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低頭 “無論多少,我只借周軒
第29章 低頭 “無論多少,我只借周軒。”……
29.
周軒回了趟學校, 詢問發表《Nature》的獎金大概什麽時候能到賬。
清大有明确規定,發表《Nature》能有六十萬的獎金,刨去納稅的部分和導師應有的獎賞, 他到手能三十多萬。
這三十多萬,之前已經分批先給了他10萬,而剩下的部分他現在急需。
學校方面只能遺憾回複, 按照章程, 論文發表半年以後他才能拿到另外的錢。
周軒加上發論文做實驗和工資, 手頭的十多萬借給傅一璇,也只是杯水車薪。那日ICU搶救成功,包齊心終于從命懸一線的危險中脫離, 但之後每天住在重症監護室, 每日的錢像流水一樣逝去,即便是他傾其所有,也很難幫傅一璇轉圜。
這日, 周軒送飯到醫院, 在樓梯口才尋到躲在這裏偷哭的傅一璇。
瘦小羸弱的她腦袋埋在膝蓋裏,哭的後背都在發抖。
這樣的場景, 周軒并不陌生。
這幾日他跑上跑下,醫院的電梯裏總是人多,他不得不走樓梯間, 在各種封閉狹窄黑暗的樓道裏,見多了為着十萬塊錢,不得不把還有一絲生機的病人帶回家而在這裏絕望掙紮的人。
他輕嘆了口氣, 沉默地坐到她身邊。
顫抖的傅一璇擡頭,淚流滿面地望着他,“阿軒, 我該怎麽辦?”
周軒的舌尖滾過苦澀,啓唇又不知能說什麽。
傅一璇失魂落魄地望着頭頂那四四方方,極小的一塊窗戶,屋外的光線那麽明亮,卻穿不透這裏的黑暗。
“我是不是該放棄。”她問。
單是說出這句話,傅一璇的渾身就抖得更厲害了,心口綴着一塊沉沉鉛石,把她拉近無望的深淵裏。
一輩子為了她操勞的母親現在躺在病床上等着她來救治,而她縱目所望,想出來的最好解決辦法竟然是什麽也不做,放手讓她快步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哪怕她還有喘氣,哪怕她還有一絲生的希望。
傅一璇的睫毛在眼邊落着濃濃的陰翳。
“阿軒,我是不是太無能了?”
周軒沉默。
離開樓梯間,看着傅一璇吃完飯,他拎着飯盒要離開,熟悉的護士又走過來,看着他兩人,又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們還救不救,明天要抽血做檢查,要是想治療,先下樓繳納三萬塊錢吧。”
護士也心有不忍,說完又忍不住說:“你媽媽昨天還醒來了一個多小時,氣色挺好,念起你來了,聲音雖然低,但是我們也聽出來,是在誇你。”
她拍拍傅一璇的肩膀,“你媽媽為有你這樣的女兒,很驕傲呢。”
那按在肩膀上的手重若千斤,傅一璇一瞬間又哭成了一團,坐倒在地,瘦瘦小小的,像随時會被這個冰冷的世界輾軋死的一朵花。
周軒離開醫院,原本要回研究院的路又調轉了方向。
回學校,見了幾個在校就職的學長和幾個同學,最後也只又拼湊出一萬多塊錢。
對方知道什麽情況後,雖然未多說,但欲言又止也看得出來在勸他放棄。周軒也想放棄,而且他有時候會比誰都冷漠無情的意識到,這就是命運對他們的無情捉弄,他們反抗不得,就該沉默接受。
只是,想到靠着醫院白牆失魂落魄,連着多日都沒休息的傅一璇,他嘆了口氣,又把電話打給了孫俊傑。
那邊聲音熱絡,抱怨着:“不是說要聚聚,怎麽也不見你聯系。”
周軒嘆氣,只能解釋他的近況。
忙着找工作,好不容易安定女朋友家裏又出了事情。
話說到這裏,他停頓了幾秒,孫俊傑是他最近能聯系到的,薪資水平與社會地位相對都不錯的一位了,但是面對這樣事,對方拒絕他自然也能明白。
孫俊傑也是人精,不會猜不出他的意思。
那邊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周軒啊,這件事……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你找錯人了。”
周軒蹙眉。
孫俊傑又解釋:“這麽一大筆醫療費,你不管問誰借,都是嘩嘩的錢流出去不見個水漂,這麽做沒用的。況且……有人點過我,這筆錢不能傻傻借給你。”
周軒立馬明白了過來,心口竄起一陣怒火,兩人許多年未見,唯一和他倆都認識的,想來想去也只能是那人了。
“周軒……”他無奈嘆息:“可能有對的人是你更該求的,只低,低個頭……說不定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挂掉電話,坐在公交車站的周軒看着頭頂的藍天,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來去匆匆,手中的電話怎麽都撥不出去。
微信列表裏,那人的備注客氣周到。
【光紫負責人楊滄】
比她的名片都要矜持客氣,而這個人在列表裏已經安靜很久了,自從那天離開醫院後,她便徹底沉寂了。
周軒原以為那日的話她聽進去了,又或者這樣的麻煩事連她也不想沾染,卻從孫俊傑欲言又止的話語裏聽出了其他的意思。
他哂笑一聲,黑暗的手機屏幕倒映着他譏諷的表情。
原來,在這裏等着他。
可他,卻也不是個真正的善人。
周軒依舊如往常那樣,上班,去醫院,兩點一線。
包齊心的病情近日穩定了一些,終于從重症監護室裏出來,但每天的治療依舊不能停,花費也在不斷的增加,而他和傅一璇,也快到了彈盡糧絕的時候。
這天,他拎着飯盒去醫院的時候,剛要推開病房門,門先從裏面打開了,看到來人他愣了下。
倒是楊滄,笑的依舊是往日那樣燦爛明媚,目光在他身上流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他手上的飯盒,挑了挑眉,擦過他往外走。
傅一璇跟在她身後,三人相遇,傅一璇看到他也僵了下。
“阿軒。”她低道。
周軒颔首,“我先去給阿姨把飯放過去。”
他錯開走進病房。
傅一璇送楊滄離開,電梯門前,嘈雜的走廊裏兩人這處靜悄悄,醫院銀灰色的電梯門倒映着兩人的身影。
游刃有餘的筆挺與疲倦狼狽的不堪。
傅一璇眼神暗了些,擦過這些看向楊滄:“楊小姐,謝謝你能來看我媽媽。”
這段時間,她家就像一個甩不掉的大麻煩,親戚早已遠遠避開了。
楊滄透過電梯門看她,淡淡道:“你長得很像阿姨。”
傅一璇酸澀的更厲害,苦笑道:“是啊,我自小就是媽媽帶大的,別人說我的性子也很像媽媽。”
楊滄想了想那個躺在床上滄桑溫柔又堅毅的女人,認可道:“是這樣。”
傅一璇踯躅地望着她。
楊滄回身看過去。
電梯字數不斷往上跳,即将駛向這個樓層。
兩人都看着對方不語。
“楊小姐,我……”傅一璇心口發痛,終于是在這樣逼仄壓抑的安靜裏受不住,忍不住開口道,“我想求你借……”
“叮。”
電梯門緩緩打開。
楊滄整理衣服,慢條斯理地說:“錢,我自然可以借。”
她走向打開的電梯門,站定,面向她,大方又無情地說:“無論多少,我只借周軒。”
話音落下,電梯門緩緩合上,銀色電梯門的倒影裏傅一璇臉色慘白。
回到病房,周軒正在和包齊心聊天,又或者是他在輕柔地說,包齊心總是含着極淺的笑在聽,她的頭發已經脫落,渾身的疲倦肉眼可見,短短兩個月,讓一個原本有些豐腴的女人變得骨瘦如柴。
傅一璇看着兩人溫馨交談的場面,心狠狠擰了一下。
距離上個溫暖又充滿希望的新年才過去了一年多,怎麽現在就變成了這個局面。
聽到動靜,周軒轉頭看過來,避開她眼裏的淚珠,道:“吃飯吧。”
傅一璇吶吶點頭,走過去在床邊坐下。
一邊吃飯一邊和包齊心說話,她不能用餐,只能輸液。
結束後,周軒拿着飯盒離開。
病房門口,傅一璇欲言又止地望着周軒,心口撕扯疼痛,她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無言地望着周軒,強笑道:“阿軒,最近工作累不累,晚上也讓自己休息一會,別總往這裏跑了。”
周軒漆黑的視線看着她,“沒事,工作比忙畢業那陣輕松多了。”
“那就行。”傅一璇松口氣,笑了笑,“快回去休息吧。”
“嗯。”
周軒離開,但依舊每日往醫院裏來,帶飯,看望包齊心,直到醫生把兩人叫進辦公室。
長久的嘆息後,醫生也只能無奈地看着兩個年輕人:“病人這個情況……要不,你們還是帶回家去吧……”
急性重症胰腺炎發病,容易引起并發症,手術治療動辄就要上百萬,這兩個年輕人顯然無力承擔,而且就算這些錢花出去,病人最後也未必能康複。這樣的案例醫生見過太多,也只能這樣悲哀地說。
傅一璇聞言,立馬繃不住情緒再次哭出來,“醫生,我媽,我媽還活着,我怎麽能,怎麽能把她帶,帶回去……”
等着她死掉。
傅一璇捶打着胸口,那裏狠狠堵着,她說不出來任何的話,只有決堤的情緒讓她再次崩潰的倒在辦公桌後痛哭。
醫生也悲傷嘆氣,偌大的病房裏只有歇斯底裏的痛苦和不願向命運妥協又無可奈何的悲劇。
周軒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女人,想起的是那個博二沒有回家的春節,包齊心踏雪送來的餃子。
離開那天,他和傅一璇前往車站送包齊心回去。
女人羞赧搓着手,從包裏拿出一件毛衣。
“阿軒,我織毛衣功夫可好了,你們現在年輕人就喜歡買外面買的羊毛衫啥的,都不喜歡我們織的了,但阿姨在家裏閑着也是閑着,給一璇織也就給你織了一個。”
“你要是不嫌醜就穿,阿姨織的,可保暖了。”
“媽,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的東西。”傅一璇羞紅着臉說,目光又羞澀地看向周軒,“我媽給你的,你就收下吧。”
周軒看着遞過來的棕色毛衣,想說自己的皮膚對這種材質有些過敏,穿上幾天皮膚總會起紅點,但是在兩人期待的眼神裏,他輕聲說:“謝謝阿姨。”
無論如何,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這樣珍視的禮物。
病房外,周軒看着醫生進入病房,給旁邊的護士交代着拆掉儀器準備出院。
總是昏睡的包齊心這時微睜着眼,大概已猜出來意,只尋着醫生的視線看向了門外,尋到傅一璇,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上,安撫地笑了下。
傅一璇捂着嘴,躲開母親的視線,站在走廊的牆後決堤的無聲哭泣。
站在門外的周軒,隔着人影和包齊心對視。
女人朝他也笑了笑。
周軒想起,車站外包齊心拉着他的手,不舍又柔軟地說:“你和一璇,你倆在這奮鬥,彼此照應着點,好好生活。”
“有什麽冷的熱的了,也可以跟阿姨說。阿姨沒什麽本事,和你們說說話還是可以的。”
周軒移開目光,視線又落回蹲在牆角哭泣的傅一璇背影上。
她渾身都在顫抖,人幾乎要倒下。
他大步擦過她,腳尖帶着淩厲的風,走向了狹窄逼仄的昏暗樓梯口。
泛白的指尖撥通他從未打過的電話,那邊嘀嘀的電流聲響了很久才終于接通。
是長久空白的安靜,那邊無人開口。
“楊滄……”他道。
那邊,楊滄暢快的大笑了一聲,啪的挂斷了電話。
周軒沉默地看着手機。
叮,屏幕亮起,一條消息頂上了他的聊天列表。
周軒點開。
久違的聊天界面,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雲上酒店802號房,三日後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