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的語氣溫柔又篤定,充……

第20章 第 20 章 他的語氣溫柔又篤定,充……

喬小沐對李西宴的演技肅然起敬, 甚至想給他加片酬,但這種想法只在她腦海中盤旋了兩秒鐘——沖動是魔鬼,差點兒又要往金盆子裏扔銅板了。

站在楊笑的角度來看, 這對夫妻在有關“性”的問題上誰站主導因素顯而易見。

楊笑神色溫和地看向了喬小沐,用一種類似于拉家常的親切語氣開了口:“其實也沒什麽,不必那麽難以啓齒,我接觸了這麽多病患,兩性關系問題很常見。只要精準找出原因, 及時作出疏導,大多數情況下問題都能夠被解決。”

關鍵是, 精準地找出原因。

楊笑又道:“影響夫妻性生活的原因也有很多,感情、壓力、習慣或者疾病等等都有可能,但如果想要解決問題, 夫妻二人之間盡量還是要做到坦誠相待。”

喬小沐咬住了下唇, 作思考狀, 但思考的卻是自己的目标:首先,她不是真的來做婚姻咨詢的,她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生意來找楊笑套話的。其次, 她的回答必須要完美地符合現狀,不然一定會被楊笑察覺出端倪。

所以她不能回答說自己不愛李西宴,不然就偏離了“母女問題”的核心。她的回答需要向家庭靠攏, 向母女之間的羁絆靠攏。

謹慎思索了一番過後, 喬小沐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回答:“我想、大概是因為我不清楚我對我的丈夫和我的婚姻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和态度。我非常欣賞我的丈夫,但我又不太敢去靠近他, 抵觸自己走進他的世界,也不想讓他融入我的世界。我對我的婚姻也沒什麽太大的不滿,按照世俗之見, 我的婚姻可謂是非常圓滿,因為它給我帶來了更加優渥的物質條件和更上一層樓的人脈資源,但這并不是我自願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自願的。”

這世界上最真實的假話就是假意的真話。喬小沐懷揣着假意回答問題,但字字句句說的卻都是真話。

李西宴神情微動,側頭看向了喬小沐。

喬小沐感受到了李西宴的目光,卻始終沒有扭臉去看他,專注又呆滞地看着楊笑。

楊笑沉吟片刻,再度溫柔地發問:“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能詳細地聊一聊‘不是我自願的’這句話?”

喬小沐屏住了呼吸,窒息地沉默了好久之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做出了什麽重大決定一般,語氣緩慢又低沉地開了口:“我父母很滿意這樁婚事,但我不滿意,我們之間産生了激烈的矛盾。他們覺得我不知好歹,我覺得他們不尊重我的意願和想法,就好像我沒有個人意志,只是他們的附屬品一樣。但是後來我還是順從了我父母的要求,是因為我和他們談了條件。”

講到了這裏,喬小沐下意識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像是喉嚨裏堵了一團棉花:“這件事在外人耳中,聽起來似乎很嚴重,會認為我的原生家庭非常糟糕,但其實并不是這樣的,我的原生家庭和國內絕大多數的原生家庭一樣,完整、平凡、真實。

我的父親是家裏的頂梁柱,他為我的母親和我們姐妹創造出了非常優異的生活條件,讓我和我的妹妹站在了他的肩頭看世界,但對于家庭來說,他并沒有那麽合格,他總是隐身在家庭裏,看似對我和我妹很寬容很慈愛,其實是什麽事兒都不想管,沒有家庭責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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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對家庭付出更多,但她早年不是全職太太,,在美容院打工。因為生于重男輕女的家庭,所以我媽非常要強,她沒有兒子,并不是因為她不想要兒子了,而是因為她沒有那麽多精力撫養第三個孩子了,所以他們的孩子只有我和我妹妹。

我媽對于我的要求,比對我妹妹更嚴格更苛刻,以至于我經常覺得她不愛我。就好比,我從小不是跟着我爸媽長大的,但我妹妹卻是。我剛剛被父母從鄉下的姥姥家接回城裏的時候,生活習慣不好,學習成績也不好,次次考試倒數,我媽每天都會對我惡言相向,罵我沒腦子,罵我是蠢豬,她會不斷拿我跟她同事、朋友、親戚家的孩子做比較,比較我和別人家小孩的學習成績,比較我和他們的長相、身高,身材。

我小時候很胖,經常在田裏奔跑的孩子,皮膚還黑黑的,剛到城裏時,我頓頓都吃得很多,我媽精心挑選出來的漂亮衣服我穿不上,她會氣急敗壞地罵我是豬,罵我一天到晚只會吃吃吃,然後又說,誰誰誰家的孩子多麽苗條,多麽漂亮,為什麽只有我這麽胖這麽醜?為什麽我不能減減肥?那個時候我才十一歲,十一歲的孩子,為什麽要逼着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在青春發育期的關鍵節點去節食減肥呢?

我考試成績不好,我媽依舊會給我做好吃的,但我卻每一頓飯都如鲠在喉,因為她會在飯桌上指着一盤菜說,這道菜花了她多少多少錢,然後又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說,這件衣服花了她多少多少錢,就我考這點兒分,對得起誰?就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兒,而是虧欠了她很多很多東西的罪人,我的脖子上被她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鎖,我只能優秀,我只能漂亮,我只能有出息,不然我就罪該萬死,不然我就對不起我那偉大的願意給我花錢的母親,我不配活着,不配花家裏的錢!”

喬小沐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激動到她連自己都控制不了,一雙赤紅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整個人瀕臨崩潰。

她也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過她的成長經歷和童年記憶,這是第一次,在此之前,這些壓抑的、充滿了傷害性的記憶一直被她鎖在心底的保險箱裏,連她自己都不願意主動打開。

今天為了解決別人母女之間的問題而打開,卻将自己誤傷了,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想幫別人解決遺憾,想達成圓滿,卻先拿起了鋒利的手術刀,從胸口剖開了自己。

這間屋子也有種魔力,能夠讓踏入其中的所有人降低心理防備,不受控制地滔滔不絕。

喬小沐心知肚明,今天和楊笑之間的談話只能到此為止了,她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不然她會跌入情緒的黑洞中無法自拔。

喬小沐猛然從沙發椅上站了起來:“抱歉,下次再聊吧。”話音還沒落,她就步履踉跄地朝着出口跑了過去。

李西宴不假思索地起身去追,焦急擔憂:“小沐!”

喬小沐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卻又一直緊緊地壓着牙關,唯恐在公衆場合掉眼淚讓人看笑話。她甚至不敢去乘坐電梯,怕在電梯裏遇到外人。她直接跑進了樓梯間。

寫字樓的樓梯間裏空蕩無人,就連氣溫都比外面低好幾度。鑲嵌在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倒是明朗,像是冬日的太陽,亮而冰冷。

喬小沐狂奔進入了樓梯間,然後才敢停下腳步。潘多拉魔盒被打開,兒時的記憶源源不斷地盒中湧出,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她像是在一瞬間穿越回了過去,又回到了段令她壓抑又窒息的童年。

她胖,她醜,她黑,她學習不好,她不夠優秀,母親日日拿這些東西來打壓她,看似是想激勵她,想讓她争氣,但真的沒有摻雜一點點的惡意麽?真的只是為了讓她變得更優秀?還是覺得她這個女兒讓她這個當媽的在自己的朋友同事親戚面前丢了面子?

母親真的愛她麽?

喬小沐不知道,終其一生她可能都無法釋懷。

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哭,因為小的時候,只要她因為母親的某句貶低之言或者某種霸權行為而崩潰流淚的時候,她媽總是會很無奈又很無所謂地對她說句:“也不知道誰慣的,說你兩句就哭了?你有什麽好委屈的?是缺你吃了還是缺你穿了?我生你養你給你花錢我還成罪人了?”

瞧,媽媽這麽一說,她連哭的資格都沒了,哭就是錯,是不知好歹,是不知感恩。

也是從那時起,喬小沐連為自己哭都得掂量掂量。

強忍着不哭,淚都往心裏流,反應在肢體上,就是渾身顫抖。

喬小沐整個人都在抖,纖瘦的身體瑟瑟發抖搖搖欲墜,就好像樓梯間是冰窖,是冰天雪地。

突然間,她被人擁入了懷中。

那人的懷抱寬闊而溫暖,好像可以抵擋一切風寒。

李西宴一手輕撫着喬小沐的後背,一手覆蓋着她的後腦勺,讓她抵靠着自己的胸膛,自己又微微低下了頭,像是安撫孩子一般,溫聲細語地對懷中人說:“沒關系的,想哭就哭吧,一切都過去了,你長大了,你很棒,你很優秀。”

其實他的那句“想哭就哭吧”并沒有打動喬小沐,打動喬小沐的,是他最後說的那句:你很棒,你很優秀。

他的語氣溫柔又篤定,充滿了肯定。

像是被戳了心窩,喬小沐鼻子一酸,立即放聲大哭了出來。

空蕩的咨詢室中,楊笑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竟然觸碰到了眼淚,指尖瞬間濕潤。

她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卻總被困在十幾歲的時候。

簡陋的廚房中,媽媽忙忙碌碌了幾小時,端上了幾盤菜,全是她愛吃的菜。

又要沖刺八百米又要沖刺文化課,她在學校累了一天,體力透支精神萎靡,正準備大快朵頤,坐在對面的媽媽忽然開了口:“我聽你們班主任說,你最近學習态度有點松懈,模拟考試退步了二十幾名。”

她拿起筷子,夾了只油焖大蝦,疲憊不已地說道:“全年級二十幾名,就比上次差了幾分而已。”

媽媽一下子就生氣了,面色鐵青言辭犀利:“幾分不是分麽?二十幾名不是排名麽?就你這态度你能考上什麽高中?你考不上高中你爸更看不起你,就連那個小三都看不起你,連帶着看我的笑話!你願意丢人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她不說話,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開口反駁媽媽只會更加變本加厲。

但即便她不說話,媽媽的怒火還是越燒越旺:“你知道這頓飯花了我多少錢麽?就這盤蝦,花了我五十!你身上的這件衣服,花了我四百!我自己連雙好鞋都舍不得買,一雙鞋穿了五六年,就是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要是學習不好,你對得起誰?!”

楊笑閉上了眼睛,強行終止了記憶,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擡起了雙手,捂住了臉頰,沒過多久,她的身體就劇烈顫抖了起來。她哭得無法自控,泣不成聲。

從業這麽多年,楊笑第一次對一位患者如此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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