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候鳥的酒莊

候鳥的酒莊

第二十章·候鳥的酒莊

淡水漁人碼頭東連大屯山脈,西隔淡水河與觀音山相峙,這裏有一景色叫“淡江夕照”。當然,這等夕陽西下的日落美景,陳修竹是欣賞不到了。

循着漁村的小道,李楓眠帶領着他們來到了淡水漁人碼頭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裏。一路上,陳修竹遠遠地跟在何青和李楓眠後面,看着漁人碼頭的風景,時而從頭頂飛過來覓食的海鷗,心裏一陣悵然。

他想到了宋代詞人柳永的那首《雨霖鈴》。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在咖啡廳裏,何青要了一杯拿鐵,詢問陳修竹想喝什麽。

陳修竹看了一眼菜單,并沒有什麽自己想喝的,只是點了一杯冰鮮檸檬水。李楓眠什麽都沒點,一進咖啡廳就開始給趙德泉瘋狂打電話。

咖啡廳的門是開着的,時而有海風穿堂而過,帶來一絲腥腥的味道。三月份的臺北,氣候總是這麽舒适,門口有一些旅行團路過,游客紛紛用好奇的目光投射進店裏。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陳修竹想來想去,自己大概也會是旅行團的一部分。

何青支着腦袋看着那些游客,淡淡地道:“他們應該還要去九份。”

陳修竹轉過頭,對上何青的視線。只聽何青也轉過頭,和陳修竹對視,而後道:“你去過九份沒?”

“還沒。”陳修竹道,“不過我看過《悲情城市》。”

聞言,何青笑了,她抿了一口拿鐵,而後道:“梁朝偉很帥哦!”

“這部電影放到現在恐怕過不了審的,太過悲劇是一點,還有其他外在因素。不過當年買過《悲情城市》的碟,九份就是這部電影的取景地。”

她看向站在門口打電話的李楓眠,說:“可以讓李楓眠帶你去一趟九份——”

陳修竹連忙搶過話鋒,拒絕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去的,不是路癡。”

門口的李楓眠打完電話,收起手機,轉身進入咖啡廳裏,坐在了陳修竹的旁邊。他指尖輕點着桌面,說道:“再等十分鐘左右吧,待會趙德泉就來了。”

“趙老板怎麽說?”陳修竹忙問道。

李楓眠皺起眉頭來,看起來十分不悅,大概是悶着一口氣無處撒,語調有些許氣憤:“明知故問诶,陳修竹。趙德泉要是不在意這件事,我還用得着和他講這麽多分鐘的電話嗎?”

陳修竹:“......”

大概等了十五分鐘,門口風鈴輕響,一個人身着修身的黑色西裝,耳朵上戴着藍牙耳機,臉上挂着墨鏡,身後跟着五六個黑衣小弟的人就這麽出現在了咖啡廳門口。

害的咖啡廳老板制作咖啡的手都“哐當”一抖,手中的咖啡杯就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慘不忍睹。

見狀,何青的臉上攀上怒火,她怒目沖沖地瞪着在場各位唯一一個神色正常的李楓眠,吼道:“李楓眠,你是不是白目——”

然而,李楓眠忽略了何青的怒火,自然而然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同趙德泉握手。

他耐心地将陳修竹和何青分別介紹給了趙德泉,當趙德泉的目光隔着墨鏡的鏡片向陳修竹看過來時,陳修竹小心翼翼地朝趙德泉擺擺手。

自我想象中的趙德泉應該是大肚子、地中海的中年油膩大叔的樣子,沒想到現實中的趙德泉竟然是走暗黑風路線的男人,身材修長,寬肩窄腰,皮膚白皙,和自己想象中的人簡直天壤之別。

只見,趙德泉取下墨鏡,露出一雙攝人心魄的桃花眼。他将墨鏡遞給後面的黑衣小弟,而後雙手插兜,對李楓眠歪了一下頭,看着陳修竹說:“先去那個地點吧!”

在臨行前,趙德泉對何青、陳修竹和李楓眠道:“有開車來嗎?”

何青點點頭。

趙德泉轉而拉開黑色賓利的車門,單腿跨進車裏。他從車窗探出頭,對何青說:“開車跟上我,帶你們去那個地方。”

回程取車的時候,何青神色有些古怪,她走一步就看一眼一旁不遠處、跟在陳修竹旁邊的李楓眠。李楓眠被人這麽詭異的凝視心裏有一點發毛,靠着陳修竹又近了些許。

大概是讀懂了何青的心思,陳修竹看向李楓眠,随後不着痕跡地掙脫開李楓眠的束縛。

他擔憂地問道:“李楓眠,你确定沒什麽事情?”

李楓眠抓了一把頭發,反問道:“那還能有什麽事?”

“趙德泉是道上的人?”何青的聲線有一絲顫抖,導致音調比以往高昂些許。

猶豫了一會兒,李楓眠才磕磕巴巴地道:“啊......什麽道......道什麽......想太多了吧青姐——”

“喂!李楓眠!”何青看起來真的有些生氣,她握緊雙手,微蹙眉頭,一板一眼地道,“你老實回答我,你這個客戶趙德泉到底是什麽來頭?”

陳修竹也跟着何青頓下腳步,一齊向格外慌張的李楓眠看去。

見狀,李楓眠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他擺擺手:“說出來你們又要增添子無須有的擔心了。趙德泉的确是道上的人,但這個‘道’還分‘黑//道’和‘白//道’呢!”

“所以趙德泉是‘黑//道’還是‘白//道’?”何青追問道。

“兩手抓。”李楓眠最終妥協,闡明事實真相。

何青:“......”

陳修竹:“......”

最後,在陳修竹和何青兩張十分錯愕、百分驚詫、千分恐懼的臉上,李楓眠走上前,安慰般地握住了陳修竹的雙肩,将陳修竹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來來去去地搖來搖去,而後又走到何青身旁,微微屈下膝蓋,雙手握拳不停在胸口擺動,請求原諒般的模樣。

“你們放寬心态,趙德泉跟我說過他手下的這家酒館、對就是設計幾十次都失敗的那個方案,是正經生意,你們千萬不要擔心。趙德泉要是脾氣不好,一身壞掉的樣子,我都不可能活到現在。”李楓眠語速飛快地解釋着。

何青把“想要回家”四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一旁的陳修竹轉過身,對何青微笑一下,而後走到了李楓眠身旁,對何青說:“青姐,我既然接下了這個項目,我就應該義無反顧地去做下去,直到将這個項目完成。”

其實,陳修竹也害怕,但是直接放棄這個項目,而後不告而別,這樣做風險更大,搞不好趙德泉動用某些勢/力直接追你從新北市追到臺北市。所以,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他既然已經接下這個項目,并且趙德泉也知道現在這個項目的主理人是陳修竹,就更不應該慌忙逃跑,無論結果如何,都要硬着頭皮攬下一切。

這句話直接把何青逼到了忍耐的極限,她生氣地一甩車門,鑽進了主駕駛室,道:“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看向李楓眠。犀利的神色猶如一把利劍,狠狠地貫穿至李楓眠體內。

“這并不是一個安全的項目,你們要是硬賴在碼頭這裏,我也沒有辦法。總之,為了我自己的安全考慮,包括我的先生、我的孩子們,我先離開了。至于——”何青将目光看向遠處的黑色賓利,而後道,“趙德泉的車還沒走呢,你們不害怕的話就和他坐一輛車去那個地點。”

話語罷了,何青“嘭”的一聲關閉車門,車輛踩着石子路繞過陳修竹和李楓眠兩個人,直直地朝着與黑色賓利不同方向的相反路口行駛,絕塵而去。

陳修竹來不及跟何青道聲告別,正要轉頭問李楓眠到底怎麽辦時,身後出現了兩個黑衣小弟。

兩位黑衣小弟對陳修竹和李楓眠鞠了一躬,而後道:“我們少爺要求你們和他坐一輛車裏。”

未等陳修竹作出什麽答複,但大概也不是拒絕之類的答複,李楓眠就一把扯過陳修竹的袖子,跟在兩個黑衣小弟身後。

陳修竹側過頭,悄聲道:“蠻熟練的诶!”

“怕青姐多疑,一直沒敢告訴她。”李楓眠說這句話的聲音幾乎用氣息振動而發出來的,格外微小,恐怕都沒夏天的蚊子聲大,“幹這一行的,一般都是夜行生物。趙德泉也不然,但是我當時為什麽接下來這個方案......”

“因為他們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陳修竹問道。

李楓眠額頭滴下一滴汗,低沉着聲音,道:“是,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這也就是為什麽我被他拒絕了幾十次,還是毅然決然地不放棄這個方案。不過現在你是主理人了,你也不用擔心,趙德泉還是很好說話的。”

良久之後,陳修竹才接過李楓眠的話:“他大概是情緒比較穩定,并不是‘很好說話’。”

車上的路程很長,幾行人又很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期間,李楓眠靠着車窗睡着了,陳修竹暫時失去了陪自己小聲說話的人,有些無聊,只好将目光轉向前面的兩個座位上。

趙德泉正靠在其中一個座位上仰着頭,跷着二郎腿,玩着手機。陳修竹不小心和趙德泉對視上時,心裏一陣恐慌,看來看去,只好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

“你是......陳修竹?”

聽到趙德泉叫着自己的名字,陳修竹慌忙擡起頭來,順着趙德泉的視線看去,他正轉過頭,低下眉睫盯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工牌。

上面果然寫着:

室內設計師

陳修竹

“額......我......是......是的,我是陳修竹。”陳修竹撓了撓頭,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趙德泉只是單純地詢問一下,并沒有什麽其他意思,得到陳修竹肯定之後,他又轉過身,繼續跷着二郎腿玩起了手機。

就這樣保持着一路的沉默,賓利行駛過漁人碼頭,又經過新北市區,來到了雲仙樂園附近。

前往雲仙樂園需要搭乘半山纜車。陳修竹正想叫醒昏睡一路的李楓眠,卻被趙德泉擡手制止。黑衣小弟們紛紛下車,同安保協商,安保協商過後,車輛進入了一條無人的盤山公路。

“這條路是私人的,所以從來不會有其他轎車、大巴來這裏停留。”趙德泉回過頭,對陳修竹解釋道。

然而,陳修竹心下早已了然,根本就不用趙德泉再附加多餘解釋。

行到半山腰時,車輛周圍瞬間煙霧缭繞,猶如進入了人間仙境一樣。

陳修竹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他想着賈寶玉第一次進入太虛幻境大概也是這種心情。

趴在車窗上看着車窗外缥缈的煙霧,公路都被煙霧擋住了,但車還在有條不紊地勻速前進着。時而從煙霧與煙霧之間的罅隙中,窺見到雲仙山上那郁郁蔥蔥的樹木。

車輛沒有行駛過山頂,而是在半山腰盤山公路上看到一個下山的岔路口,黑衣小弟轉動方向盤,車輛進入岔路口。不多時,煙霧消散,一汪巨大的湖泊就這樣映入了陳修竹的眼簾。

湖泊的四周都是雲仙山的山脈,中間有一處涼亭,四面八方各有一條通向中心涼亭的路。

“這是我旗下集團投資的旅游度假村。”趙德泉打開車窗,一一介紹着各個建築。

這些建築都富有中國古代傳統建築藝術之美,尤其是身處雲霧缭繞的雲仙山內,四處圍繞着的那些山脈和植被,像一條天然的屏障,将這些建築同山外的世界隔開來,只是半山的間隔,山外的喧鬧和山內的寧靜卻又在此消彼長似的蔓延。

最終,賓利停在一處不太大的古風建築內。

黑衣小弟率先下車,先是替趙德泉拉開車門,再是替陳修竹和李楓眠拉開了車門。

走下車後,陳修竹覺得這裏的溫度遠比漁人碼頭的溫度要低了幾度,今天穿得比較少,不由得戰栗了一下,用來适應外在的溫度。

李楓眠下車之後,感嘆了下這優美的環境。

趙德泉就站在門口,等兩個人該感嘆的都感嘆完了,他朝陳修竹和李楓眠勾了勾手,而後黑衣小弟們就推開了建築物的大門。

只有大概的建築結構,裏面空空如也,絲毫沒有裝修過的痕跡,說是個毛坯建築也不為過。

大概觀察了一下,這個建築物總共有三層,地上兩層,地下一層。

趙德泉說道:“現在就差這一處還未有定數,剩下的基本都裝修完了。只要這一處最終定下,且裝修完成,這塊旅游度假村就能投入經營了。”

陳修竹看着眼前的偌大建築,心裏終于肯定這個項目是個大工程。來的路上他暗自肺腑,李楓眠簡直是個拜金主義。今天見到這個項目的廬山真面目時,陳修竹才篤定,李楓眠根本就不是個拜金主義,光憑這偌大的建築結構,就能判斷它本身的建設成本也相當高。

只聽“啪嗒”一聲,在昏暗的光線內,趙德泉按開了打火機,手下的黑衣小弟不知是誰,湊上前拿出一支煙,趙德泉接過後,将煙頭用打火機點燃,而後含進嘴裏。

緩緩地,他吐出一口煙霧,眯起了雙眼,低沉着聲音道:“對于這個項目換人接手、主理,我沒有任何意見,甚至說任何變動都是你們的自由。”

語氣突然轉變更加陰郁,像是外面突然陰沉的天色。

趙德泉嘴裏叼着煙,眸色黯然:“但我并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塊地到六月份就要開始試運營,為接下來七八月份的旅游旺季做準備。也就是說,這個月結束之前,首先你要完成最完美的設計圖、注意,不是設計草圖;再者,這份設計圖也要征得我的同意。”

陳修竹點點頭,說了句:“好的,趙老板。”

他幾乎将整個建築物內的各個角落都拍下照片存檔。趙德泉人很好地派黑衣小弟将這些照片打印下來,陳修竹接過後将打印下來的照片一一平鋪在地面上。

在照片之後,陳修竹從背包裏掏出一支馬克筆,按照空間順序寫下編號。

等這一切結束之後,已經到了下午五點鐘。

黑衣小弟替他和李楓眠買來一些小吃,但都被李楓眠攬了下來。陳修竹盤腿坐在地上,在一張A4紙上簡單地構思出了大致想法,有了初拟的畫法。

将這個畫法拿給趙德泉看了一眼後,趙德泉搖搖頭,提醒道:“本來是想保持神秘的,但看起來兩位設計師都挺困難的,那我還是不保持神秘了。”

李楓眠聞言,上前一步,責怪道:“趙老板,您什麽意思啊?怎麽還保持神秘?我們做設計的,最讨厭客戶保持神秘。”

陳修竹提醒了一句,李楓眠便知道說錯了話,于是閉上嘴。

趙德泉掐滅了煙頭,啞着聲音道:“這是一個酒莊,名字叫‘候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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