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到淡水海邊
到淡水海邊
第十九章·到淡水海邊
2013年3月4日,星期一一早,陳修竹被手機定時鬧鐘叫醒。
早晨七點,臺北的陽光剛落地,陳修竹難得沒有起床氣。
昨天,鑒于李楓眠要回家陪女朋友,沒辦法載着陳修竹再去臺北周圍逛逛,于是他只好自己搭乘捷運,前往西門町,買了一套辦公套裝。也不是那種西服西裝褲之類都市白領上班必備的,很簡單的白襯衫和深藍色外搭毛衣背心,還有一條黑色的領帶。
店員小姐看着自己換完裝出來後,顯先被迷住了,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贊嘆,還順便問了一句,要不要領帶夾。
陳修竹忙擺手說不要,但店員小姐說:“領帶夾夾住領帶,超帥嘞!”
勉為其難,陳修竹還是接過店員小姐遞來的領帶夾,夾住領帶的分層,倒是更加整潔幹淨幾分。
今早迫不及待穿上,再戴上度數較高的黑框眼鏡,背起背包,從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份三明治,如在北城一樣,擠着捷運奔向公司。
其他來臺北調職的員工因為沒有接下李楓眠留下的爛攤子,所以他們還有一周的休息時間。昨天晚上,那些員工還在微信群裏讨論是去臺北故宮博物院還是去爬象山,在得知臺北故宮博物院周一閉館後,那些員工最終定下今早八點鐘一起去爬象山。
有員工昨晚問陳修竹有何打算。
陳修竹只是簡單地回複道:去公司。
員工又說:工作狂。楊總不是說下下周才去上班嗎?
陳修竹繼續回複:我收購了個爛尾樓你敢信?
員工: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陳修竹轉念一想,好像還真是有點沒事找事的意味在啊!
從捷運口出來,就到了公司樓下。如第一次來這兒的生澀感不同,他的腳步鎮定有力,像是第一天上班一樣,随着人群擠進這一班電梯,往常在北城也是這樣,大概比在臺北還要趕。
他進入公司之後,向前臺小姐亮出了自己的工牌,而後前臺小姐帶領着自己來到了暫時的工位上。
“稍微有點亂,你可以自己收拾一下。”前臺小姐落下這麽一句話,就又回到了前臺處。
陳修竹看着滿桌子随意堆積起來的文件,不由得撓了撓頭。他嘆了口氣,按照文件內的那些內容,按照部門類別分好類,緊接着擺在一旁L型的拐角處,等待各部門員工前來認領。
他坐在工位的椅子上,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工牌,細細地看了看。
上面貼着的照片,能明顯感覺到照片的主人本人很抗拒,但因為某些不可抗力,十分人道地裝作一副完全受用樂意的模樣——即便這種神态顯得尤為呆呆木木的。暗金色的頭發當時拍攝的時候還稍微鮮豔,現在已經有些洗掉,露出頭發原來的烏黑色了。嘴角微微翹起,賣力地露出一副微笑。也是在這副表情下,攝影師按下了相機。
“誰是陳修竹?”對頭傳來一個聲音。
緊接着,李楓眠的聲音響起:“啊不就......”他在辦公室裏搜尋半天,終于在靠窗的角落裏找到了陳修竹,而後道,“就在那啊!”
陳修竹順勢起身,何青順勢看去。
待陳修竹走近,李楓眠微微彎腰,朝陳修竹介紹:“陳修竹,這位是室內設計部門主管何青,江湖人稱——青姐,當然你要叫她‘小何’,我倒無所謂,但是她老公會生氣,因為‘小何’是她老公對她的愛稱。”
人如其名,何青約莫三十來歲,梳着一頭幹練的短發,臉上化着淡淡的妝。她先是看到擺在陳修竹工位側L型桌子上分好類的那些文件,緊接着雙眼上下打量着面前這個俊秀的年輕人。
“你分類的?”何青指着那些文件,随後順手取走室內設計部門的文件,抱在懷中。
陳修竹立刻朝何青鞠了一躬,而後畢恭畢敬地道:“是的。”
不知為何,面對着何青,陳修竹內心有些害怕。此時此刻,他突然懷念起張程來。
張程啊張程,我再也不說你壞話了,你是天下第一好!
“李楓眠。”何青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年輕總監,明明職位比自己更高一籌,但這樣一看反而李楓眠更像自己的秘書助理之類的。
“在!青姐!”李楓眠挺直腰,問道,“請來吩咐!”
何青幫陳修竹打開電腦,拍了一下陳修竹的肩膀,讓他趕緊登錄自己的郵箱。登錄完後,陳修竹擡眼看向站在自己背後的兩個人,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受人欺淩一般,但處于現在狀況,他怕極了何青,只好像個學生一樣,端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你把你之前那些失敗稿統統發給陳修竹,之後你就不用參與這個方案了。我已經跟漁人碼頭那邊的老板說清楚了,待會我會帶陳修竹開車前往新北市一趟,你要是沒事就把我的工作做了。”
李楓眠接過何青手中的文件,點點頭:“好的。”
然而,前腳剛踏入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內,後腳看着何青的那些文件,好似想到了什麽一樣,連忙沖出辦公室的大門,看着何青帶領着陳修竹走出前臺,李楓眠擡腳快步追上。
“等一下,我才是總監!”他喊道。
何青:“......”
陳修竹:“......”
最後,陳修竹坐在轎車的後座,李楓眠坐在副駕駛,何青坐在主駕駛,一臉厭煩地拉下手剎,轎車離開了地下車庫。
收費的時候,何青從錢包裏朝安保遞上錢幣,趁着将錢包裝進手提包的時間,她說:“這個項目沒你的事了,你來湊什麽熱鬧?”
李楓眠道:“反正楊志彬出差了,這些天公司沒什麽事,我在公司也是摸魚......”
“李楓眠!”聽到剛才所說,何青一腳踩下剎車。
車子被突如其來又毫無預兆的力量沖擊而停,坐在後座上的陳修竹受到慣性牽制,不由得向前撞去,恰好就撞到李楓眠所在的副駕駛座位的背後。
要不是有安全帶,陳修竹覺得自己可能會被撞飛。
“我拜托你清楚一下自己的職位。”何青一拉手剎,轎車猛地停在路邊。
她扭過頭,一臉憤怒地看着李楓眠:“第一,你是總監,全公司設計部門你都要進行管理。第二,這個項目是你自願放棄的,那麽從你給我打電話說出你的拒絕後,這個項目就跟你沒關系了。”何青頓了頓,而後凝視着李楓眠的雙眸,聲音發冷,“現在,請你立刻下車。”
李楓眠大概也有些憤怒了:“青姐,工作的事情我自有把握。而且這個項目不只是我和陳修竹兩個人的交接,還有和趙老板的交接問題。”
陳修竹聽到自己的名字之後,無聲地擡起頭。
然而,何青還是當仁不讓:“趙老板我會來接洽。”
“青姐,你想得太簡單了。”李楓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而後道,“你知道那些方案沒有通過,不是因為我态度不認真,是因為趙老板他對于整個碼頭相關都很複雜。”
不大不小的車廂裏,另外兩個人聽完李楓眠的話都靜默了。然而,李楓眠絲毫不受什麽影響似的,他先是探身拔下何青的車鑰匙,而後推開副駕駛的車門,繞過車頭,替何青打開了主駕駛的車門。
只見他文質彬彬地整理着高定的黑色襯衫,露出手腕上戴着的名表來——怎麽看都是斯文敗類的模樣,實際上是個難搞的人/渣——如果用四個字來形容李楓眠,那一定是“衣冠禽獸”。
“青姐,你對那地方不是很熟悉诶,還是本總監帶路吧!”語氣上挑,附帶一個調皮的wink。
最終,何青妥協了。她摘下安全帶,繞過車頭,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坐進了副駕駛中。
怒不可遏地提醒道:“以後李楓眠加兩個人的班!”
“青姐,你的車太老了,怎麽還要插碟才能聽歌哦!?”李楓眠搗鼓了CD半天,最後終于按下了播放鍵。
何青:“快點開車啊——”
就在李楓眠踩下油門的瞬間,車載音響傳來一陣“滋滋”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一段舒緩的鋼琴聲進入陳修竹的耳畔。
路過臺北喧鬧的街道,他們開着車盤旋至高速公路上。
一路上李楓眠跟随着歌手的聲音跟唱着一首歌。這首歌陳修竹沒有聽過,也許是李楓眠唱功太過于草率,又或許李楓眠唱歌太過于忘情,導致陳修竹對這首歌的旋律十分陌生。
車輛進入新北市的交叉口,李楓眠打開車窗,似乎想把自己動人的歌聲傳遠。
“生活過得匆匆忙忙,自己總會孤孤單單,想起曾有你陪在身旁。”
“即使我在未來遇上更多風風雨雨轉轉彎彎,在你身邊不需彷徨。”
“生活過得簡簡單單,愛情不再跌跌撞撞,習慣沒有你陪在身旁。”
“其實我們真的可以看見,從此彼此以後不再孤獨流淚感傷。”
陳修竹看着眼前呼嘯而過的景色,視線拉近,注意到開着車的李楓眠和正在副駕駛安靜補眠的何青,內心泛起一陣孤單。
李楓眠現在很幸福,即便他從不經常随口提到他的女朋友,但可以看出來他很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以至于他保證——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
何青的狀态和北城的宋姐又不一樣,同樣年歲差不多大,但何青的婚姻是幸福的。宋姐從不會跟自己的上司發生争吵,甚至都是順從上司的意見,然而何青不同。何青願意同李楓眠一起,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進行無休止的争吵。
“生活過得匆匆忙忙,自己總會孤孤單單,想起曾有你陪在身旁。”
“即使我在未來遇上更多風風雨雨轉轉彎彎,在你身邊不需彷徨。”
“生活過得簡簡單單,愛情不再跌跌撞撞,習慣沒有你陪在身旁。”
“其實我們真的可以看見,從此彼此以後不再孤獨流淚感傷。”
他又從頭唱了一段副歌部分,陳修竹默默地聽着,腦海裏的思緒開始回旋。
現在自己從北城來到了臺北,生活上的變動讓他從中感到一絲忙碌,可是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孑然一身孤獨地行走世間。像是除夕前夜,他在萍津的出租車上看到的那個花火,在萍津的機場上曾有過一面之緣的意外的旅客,包括表姐楊樂歆和程程兩人幾年殘缺的春節......好像他所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總不是圓滿的。
最後的最後,他混亂的思緒拉緊又收回,降落在林素純的身上。
時至今日,臺北的生活還算平淡輕松,夜深人靜的夜晚都會全身心投入到“拱廊”的設計草圖內。
陳修竹修修改改,每次都會删減、擴充一些新的想法,這些想法轉移成筆觸,填充在設計圖上。也許是設計圖的不斷豐富和完善,來到臺北後,他認識了李楓眠,也認識了何青,和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相比,他們的人生似乎總是圓滿的。
拱廊的設計圖從空白的複雜再到簡潔,和這些人的人生一樣——感情生活空白一片的陳修竹一見鐘情林素純,機場陌生的旅客講述着悲慘的愛情故事,萍津的表姐從不會團聚的春節,臺北的設計總監于他而言逐漸完美的人生,嚴厲部門主管有趣的性格......
橡皮擦在設計圖上擦了又擦,擦去了陳舊的痕跡,又覆蓋上嶄新的筆觸。
他好像突然不那麽在意林素純,包括林素純身邊的一切。
可還是無法平和地接納外人敲開自己的心門。
只是年初的傷口會随着時間愈合、消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有着十分慢熱單純甚至有些不符合時代的感情觀,意味着他永遠無法像李楓眠那樣,一段感情的失敗會盡快調整好狀态去以全新的身份迎接下一位客人。
感覺到車輛停穩,陳修竹察覺到有人在拍打着自己的臉。
“陳修竹......別睡了......到淡水了。”
陳修竹睜開雙眼,一眼就看到了李楓眠和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