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孩子 孩子出生那天,楊滄和周軒終……
第1章 一個孩子 孩子出生那天,楊滄和周軒終……
《或有情》
文/吃一首詩
2024年10月12日 秋
1.一個孩子
楊滄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她主動和周軒離婚,在她用來要挾他們結婚的孩子出生的時候。
産前陣痛在持續六個小時後,晚上11點35分宮口開了六指。
她像破鑿開的山洞,預感到呼嘯的火車即将卷着凄風冷雨無情地軋過她的身體,轟隆馳過,只留下經年難消的轍印烙在軀幹上,任由醜陋斑駁敲打女人愛美的靈魂,撞擊到骨架都在發抖。
山洪在下|體洶湧,不知誰喊的“羊水破了”,徹底撕下了她早就搖搖欲墜的體面,兩鬓汗濕,身體腫脹,像個昏厥的母牛一樣,楊滄被疾步推進了手術室。
頭頂的白熾燈刺眼暈眩,天旋地轉,眼前朦胧的白衣亂影中掃過一道熟悉的淡藍,散着沉穩克制的氣息,一如她早就熟悉了的冰涼冷漠,來不及譏诮幾句,又或者她的嘴唇早就無力開合,只聽到了手術室重重的關門聲。
無論再漂亮風光的女人,到了此時,也會變得赤|裸狼狽,拱着凸起的白胖大肚子,羸弱、蒼白,任人宰割的躺在手術臺上。
手術并不順利,楊滄本就有些貧血,又加上開指不順利,這一晚早就虛耗了她許多體力。
夜色漸深,冷白的醫院白牆外樹影婆娑,秋風瑟瑟,手術室裏緊張忙碌,楊滄的發絲早已被熱汗泅濕一片,用力到紅腫發紫的臉變得有些猙獰。
她堅持的順産在腦袋無力地砸向床板後,還是變成了剖腹産,終于還是有一把銳刀終将指向她光滑的肚皮,開裂出蜿蜒醜陋的裂痕。
尖利冷硬,泛着銀光的手術刀向她靠近時,楊滄平靜地想:
這把刀,更該轉着圈的捅進周軒那向來紋絲不亂的神經裏。
手術室外,幽深狹長的走廊,靜悄悄地坐着三個人。
楊滄的母親萬齊枝阖着眼睛,略露幾分疲态,不過坐姿依舊優雅,身後白牆幹淨,并不見小醫院常有的斑駁污垢,而她顯然沒有靠着的意思,從容的閉目養神。
旁邊跟着她的是在楊家幹了多年活的保姆,隔着兩個凳子,仰着腦袋,嘴唇微張,靠牆熟睡着。
就要淩晨一點了,上了年紀的她顯然有點熬不住。
挨着保姆坐的,也是位差不多年紀的婦女,不過臉上的皺紋比楊家保姆更多了幾條,褶皺間帶着苦日子熬過來的蹂|躏感。
這是楊家給楊滄找的護工王玉蓮,她睜着眼睛在手術門和走廊上看來看去,并不見困乏,明顯早已熟悉這樣的工作方式。
她滴溜溜轉的眼睛從牆壁,主仆,最後慢慢移到了走廊另一側倚着的男人。
身着淡藍襯衣的男人半邊身子斜倚在窗戶邊,目光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從她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的側臉。
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女婿,真是英俊。
她心裏感慨,快一個小時了,高挑的男人站在那裏沒動過,渾身散發出一股子精英人士的氣質,讓習慣了跟平頭老百姓打交道的她有幾分無措,以前不是沒接觸過有錢的,只不過回憶起來,跟對面站着的那位清冷男士比,似乎都多出些煙火氣來。
多這麽點煙火氣,就代表着好接近。
她攥了攥手指,只盼着這家有錢人能好伺候一些。
村裏出來,指腹還帶着幼時幹農活磨出的老繭,高中在市裏上學,沒少被嫌棄“泥腿子”出身的周軒哪裏知道,自己被人看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之驕子。
他虛空的目光落在漆黑裏的某一處,此時此刻,一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孩子即将來到這個世界,而另一個他厭惡的女人正在自食惡果遭受着生育帶來的疼痛折磨。
目光漆黑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淩晨1:44,孩子終于出生。
白色的手術室大門推開,萬齊枝立即迎了上去。
醫生隔着厚厚的醫護口罩,抱着孩子沒給她,而是看向了在場唯一一位男性,也是站的最遠的,“爸爸呢,快過來啊。”
萬齊枝要接孩子的手頓了下,回頭沒有表情地看向周軒。
他大步走過來。
醫生笑容裏帶着官方的祝賀,“恭喜你要當爸爸了,今日喜得一枚小公主。”
周軒颔首,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視線落在那個皺巴巴的,胎毛還絞着白色羊水的嬰兒身上。
這小孩,真醜。
聽到醫生的話,萬齊枝欲言又止,眉毛幾不可見的蹙了下,蜷回的手帶着些遺憾。
周軒幾乎是被醫生拽着擠着地把小孩塞進了他的懷裏。
極輕,柔軟,陌生。
他看着懷裏的人,試圖調動出一些文學作品裏總愛盛贊的父愛和為此刻場景編撰出的溫情。
看了半晌,臉上不見絲毫變化。
楊滄也推出來了,臉色白的厲害,是疲倦累狠了的模樣,萬齊枝立馬心疼地迎了上去,保姆也跟過去,貼心地說着:“小姐你安心睡吧,孩子好着呢,小臉嫩白,長大了肯定像你。”
周軒瞧這髒兮兮的嬰兒,刻薄的想,不可能有這個可能出現。
一夜的兵荒馬亂,直到早晨,衆人才得以歇一歇。
萬齊枝熬了一夜,也該回去了。走的時候把保姆也帶走了,交代着中午會帶些飯過來。
說罷,也沒看女婿一眼,徑直就走了。
偌大的VIP病房裏,便只剩睡着的嬰兒、旁邊照看的護工、睡着的楊滄,和坐在單人沙發,支着下巴閉目歇息的周軒。
只不過他才合上眼,就又睜開了。
病床上,楊滄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兩人對視,她的嘴在動。
周軒并不想起身,他已經站了一整夜不得歇息,更不想過去聽楊滄說話。
不過,這個尖銳習慣了的女人并不會放過他,也沒有自己剛動完手術需要靜養的自覺。
她在說話,聲若蚊蠅,周軒不得不起身。
楊滄:“你也走吧。”
很低,他聽見了。
周軒:“什麽時候再來?”
楊滄:“來幹什麽?”
周軒撇了眼旁邊開始哭鬧的嬰兒,“這個問題你可以去找別人解答。”
說罷,他過去看護工換尿不濕,并沒有打算繼續搭理楊滄,王玉蓮一邊換一邊放慢了動作教他。
周軒也不說話,颔首學着。
過會,醫生過來按壓楊滄的肚子,剖腹産結束,胎盤剝離之後子宮上有創面,需要手動按壓促進宮腔內淤血排出體外。
醫生上到病床,對着她剛開了口,就連清淺呼吸都會抽着疼的肚子狠狠按了下去。那雙手像按壓一塊沒有生命體驗的橡皮泥,搓圓揉扁,楊滄瞬間冒出一身冷汗并懷疑自己就要成肉泥了。
嬰兒不停啼哭,機械起伏的動作中夾雜着她疼痛的嗚咽,空蕩蕩的房間變得逼仄沉悶,無人說話,窒息靜悄悄地蔓延開來。
周軒沉默地看着孩子,眼尾都不曾往這裏掃過。
楊滄的眼眶疼到發紅,卻狠厲道:“用、用力,醫生你可以……更、更使勁一些按壓……”
這是必經的階段,只有用力,才能把淤血清空的徹底。
她笑,笑得歇斯底裏。
舌尖似乎都被她咬出了血,口腔裏一片血腥苦澀,卻是身下的墊子暈染開了大片腥紅,血塊散落,觸目驚心。
刺眼灼燒,如同火燒雲時勾着血的慘烈黃昏,一輪紅日靜靜挂在燎原的地平線上,像極了楊滄最終拿着親子鑒定,去找周軒的那個傍晚。
她有備而來,就連周軒不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的可能性都考慮到了。
男人騎着一輛喜德盛裏款式很老的黑灰色山地車,大概是剛從研究院出來,才到人才公寓的門口就被她攔了下來,一條腿支着地面,另一個腳還踩着腳踏。
她漫不經心地打量着,覺得這臺車時尚年輕的花紋并不符合他沉穩老派的氣質,應該是淘的二手車,如果他能乖乖按照她的心思走,她不介意抽點時間,挑選輛TREK送給他。
不過這時候顯然不是思考送他哪輛車的時候,男人并沒有看她手裏的材料,罕見地蹙起了眉,語氣帶着上了一天班又碰見了個大麻煩後的煩躁。
“楊滄,我沒想到你能這麽蠢。”
楊滄渾不在意,手裏的文件點了點他肩膀,“查都查了,你不看看?”
周軒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女人攔在他回家的路口,對他說:“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要是不信你可以看看這份親子鑒定。”
女人巧笑嫣然,似乎覺得自己還有幾分體貼。
周軒靜靜看她,身後一輪紅紅的太陽在他身後灑下瑰麗血紅的光影,那張臉陷在烈焰的逆光裏,楊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無辜地聳聳肩,語氣卻并不是那麽輕松。
“周軒,跟我結婚。”
“不現實。”周軒毫不猶豫,這是他被攔下後,說的最幹脆的話了。
“可我懷孕了。”
周軒沉沉看她。
楊滄笑意漸斂:“你想我打掉他?”
周軒:“生下他也不會感謝你。”
對于擁有他們這樣的父母,周軒并不替這孩子感到開心。
楊滄要笑不笑地看他。
周軒臉色漸漸變得難看,長久對峙後,背後血日愈發的紅,刺眼又絢麗。
“你認真的?”周軒心口有個窟窿在越擴越大,寒風不斷鑽入,冬日冷風盡數攏到了這裏。
楊滄笑:“是啊。”
她甩甩手裏的鑒定,“你那麽愛你那小女友,總不忍心看着她媽死了吧。”
楊滄看着護工抽走那張流滿了她的血的醫用墊子,大片的紅在眼前一閃而過,身體裏的疼痛像有一輛火車在她身上疾馳而過,周軒拿了一張新的墊子往她身下鋪。
他做事總是細致認真,即便厭惡她,動作依舊輕柔,将她的腿慢慢挪開又小心放回去,行動間看不出對她的反感。
楊滄諷笑,他一向如此裝腔作勢,心裏厭極,也不在沉穩的臉上體現分毫。
她就那樣坦露着,在他沒有一絲波瀾的目光裏像一團白花花的豬肉放在那裏而已。
楊滄吐了口氣,這個時候她還能笑的出來,額邊的汗又冒出一層。
王玉蓮出去倒垃圾,她打趣:“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周軒瞥了她一眼,并沒有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只是在整理好墊子後幫她蓋上被子。
僅僅這麽一眼,楊滄的臉歘的一下燒了起來,無端的羞恥和憤懑沖上她的大腦,她應該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憔悴和狼狽,甚至一種人老珠黃的慌張湧上了心頭。
走樣的身材,醜陋的傷疤,瘀腫的臉,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對這樣的女人産生興趣。
她手指緊緊攥着,指甲幾乎要戳傷她的掌心,她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只在周軒那不帶任何一絲感情的目光裏有被審判的羞恥和破天荒的自卑。
這樣陌生的,完全屬于弱者的情緒在她胸腔裏糾纏着變為熊熊燃燒的怒火,變成更尖銳的矛,變成長滿刺的荊棘。
她冷笑着看他質問:“周軒,婚都離了,你還在演什麽?”
嘎吱。
門發出細微的聲響,兩人擡頭看過去。
萬齊枝終于将正眼落在了她這個女婿身上。
平靜,威壓。
“周軒,你來說,她這話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