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游躍的月考測試當天,也是游躍來到李家滿一個月。游躍從早上吃完飯後開始考試,文化課和禮儀課的考試第一天考完,考完一門老師們很快就把分數批出來,游躍的文化課成績全部過線,雖然分數都不高——倒是符合李夢真的考試水平。

禮儀課的考試也過了。畢竟即使不專門上課,每天照着李雲濟的舉止照葫蘆畫瓢也能學個幾分像。

第二天早上考馬術,游躍到莊園的時候,李雲濟已經在等他。

李雲濟依舊一手把游躍托上馬,馬術課的考試不嚴格,游躍只需要完成快慢步、起坐這些基礎練習,以及簡單的障礙。好在一個月的相處下,瑪格麗特也算接受了游躍,游躍堅持不懈地追着它說話、帶水果給它加餐這些讨好行為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完成最後一道障礙跳,游躍驅馬回到李雲濟身邊:“哥哥,怎麽樣?”

李雲濟難得點頭:“儀态不錯。”

游躍松了口氣,從馬上跳下來,李雲濟自然地擡手扶一下他的背。游躍問:“那我合格了嗎?”

“嗯。”李雲濟說:“下個月開始減少馬術排課,換成大提琴。”

想到下午要考大提琴,游躍心灰意冷。中午兩人就在莊園吃午飯,游躍沒想到的是李雲濟把李君桐也接來了,小孩坐在兩人中間吃蘋果片,在游躍眼裏,這個小孩子好安靜,好漂亮。

李君桐注意到他的目光,望向他。游躍與他打招呼:“桐桐,你好。”

李君桐以為他想吃自己的蘋果片,拿起一片遞給他。游躍受寵若驚,接過來:“謝謝。”

李雲濟若有所思看着他倆,轉頭給李君桐切盤子裏的魚排:“桐桐很喜歡小叔嗎?對別人都愛答不理,今天竟然主動把蘋果片給小叔吃。”

李君桐于是又拿起一塊蘋果片遞給李雲濟。游躍不禁笑了笑:“把我當成從前的......小叔了吧。”

“他對小真也不這樣。”李雲濟吃下蘋果片,不再提此事。

下午游躍考大提琴,第一次考試,許琳宜主考他的基本功,15分鐘空弦,15分鐘音階,兩首練習曲。游躍穿着白襯衫和黑長褲,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放松。經過一個月的緊湊練習,他的姿态已具成效,在頻繁的把位練習中練開了指距,指腹在琴弦上摩擦出繭,一開始疼,後來就習慣了。

游躍握住弓,依次進行基本功練習和練習曲演奏。一場考試一個小時,全部考試內容完成後,游躍背上已出了汗。

他握弓的手指有些抖,按弦的手指也紅了,許琳宜靠近過來輕輕托住他握弓的手腕:“疼嗎?”

游躍惴惴地:“有一點。”

許琳宜看一眼他,沒有急着對他這場考試發表評價,只輕輕嘆氣:“手臂不放松,自然是疼的。”

游躍握着琴不說話。許琳宜在他的考試計分表上寫好分,想了想,對他說:“我要肯定你這一個月的用功。我讓你記的樂理知識、姿勢、大提琴的弦音......你都記住了,這很好。但是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

游躍低聲答:“我沒有音樂天賦。”

“不,是你不自信。”許琳宜平靜道:“演奏練習曲的時候音準錯了好幾個地方,一下沒有找準就滑偏。你太執着于要找準所有正确的音,卻忽略了大提琴的演奏像流水,像月光,是一種自然的抒發,而不是機械地打點。”

“許老師......”

“分數已經打好了,總體來看,這次你的表現不算合格。當然,你也不要沮喪,一是你練習時間太短,二是我的要求高,即使你是新人,我對你的要求也不會放低。”

游躍有些無措地起身:“好的,許老師。”

許琳宜稍緩語氣,對游躍說:“調整心态,勤加練習,會有進步的。”

游躍知道許琳宜只是在安慰他。他看到許琳宜放在桌上的計分表,他練了一個月的大提琴,每天下課後還要再花三個小時待在琴房獨自練習,拼命惡補樂理知識,最開始的時候手臂酸得發脹,不得不用熱敷緩解。

即使如此,第一次考試,他仍然連及格都拿不到。

游躍失魂落魄地站着,他看到門口不知何時到來的李雲濟,正與許琳宜在交談。兩人看他一眼,游躍難堪地低下頭,悄悄把桌上的積分表折疊起來,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

他不想這份有詳細分數和評語的不合格積分表被李雲濟看到,雖然李雲濟已經知道了結果。

許琳宜離開了。李雲濟走進琴房,游躍握着琴站在琴房中央,落日的光輝拉長兩人的影子。

“哥哥。”游躍不敢看李雲濟,不安地叫了一聲。

男人站在他面前,聲音聽不出情緒:“又想說對不起了?”

游躍握緊手指。他不敢開口,連說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他要成為李夢真的樣子,卻無法掌握李夢真最擅長的東西,無論是大提琴,還是那副燦爛的笑容。

“算了。”李雲濟忽然道。

游躍怔一下。李雲濟說:“給你出一個手腕受傷的醫院證明,往後再與奶奶見面,你就裝作手腕受傷,沒法拉大提琴了。”

李雲濟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要離開。游躍站在原地,卻不知哪來的沖動,忽而提高了一點他向來微小的聲音:“......我能不能再試一下?”

李雲濟停下腳步。游躍擡起頭,臉頰因緊張而染上一點緋紅:“哥哥,我想再努力試試......如果在奶奶的壽宴之前我還是做不到的話,再選擇放棄,可以嗎?”

李雲濟回過身。這一次游躍站在他的面前正視着他,目光流露出懇求。這小孩是如此膽怯弱小,倒令他這突如其來的堅持顯得新奇而特別。

李雲濟打量游躍片刻,忽而開口:“‘小真’,你的語氣不對。”

游躍呆愣一秒,反應過來。他調整好呼吸,把琴放好,有些僵硬地朝李雲濟走近一步,輕輕拉住李雲濟的衣袖。

“哥哥,你......答應我吧。”游躍望着李雲濟那雙淡然的黑瞳,壓下心中所有慌亂和不安,讓嘴角牽出一個算不上自然的笑臉:“我一定會做好的。”

那一瞬間小真的臉與游躍重合,就好像弟弟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委屈又不甘心地請求他的幫助。李雲濟與游躍站得很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撫上了游躍的後腦勺。

李雲濟垂下眸,忽略心中湧起的情緒。

“既然如此,按照要求,如果這次月考你有任何一門沒有通過,都會有懲罰。”

游躍的心懸了起來。李雲濟說着這樣的話,大手卻溫柔撫過他的耳畔:“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你依舊不能獨自出門。不可以去醫院看望你的哥哥,也不能從醫生那裏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游躍一下變得無措,他着急想說些什麽,但李雲濟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道:“明天你的所有課程取消,就在琴房裏禁閉思過,哪裏也不許去,聽見了?”

游躍白着臉垂下眼眸,眼裏的光忽地熄滅了。

“......我知道了。”

李雲濟沒有在夏園留宿,他回到城中心的公寓睡了幾個小時,接着就起來工作了。妻子季若亭是藝術家,原本也忙,這次抽出時間陪母親住了許久,之後便出國忙展覽的事情,已走了近一周。

夫妻二人忙起來互相都見不到面,桐桐便只能長期被放在母親身邊照顧。李雲濟吃完早飯到書房拿東西,無意掃到書桌上一個立起的相框,相框裏的照片正是他自己,奶奶和弟弟李夢真。

這是當初李夢真初中畢業典禮上,他們一家人一同去學校為李夢真慶祝時拍下的照片。

[哥,看我們和奶奶一起拍的這張照片!不錯吧?放你書桌上了哦,不許換,要一直放着!]

[你工作那麽嚴肅,看看這張照片就可以放松一下啦,你看,我在對你笑呢。]

李雲濟站在書桌邊,拿起相框。照片裏的李夢真穿着校服,站在他和老人中間,在花樹下笑得神采飛揚,熠熠生輝。

時鐘滴答滴答地走,李雲濟輕輕放下相框,離開書房,關上了門。

處理完小真的後事後,李雲濟安排好家裏所有人對小真的事守口如瓶。接着他投身于工作,照常處理文件,面見合作方,開會,回到夏園看望家人。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與他從前任何時候都沒有不同。

很難說這種忙碌是否掩蓋了一部分難以處理的情緒,李雲濟習慣了将個人情緒中難以控制的一面最小化處理,以此達到現實事務效率的最大化。

但自從小真離世,他每每生出一種被抽離的錯覺,人還坐在桌前,靈魂卻懸在頭頂,無法降落。

下午李雲濟接到季若亭的電話,季若亭今晚回國,問李雲濟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在家吃飯。

李雲濟:“可以。想吃什麽?我叫阿姨做。”

季若亭在電話裏溫聲說:“我和阿姨聯系吧,你忙就好。”

夫妻倆都不善廚藝,季若亭好歹還會把食材和調料放進萬能煲一通煮熟,李雲濟是壓根不下廚。好在公寓不常開火,逢年過節也能回夏園蹭飯。

李雲濟剛挂電話,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是李叔。

李叔很少通過私人電話聯系他,因為大部分的突發情況李叔都可以解決。

李雲濟接起電話:“李叔,有什麽事?”

電話裏李叔的語氣有些自責:“雲濟,那孩子在琴房待了一天,我們送飯進去,可他都沒有吃。我擔心這樣下去會出問題,不得已只好聯系你。”

“随他。”李雲濟平靜道:“等他餓了,自然就知道自己吃飯了。”

李叔一下噤了聲。李雲濟沒有一句多言,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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