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最思慕的人

最思慕的人

第七章·最思慕的人

2012年12月31日,是2012年的最後一天。

陳修竹上午将莫小青房子的室內設計稿提及到裝潢設計部和家裝部,過後基本上就不會再和莫小青聯系了,後續的相關工作就交給剩下兩個部門對接莫小青了。

莫小青簡單地問了一下:什麽時候能看到成品。

陳修竹回答:大概得等到明年中旬了吧。

莫小青:那明年中旬你陪我去建材市場買家具呗?

陳修竹拒絕:明年我就跳槽了。

莫小青:跳槽?跳哪裏去?

陳修竹淡淡打了兩個字:臺灣。

隔了五分鐘,莫小青問:那個女生知道嗎?

他趁着工作之餘,翻開桌子上的日歷,日歷只剩下最後一頁了。想要喝口水,發現杯子裏居然空了,于是從工位上站起身,去茶水室正要接水,沒想到遇到了崔玮。

也只是默默地對視一眼,而後陳修竹本想去接點熱水,思索再三,還是去一旁的咖啡機上,制作了一杯摩卡。

“嚯!”崔玮在一旁驚呼着,“難得一見你居然喝咖啡了!”

陳修竹吹了一下杯口冒着的熱氣,放在桌面上,單手抱臂靠着桌沿,一挑眉毛。

他鄭重其事地叫道:“崔玮。”

“怎麽了?”崔玮問道。

“你下次別老把什麽事都告訴公司同事好不好?”陳修竹懇求道,“就......大多事情都與我個人有關,我要想讓你們知道,我肯定早就說了。我要不想讓你們知道,你們即便把我嘴巴敲出來,我還是不會說的。”

原以為崔玮會情情懇懇地跟自己道歉,結果崔玮捧腹大笑起來,她指着陳修竹,說:“陳修竹,你總把很多事情看得太重了!你之所以看得重,是因為你從沒經歷過這種流言蜚語。”

聽到這裏,陳修竹有些生氣,他還是壓着脾氣,和聲和氣地問道:“什麽叫我沒經歷過?”

崔玮反問道:“你這是第一次談戀愛吧?”

見陳修竹半天支支吾吾地沒有回應,崔玮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她走近陳修竹,而後用自己的手臂碰了碰他的肩膀,說道:“第一次有喜歡的人?”

第一次有喜歡的人。

第一次有喜歡的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呢?陳修竹不太了解,大概是每天醒來和睡下的第一件事和最後一件事便要跟她說一聲,諸如“早安,我起床啦”或者“早上好啊,我去上班了”之類的話。這些消息發出去之後,又要斟酌詞句,哪怕沒有打出标點,都要撤回重發一遍。如果那個人一時半天沒有回複,自己心裏就會失落。如果那個人一下子秒回,甚至還發了一些可愛的動畫表情,自己的心裏就會泛起一地漣漪。

就好像下大暴雨前的城市,悶熱無比,在醞釀着什麽滔天能量一樣。

神不知鬼不覺地,你會發現你的生活似乎脫軌,發生了不少的變動。

從陳修竹個人來說,只是林素純簡單提了一點:“陳修竹,你很适合染暗金色的頭發。”

“為什麽?”陳修竹在病房裏的衛生間正欣賞着自己的黑發。

然而,林素純只是單純地說了一句:“顯年輕啊!”

那天晚上從北城醫院出來,就半路去了理發店。明明都快到理發店打烊時間了,連托尼都勸他趕緊回去,再急明天再來。然而,陳修竹非要今天晚上染了,托尼也沒辦法。

第二天,林素純說道:“陳修竹,我只是随口一提,你真的......你真的去染了!?”

而陳修竹只是微微一笑。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真的要在跳動的世界裏捉住一絲有關于愛的頻率。轉眼之間,這個世界平穩了、安靜了,只剩下你滿眼的應許。

“诶!”崔玮嘆了口氣,喟嘆道,“你這人就這樣兒,我問了你也不說,完全是看人下菜碟。”随後,她頓了頓,偏轉話鋒,“今晚公司有個聚會,你去不去?”

陳修竹想都不想地拒絕道:“不去。”

拒絕的話竟然有朝一日被自己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了,按照以前,陳修竹肯定地猶豫半天,才緩緩回答一個不确定的答案。之前的公司團建,全都是因為陳修竹舉棋不定的性格,耽誤了不少時間。

崔玮張大嘴巴,做出吃驚的樣子:“真......真就這樣拒絕了?這次這麽爽快?”

“嘿,”陳修竹單手握拳,貼在自己的唇邊,神情泛起細微的羞澀,他小聲道,“今天......她過生日。”

“啧啧啧,”崔玮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而後雀躍地鼓起了掌,“我就說你談了個戀愛連性格都變了很多。”

待她離開後,陳修竹的指尖摩挲着杯把,看了一眼杯中早已涼掉的摩卡,思索着方才崔玮說的那番話,在沒有人的茶水間裏,不由得閃出一絲笑意。

很多事情總是這麽湊巧,如果林青原不委托自己,也許現在他的生活還是沒有任何期待的理由。但湊巧的是陳修竹在最後期限內答應了林青原,自那以後,他似乎感到周圍和自己搭話的人變多了,生活也因為林素純有了一絲甜味。

像之前他除了每天上班跟前臺小姐打個招呼,下班跟前臺小姐道個別,都不會過于詢問前臺小姐的名字。也是在2012年12月19日那天之後,他開始努力地揮手、問候這個溫暖的人間。

他打開手機,莫小青的那條消息再次被陳修竹注意到了。

莫小青:跳槽?跳哪裏去?

陳修竹:臺灣。

莫小青:那個女生知道嗎?

他點開鍵盤,打下一句話:時候到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打完之後,忽然覺得不太妥,又是删掉了。

恰好這時,林青原難得一見地接到了陳修竹的電話。

“诶,林青原,西北冷不冷?”陳修竹接了電話,先是寒暄幾句。

林青原道:“冷得要死,我都想回去了,我前幾天還因為缺氧住了個院。”

陳修竹道:“啊!”

林青原憤憤地說:“咱倆同窗這麽多年,你竟然不關心我?!”

“我只是想問一下,你妹妹喜歡什麽?”陳修竹問道。

林青原這才猛然想起來,今天是自己親妹妹的生日。

随後又說:“她喜歡畫畫。”

“喜歡畫畫,”陳修竹重複着,“今天不是林素純的生日嘛,然後我也算是照顧了她一段時間了,這也趁着快到2013年了,想給她買點兒禮物,你看你有什麽要帶給她的嗎?”

一些雜音從林青原那裏傳出來,還有衣服布料摩挲着的聲音,很快林青原傳來一聲擤鼻涕的聲響。陳修竹當時簡單地問了一句,你感冒了,然而林青原沒說話。然而就是2012年最後一天的這通電話,耗費了陳修竹不少的話費,也為之後的太多情緒埋下了伏筆。

“我妹妹她喜歡蘇打綠的主唱叫什麽吳......吳什麽來着?吳......你等我一下,我查個百度。”

“你別查了,我知道蘇打綠的主唱叫什麽。”陳修竹接過林青原的話,“蘇打綠的主唱叫吳青峰。”

林青原“哦”了一聲,說:“吳青峰......這個名字好聽——就是她喜歡吳青峰,你不行你去買張蘇打綠的唱片送給她呗!”

“好。”陳修竹挂斷了電話。

從茶水間出來之後,他特意查了一下北城還有哪些還沒有倒閉的唱片行。定位到在北城的某個小胡同裏,還有一家沒倒閉的老式唱片行。

應該慶幸的是,陳修竹今天有開車上班。

下班之後,他七拐八繞,終于找到了那家隐秘的唱片行。

唱片行的老板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本來正要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忽然聽到門口風鈴輕響,他睜開雙眼,看到一個背着背包,穿着紅黑格子襯衫的青年人走進唱片行裏。

“年輕人還買唱片吼?”老人這麽說。

陳修竹笑了笑,畢恭畢敬地詢問道:“請問有蘇打綠的唱片嗎?”

“蘇打綠?”老人戴上老花鏡,從椅子上慢慢站起身,看了一下牆上挂着的最近進貨的訂單,一連翻了幾頁,搖頭作罷,“這兒蘇打綠的唱片沒剩多少了,你再找找。”

老人指了指牆角箱子裏的一些唱片,可惜地道:“時過境遷,現在互聯網發達了,大家都用手機、電腦聽歌了,那些唱片是最後一批了——你看看有沒有蘇打綠的?”

陳修竹應聲蹲下身,翻了一下箱子的唱片,也找不到蘇打綠的唱片。他不願作罷,在唱片行每一個架子尋找,終于在最後一排的架子上看到了一個黑色背景中間是彩色點綴的唱片封面。

上面寫着:蘇打綠/小宇宙。

将這個取下來,陳修竹又問道:“老人家,真的沒有《你在煩惱什麽》了嗎?”

老人嘆了口氣,說:“你會用電腦不?你自己來查查,看看有沒有你說的這個唱片。”

“那就多謝了。”

陳修竹借助唱片行裏的電腦,在搜索引擎上打着:你在煩惱什麽。

點擊搜尋鍵,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低頭嘆息,轉身拿下《小宇宙》,遞給了老人。

老人說:“這是2006年發行的了,诶,轉眼都快2013年了,7年就這麽過去了。”

“是啊,明天就不是2012年了。”陳修竹附和道,順便從錢包裏掏出錢,遞給了老人,他看着那些錢,突然間想到,“或許再過幾年,我們出門都不用帶錢包了。”

老人咯咯一笑:“年輕人,等你下次再過來,我可能都随風如煙了。”

“哐啷”一聲,心中的某個地方似乎被老人這句話擊中了。

陳修竹記得,大概是2017年的春節,他再次回到北城,特意去找了這個小胡同,同樣和2012年年底一樣,開着車七拐八繞地尋找這家唱片行,卻再也找不到了。

腦海中依稀記得大概位置,可是再走近時,小小的店鋪已經轉化為四個字——旺鋪招租。

史鐵生在《我與地壇》裏寫下過這麽一句話“在人口密聚的城市裏,尋到一處寧靜,仿佛上天苦心的安排。”

多年回看,陳修竹暗自肺腑,這句話簡直一語成谶。

逃不了的歲月,最後誰也都蒼老,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買完唱片,陳修竹又去蛋糕店給林素純買了一個迷你生日蛋糕,是芋頭味的,林素純最愛。

陳修竹來到北城醫院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他走進病房,林素純就問自己,陳修竹,今天怎麽這麽晚?

他沉默地從背包裏拿出蘇打綠《小宇宙》的唱片,放在了林素純的手中。

林素純先是“哇”了一聲,緊接着說:“陳修竹,你怎麽知道我喜歡蘇打綠?”

“你忘了是誰上次抓着我的手不放,還唱小情歌——跑調版。”陳修竹眼睛裏充滿笑意。

林素純一記眼刀很快飛過,大叫着:“陳修竹!”

陳修竹立刻站直身子,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狀,說:“在!”

林素純“惡狠狠”地說:“你再說我唱歌跑調!!!”

陳修竹連忙歪腰,指尖相對,嘴唇微微抿起,說道:“我們林素純唱歌最好聽了,可以去臺灣獲金曲獎!”

最終結果,陳修竹慘敗,林素純完勝。

“啪嗒”一聲,陳修竹按下開關,将病房的燈光關掉,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漆黑。他從生日蛋糕盒子裏拿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擦開之後,一束微小的火光騰然亮起。

他借着微弱的火光,低聲詢問:“林素純,生日之後是多少歲?”

“24歲。”林素純的聲音在火光對岸響起。

陳修竹點亮了“2”和“4”兩根蠟燭,分別一左一右地插在了蛋糕裏。

在微弱的火光之中,陳修竹看到了林素純如燦星般的雙眼,他從未如此認真地、不舍地、疼愛地和眼前的女生互相凝望着。

那在心裏彩排很久的生日祝福語沒有說,那必備環節的生日歌也沒有唱響,陳修竹隔着一道橙黃色的屏障,如同隔岸觀火一般,想靠近林素純然後給她一個擁抱,将她完全摟在懷中,告訴眼前的女生,我最思慕你,卻還是止于心動。

與此同時,在KTV的包房裏,張程正對自己的老婆唱着《愛情的模樣》,工作群裏崔玮發來了一段視頻。陳修竹看到了,他沒有點開,而是将手機關機,讓愛情的模樣真實自然地流露在這個充滿消毒水的病房裏。

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

林素純從對面站起身,朝陳修竹走來。

真是奇怪,明明兩個人只隔着一張矮矮的茶幾,可陳修竹卻總覺得林素純走了很遠很遠,她從過去走來,越過江河湖海,千山萬川,才走到了自己面前。

這二十八年來,陳修竹從未像現在這般、如此渴望愛情的到來。自己的心內一直有一個布滿濃霧的湖泊。他以為像他這樣的人,只能永遠困在湖泊裏,活在充滿迷霧的世界裏。

而就在這寂寥無人的寒冬裏,她就這麽提着油燈穿過了迷惘和慌張,站定在了湖泊中心,驅散了四周濃稠的迷霧。

然後,湖泊四周開始長出鮮花,飛出蝴蝶。身上也開始留有春天的痕跡,那冬天的記憶飄零不見。

......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我看到遠方愛情的模樣。

她朝他張開雙臂,對他張了張嘴巴。

他知會後,緩慢站起身,俯下身體,小心翼翼地收攏雙臂,抱住了她。

“林素純,生日快樂。”

陳修竹隔着火光,凝視着她透亮的雙眼,漸漸啓唇:“林素純,祝你健康、快樂、勇敢、幸福。”

開燈之後,他們玩了個游戲。将迷你蛋糕分成四塊,每個人要唱一首歌取走一塊。

林素純唱了蘇打綠的《無眠》和《近未來》,然後輪到了陳修竹。

“陳修竹,你唱什麽歌?”

陳修竹先閉上眼睛,再清清嗓子,後緩緩啓唇:

“......也許你不會懂,從你說愛我以後,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他睜眼看向林素純,卻發現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我願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這兩段歌詞,陳修竹的聲音溫柔到如潺潺而過的流水,曼延曲折,靜水流深,勾勒着過往歲月的似水流年。

“我要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再次唱到相似歌詞的地方,陳修竹的眼神愈來愈堅定。他注意到林素純的眼角處流下了一滴眼淚,于是拿了一張紙巾,替她擦幹淨。

“我會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一起寫,我們的結局。”

最後一次,陳修竹的聲音猶如萬裏長城,氣息悠長又宏偉。而林素純真的哭得很難受,陳修竹心好像被什麽利器揪緊一樣,他将林素純再次擁抱入懷。

他緊貼着林素純的額頭,俯在她耳畔,安慰似的拍了拍她顫抖的脊背,又重複了一遍最後一段歌詞:“我會變成童話裏,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你要相信,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幸福和快樂是結局——”而後聲音緩緩變弱、變慢,再次變成了細水長流的浮動,波浪一般,唱下收尾,“一起寫——我們的結局——”

林素純的眼淚灑在了他米白色的風衣上,很快就濕潤了一大片。

她的眼淚決了堤、洩了洪一樣,愣是一滴滴地滴落在陳修竹的心內。

紙巾用完之後,陳修竹又笨拙地用手背、手心、指尖耐心細致地将眼淚一滴滴抹去、擦除。

她雙唇顫抖着,一遍又一遍輕聲呼喚着那早已深藏于心的名字。

“陳修竹......陳修竹......陳修竹......”

而無論林素純說了多少遍“陳修竹”,陳修竹一遍一遍安撫着她,不厭其煩地柔聲道:“我在的,林素純。我一直在的,林素純。我永遠都在,林素純。”

直到林素純哭累了,過了多久不見聲響,陳修竹才發現她睡着了。

他把她輕輕地抱了起來,安穩地放在一旁的病床上,替她蓋上被子。

陳修竹就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月光透過窗簾,照在了林素純白皙的臉上,她的脆弱遠比活潑動人。

不知怎的,陳修竹勾住她的手指,唱起洪一峰的《思慕的人》。

他的閩南語并不标準,甚至有些糟糕,發音也很搞笑。

|我心內思慕的人

|你怎樣離開 阮的身邊

|叫我為着你暝日心稀微深深思慕你

|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

|有看見思慕的人

|站在阮夢中難分難離

|引我對着你更加心綿綿茫茫過日子

|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

|好親像思慕的人

|優美的歌聲擾亂阮耳

|動我想着你溫柔好情意聲聲叫着你

|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

|心愛的緊返來緊返來阮身邊

那日,陳修竹一夜無眠。

他在林素純睡着的時候,悄聲地問道:“林素純,你最思慕誰呢?”

很久,等到天邊泛起熹微,他才說:“我最思慕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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