁的臉色。
他繼續說:“你說莫女士喜歡平淡的戀愛,只是因為她第一次見到我時,看到了我和你不一樣的生活。你的生活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就像這桌菜——價格高昂,味道總覺還是差了一點原始風味;我的生活安心恬蕩、聲希味淡,就像旁邊的刀叉。
這頓飯是中餐,對于我們來說只需要一雙筷子就夠,刀叉的存在顯得如此多餘。可是刀叉又必須存在,雖然我們用不到,可是外國人來這兒吃飯,總歸是用得到的。
對你來說,可能刀叉用得更加習慣。于我而言,筷子确實是我用得最順手的餐具。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說的就是這麽一個意思。”
卓裕安神色複雜地看着眼前的這個設計師,最後又将設計稿退給他。
“你是說,莫小青把她對幸福的向往投射在你身上,是因為你的存在符合她的感情觀?”卓裕安搖搖頭,“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是真的滿足不了她全部的感情觀。”
陳修竹歪頭,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麽?”
“我的身份就将我限制在了奢靡的生活狀況裏,而莫小青的出現是我意料之外。她要是跟我繼續談戀愛,哪怕我們不結婚,最終也會落得個覆水難收的下場。而且,我知道就算是以結婚為目的,恐怕我的父母也不會同意。”卓裕安苦笑了一下,而後對上陳修竹的雙眼。
那雙眼眸裏有着說不清的情思和心事,陳修竹為莫小青和卓裕安的結局感到惋惜。
人們一般将世間情愛分為三個種類:第一類“傑克”的故事,指的是富家千金和貧窮少年的愛情;第二類“灰姑娘”的故事,指的是豪門世家和貧窮姑娘的愛情;第三類“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指的是兩個人勢均力敵,但過往的家族恩怨成為愛情的阻礙——現如今言情文百花齊放,但都不會脫離這三大類的故事主線。
在感情面前,每個人都有一道心牆。路過的人在這面牆外不斷奔走。突然間,看到一面牆,或許它平白無故,又或許它金絮翻飛。你頓住了腳步,在這面牆外不偏不倚地戳了個小洞,安靜地窺探着牆內的世界。
牆內的世界很豐富,明明近在咫尺卻不願觸碰。
直到有一天,牆內的人發現了這個小洞,對上了你窺探的雙眸。
你知道的,這面牆要塌了。
“愛情,本就平平無奇。”陳修竹只記得卓裕安在這頓飯的最後一刻,他說了這麽一句話。
然而那漫長的五年,又好像那切割地球的日界線。
地球是太陽系中的一顆行星,它除了繞太陽公轉外,每天還自轉一周。因此,地球被太陽光照射的半個球面形成白晝,而背着太陽光的另外半個球面便是黑夜,它們之間的過渡帶是清晨和黃昏。
地球不停地自西向東轉着,地球上的晨、晝、昏、夜也不斷地從東向西移動,循環往複地在各地出現。全球各地都以自己所看到的太陽的位置作為确定一天的标準,把與自己所在地方相應的地球另一面的一條經線作為“日期變更線”也叫“日界線”。随着标準時計時的區時系統的确立,東西十二區重疊,計時相同但日期不同,為避免混亂,公認180°經線作為日界線。這條穿過太平洋的日界線,為了方便地方生活,避開了一些島嶼和地區,這是為了使它們不致分成兩個日期。
因此,它不是一條直線而是有幾個曲折的曲線。
奢侈餐廳的那些剩飯,還是被陳修竹一一打包,帶回了出租屋內。他将飯盒整齊地放在冰箱裏,又盤算着明天的早飯終于不再是面包或者三明治了。
他坐在亞麻質地的沙發上,将晚間新聞打開,成為他加班工作時的背景音。
陳修竹将設計稿的電子版發給了莫小青。
卻不想莫小青跟自己說:陳修竹,今天多謝你了。
陳修竹:卓裕安跟你說了?
莫小青:是的,他全都告訴我了,你說的話還有他最後做的決定。你說得沒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便将我在卓裕安身上從未得到的安穩施加在你身上,在某一瞬間,你對我出于禮貌的舉動都被我潛意識地曲解,我認為這就是我要的幸福,但後來想想這是不對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靠近或者疏遠,都需要一個媒介,那就是“了解”。一見鐘情多的是露水情緣,這種關系太過膚淺。那天在咖啡店裏你跟那個女生打電話,我看着你的表情,我突然間就覺得,你們之間的感情才是我最想要的幸福。我對幸福的要求太高了,下限又很低,我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
莫小青:在2013年即将到來之際,我希望你開心快樂,健健康康,和那個女生長長久久。
陳修竹給莫小青發了一些安慰性的話,又關掉手機看向窗外。
窗外是對面樓的一扇扇窗子,每個窗子都燈火通明,在窗子之內又在演繹着缤紛多彩的特色故事,而這些故事終有一天也會變成深藏在心的獨家記憶。
似乎覺得時間變快了,2012年就這麽彈指一揮間就過去了,後天就是2013年了。
這時,窗外的寂寥夜空中赫然綻放一朵明亮鮮豔的火花,火花的流沙倒映在陳修竹的眼眸之中。樓下小區內還有幾個小孩子穿着厚重的羽絨服,手裏拿着仙女棒蹦蹦跳跳的。
孩子們童言無忌、天真無邪,他們手拉手,大聲喊着:“HAPPY NEW YEAR!”
他拿起手機,對準天空的火花和火花背後的圓月,一同按下了快門。
難得一見,他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他寫着: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