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沒關系
第23章 第 23 章 沒關系
第二天一早, 趙星茴起床上學。
她昨晚沒睡好,本已經是晚起,下樓後發現餐廳只有她一人。
燕姐把早餐端上桌, 說是聞楝還在睡覺, 看起來還是不太舒服,已經請了假不去上學,今天司機只送她去學校。
這種好學生一向把學校當家,恨不得七天二十四小時都留在教室,什麽時候請過假?
趙星茴沒說什麽, 吃完早餐, 拎起書包去學校。
中午她和方歆吃飯, 方歆問聞楝是不是生病了。
“你怎麽知道他生病了”趙星茴問。
方歆在學生會幫忙籌備雙旦晚會, 一下課就不見人影,每天也是忙得跟陀螺一樣轉。
“他可是我們班的風雲人物,有點風吹草動誰不知道。”方歆嘀咕, “前幾天他好像有點不舒服的樣子,連老師都問他需不需要休息, 要是請假的話肯定就是病倒了。”
“是嗎?”
“你看不出來?”方歆揚眉, “他平時樣子都很溫柔清爽的, 說話也是笑起來很好看, 生病就特別沒精神, 不說話也不笑, 看起來很陰郁冷漠,一點都不像他。”
趙星茴“哦”了聲:“我沒注意。”
“你不知道我們班上好多女生都很關心聞楝呢, 下雨天他去實驗室做實驗,身上淋濕了,實驗室裏冷飕飕的, 我們班女孩子特意去給他送熱奶茶,不過他都不領情。”
“這幾天他桌子塞滿了蘋果巧克力和賀卡。聞楝今天沒來學校,要不是他不用手機,估計慰問電話都要被打爆哦。”
方歆道:“哎,我答應了班上女生,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幫忙把他的聖誕禮物帶回去給他呗。”
“我才不要呢。”趙星茴皺眉,“我又不是快遞員。”
聞楝生病的事情,方歆問完趙星茴,黎悅也來問。
趙星茴不知道哪裏不舒服,但她就是莫名有點不舒服。
她又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生病,也不知道他病到什麽程度,現在好沒好,什麽時候會好,什麽時候會來上學……她又不是圍着他轉的陀螺。
下午放學,于奕揚喊趙星茴去排練室,元旦晚會馬上就要來臨,這幾天要抓緊時間彩排。
“我沒空呢。”趙星茴要回家。
“這麽早回去幹嘛?”于奕揚抓起她桌上的口香糖盒,往嘴裏扔兩粒“家裏有事?”
趙星茴不能說聞楝生病了,她要回去看看他。
畢竟昨天聞楝還惹她不高興。
“沒有啦,我今天有點累了。”趙星茴聲音懶懶,把口香糖盒塞他衣兜,“你自己去排練吧,現在也不需要我再做什麽,有什麽事情随時給我打電話。”
“好吧,那就回家好好休息。”于奕揚拎起她的書包,“司機到了嗎?我送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好。”她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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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姐還在收拾餐桌和廚房,連晚飯都沒開始準備,也沒想到今天趙星茴回來得這麽早。
“聞楝呢?”
燕姐把手裏的砂鍋粥一端:“我這才剛收拾,阿楝午飯沒吃,剛喝點粥,又回房間睡覺了。”
趙星茴有點拿不準自己要去哪裏,站在客廳問:“他還沒好嗎?”
“生病哪有這麽快好的,特別是平時不生病的,一旦生起病來,那可要比平常人嚴重幾分。”燕姐叨唠,“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雨,病毒也比往年的厲害,聽說最近醫院爆滿,都是去看病的人……”
燕姐說聞楝睡了一天,趙星茴也沒如何,自己窩在客廳打游戲。
只是一樓客房靜悄悄,一點點動靜都沒有。
等到趙星茴吃晚飯,也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餐廳,直到晚飯結束,也沒見聞楝出來露個臉。
誰知道那扇門背後是怎麽樣。
她等來等去,最後終于坐不住了,走去客房門前,叩叩叩敲了幾下門。
沒人應答。
再敲。
還是沒有聲音。
“聞楝。”
趙星茴直接推門進了。
屋裏黑乎乎一片,窗簾緊閉,燈也沒開,屋裏空氣有股苦澀沉悶的氣息。
趙星茴直接摁開了房間的燈。
乍然有噪音和刺目光亮闖入,昏睡中的聞楝突然被吵醒,忍耐着睜開眼,從枕上昂起了頭。
人已經站在他房間。
趙星茴也看見了——聞楝眉棱深皺,眼神惺忪,半眯着黑瞳,臉上的潮紅愈發嚴重,從眼角臉頰一直彌漫到了脖頸耳朵,而唇色已經蒼白幹燥,一副昏昏沉沉又極力忍耐的模樣。
不像是病好的樣子。
好像更不好了。
趙星茴徑直走過去,手指碰碰他的額頭。
溫度很燙,冷汗黏膩。
“你好燙。”
聞楝避開了她微涼的手指,啞聲道:“我沒事,睡一覺就好。”
“什麽沒事,你都發燒睡了好幾天。”她清澈的眸瞪圓,“你要去醫院。”
“我不去。”他皺着眉。
“必須去。”她嗓音冷脆。
他不想跟她攪纏,擡手掩着額頭避開刺目光線,疲倦地閉上了眼,黑睫在淡青的眼睑下輕顫。
“聞楝,你別睡了。”趙星茴企圖掀他被子,“起來去醫院。”
聞楝猛然睜眼,眼神幽深亮銳,眉心斂成川字,手指緊抓被角,騰出一手揮開趙星茴的手。
“啪。”
趙星茴被他揮開,蹙起了細眉。
兩人好像鬥氣一樣。
趙星茴旋即擡高下巴,嗓音脆脆:“好啊,你不去。我給我爸和褚文蘭打電話,不管他們現在在那裏,我要他們立馬回家,親自把你送到醫院去。”
她表情篤定,說到做到。
聞楝硬撐了好幾天,不想麻煩任何人,更不想讓褚文蘭和趙坤則關心。
“我現在就打電話。”趙星茴拿出手機。
他霍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揉皺微潮的睡衣也昭示着生病的疲倦,呼出口濁氣,眸色沉沉,頰颌線繃得冷清:“你別告訴趙叔叔和蘭姨。”
趙星茴贏了。
她洋洋得意:“去不去?”
“我說了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他嗓音喑啞,帶着低沉鼻音,“我沒有妨礙你。”
“你妨礙我了。”
她差點跳起來,“你生病不去學校,好多人都快沖到我面前來找你,你有什麽事你自己跟人家講,不要來麻煩我。”
“快起來。”她拗頭,“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不然我就讓褚文蘭回來。”
他抿住蒼白的薄唇:“我為什麽一定要聽你的?”
趙星茴抱着手,振振有詞:“因為這是我家,你住在我家,你就要聽我的。”
“我要是拒絕呢?”
他的眼睫毛緩慢地眨,眸底一片冷清。
趙星茴湊近他,貝齒雪白,露出燦爛又頑劣的微笑:“不可以拒絕。你走進我家,就注定了要聽我的話。你懂嗎聞楝?你出現在這裏,都是因為我。”
不是因為她,他不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會念好的學校,不會有舒适安逸的生活,也許還在受冷落,還在餓肚子,晚上睡在哪個親戚家的沙發上。
聞楝知道。
她是因,他是果。
“你出去。”他低垂眼眸,嗓音無力,“我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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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送趙星茴和聞楝去醫院看病。
最近流感爆發,各大醫院的确人多,趙星茴挑了家人少一點的私立醫院。
聞楝比趙星茴更不喜歡醫院。
随着年歲的增長,他已經不再恐懼醫院,但依然排斥走進這種充斥着消毒味的白色空間,接受“生離”和“死別”的訓誡。
但這家私人醫院是淺藍和米色調,大廳擺放着鮮花和書籍,有舒适的布藝沙發和咖啡廳,像個放松的休閑書店。
醫生先給聞楝看診,一整套檢查結果出來後,語氣變得嚴肅:“病毒和細菌雙重感染,各項指标也不好。你們年輕人不把病毒當回事,這麽高的體溫,吃藥之後還高熱不退,早就應該來醫院看看,拖這麽久,再拖下去就該住院治療,進急救室。”
趙星茴湊到聞楝眼皮子底下,油然生出股傲嬌勁,沖他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醫生您說的對,應該嚴厲批評這位諱疾忌醫的年輕人。”
聞楝無言以對,只能抿唇。
醫生直接安排聞楝輸液。
護士把聞楝帶去輸液室,手機鈴響,趙星茴順手接了個電話。
是于奕揚。
他抱着吉他坐在房間窗臺,讓她聽了幾個弦音,再聊聊她在家有沒有好好休息。
趙星茴趴在醫院走廊和他說話,也沒說自己在哪兒,言笑嫣然問了樂隊彩排的情況,兩人輕松愉快地聊了幾句。
最後挂斷電話,趙星茴去輸液室找人。
醫院的輸液室很大,分布着一排排的單人沙發,孤瘦少年隐于角落的位置,黑色的沖鋒衣襯得他的膚色尤其蒼白,而棱棱肩骨又顯得孱弱無力。
趙星茴走過去,在旁側的單人沙發坐下。
聞楝偏首看着她,也只是緊抿着唇,緩慢地道了聲謝謝。
“你先回家吧。”
“你怎麽辦?”她語氣閑閑。“我輸完液自己回去。”
“誰知道你會不會在醫院抗拒治療,我得盯着你。”趙星茴扭扭肩膀,找了個舒服姿勢坐下,為今天的明智行徑沾沾自喜,“我要見證這一刻,記住這一刻。”
她在聞楝身邊玩起了游戲。
今天晚上有三瓶藥水要吊,不知道是輸液的時間太慢,還是室內太暖太安靜,抑或是今天太累,最後她撐着自己的臉頰,睫毛輕而緩地眨,最後閉上了眼睛。
“咚”地輕輕一聲。
聞楝扭頭,看見她肩膀歪倒,腦袋滑落枕在手臂,安靜地趴在沙發扶手,密長而翹卷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暫停在人間,恰到好處的鼻尖小巧玲珑,淡紅的嘴唇和飽滿的唇珠又是獨有的驕矜。
而那濃密長發披散,像水流一樣滑落傾撒,一縷一縷,垂落在沙發邊緣,覆住自己皎潔手腕,甚至滑落至聞楝這側,輕柔溫順地挨擠着他的衣袖。
連頭發也是張牙舞爪。
他黑眸如曜,靜靜地看了會,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動手,也許是直覺,或者潛意識裏有非要如此的原因,伸手輕輕撚起了撒開的長發,歸攏在她纖細柔美的肩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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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起初建議聞楝住院輸液,但聞楝不想耽誤回校上課,改成了每天晚上來醫院輸液治療。
司機要負責接送兩個孩子,不用來回折騰,趙星茴索性每天晚上陪聞楝來醫院。
聞楝不需要人陪。
不管做什麽,趙星茴不喜歡別人反對她的決定,根本無視聞楝的拒絕,冷聲哼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天你把傘給了我和于奕揚,自己淋雨才生病的,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欠你的人情。”
陪輸液的交換條件是聞楝每天晚上在輸液室輔導她做作業。
一開始時間早,趙星茴總要玩一會,先看看漫畫或者少女雜志,她脾氣來得快,去也快,換句話說是沒心沒肺,不愛計較,之前還因為作業的事情跟聞楝冷戰,現在也能揚起雜志跟他抱怨:“這個數獨好難。”
他挪動不方便,趙星茴舉着雜志揚到他面前:“這個空格到底應該填幾呢?”
“八。”聞楝琢磨幾秒就給出了答案。
“真的?”她的腦袋湊過來,“我剛開始玩數獨,玩得不太好,你教教我。”
聞楝接過了她手中的雜志。
後來兩人一起做作業,她也是舉着練習冊給他看,他一邊輸液一邊跟她講題。
“為什麽要這麽解題?”
“因為這是固定公式,這是真理。”
“那為什麽我的公式不對?”
“因為那是你推導的錯誤公式。”
“為什麽你要判定這個公式是真理,但我的公式卻是錯誤的,明明是一樣的推導方式?你怎麽能确定我的是錯的呢,你的思想是不是太循規蹈矩了?”
不管何時,她總要有無理取鬧的時候。
聞楝抿唇,語氣好像早已習慣她的風格:“……因為你在胡思亂想,胡亂湊數,胡言亂語。”
“你胡說八道。”
趙星茴仰起了下巴,星眸亮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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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旦晚會那天,是聞楝輸液的最後一天。
于奕揚生一肚子悶氣——趙星茴沒打算留在學校大禮堂觀看晚會,而是要在節目開場前趕去醫院陪聞楝輸液。
“你知道這是我用心準備了一個多月的曲目,結果最後一刻登臺演出,你卻要跑去醫院陪那個家夥輸液?你怎麽想的?”
趙星茴理直氣壯:“你這個歌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非得再聽臺上那遍嗎?和我平常聽的有什麽區別?”
“區別就是我想要你在。”于奕揚怒氣勃然。
“小魚,我下一次,下下次,以後的每一次都會陪你。”趙星茴皺眉,“但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巧。明天好不好,你單獨為我再彈唱一遍,我保證我會很捧場。”
“他是小孩子嗎?多大人了?輸個液還需要人陪?”
“你做很多事情不是也要人陪嗎?”趙星茴嗓音清脆,“要不是他把傘讓給了我們,他也不會淋雨生病,不用輸液啊。”
于奕揚劍眉揚起:“你已經陪他好幾天了,還不夠嗎?難道最後一天也要陪着?憑什麽”
“因為我知道獨自生病的難受,我知道一個人坐在醫院的心情。”
趙星茴語氣泠泠,甩頭就走。
今晚的輸液室空空蕩蕩,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她在角落同一個位置找到聞楝。
聞楝手中捏着本書,目光卻沒有聚焦在紙面,而是游離在前方虛空,聽見身側的腳步聲才偏首。
他漆黑目光顯然有茫然,而後是愣怔和驚訝。
“你怎麽來了”
“你這個家夥,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自己就過來了。”
趙星茴不高興,把書包一扔,悶悶坐在他旁邊坐下。
“今天晚上學校的晚會。”
他目光如深淵般幽深,又浮着隐隐亮光,“趙星茴,你不應該來這裏。”
“閉嘴吧你。”趙星茴兇他,“好好輸你的液。”
聞楝不再說話。
她往嘴裏塞了個棒棒糖。
聞楝看她臉頰鼓鼓地含着糖,溫聲道:“回去吧,現在應該還趕得及。”
她巋然不動。
聞楝靜靜坐了會,而後伸手去拔手背血管裏的針頭。
“聞楝,你幹嘛?”
趙星茴猛然撲過去,扯住他的手臂,“你別想這樣,待會我讓護士再給你紮一針。”
他扭頭看她。
他的胳膊抱在她的懷裏。
他說:“今天是12.31,今天晚上是跨年夜。”
趙星茴沒放手,用力抓着他的手腕:“那又怎麽樣,今天晚上我只想呆在這裏。”
聞楝能清晰地感知她的體溫和桎梏,輕聲道:“趙星茴,你陪我待在這裏有什麽意義”
他知道她愛玩愛鬧,知道知道她嬌縱任性、我行我素,也知道她讨厭他。
她嬌嫩的臉頰無限蹭近他的手臂,黑白分明的眼睛睇着他,認真回答:“有沒有意義,那是我說了算。”
聞楝不再說話。
只是用那雙溫柔冷清的眼睛看着她。
趙星茴很久之後松開他的手,很挨近地坐在了他身邊。
兩個人的呼吸相近可聞。
她并沒有覺得錯過學校的晚會很遺憾,快樂和熱鬧在未來也也能盡情體會,今天晚上應該留在這個冷清的輸液室,留在這個煩人的家夥身邊。
“其實這樣跨年也不錯哦。很安靜,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睡覺,聽歌,回憶,聊天,思考……”
他還是說抱歉,聲音很輕很低:“我不應該拖着不來醫院……也不想擾亂你的活動,也不需要人陪我輸液……上一次在醫院,還是小時候的那場車禍,我不喜歡這種地方……”
趙星茴把腦袋歪在了他肩膀,拍拍他的手臂,也只是輕聲說:“沒關系。”
沒關系。
也許是世上最溫柔的詞彙。
對今天來說,本年度最後的一日。
所有的過去都會過去,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聞楝心頭像水波一樣顫動。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嘗試去抓取定義趙星茴的詞語,那些詞好像是放在盒子裏的巧克力糖,也許有任性,漂亮,壞脾氣,可愛,狡黠,讨厭……或者更多。
可這些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與她隔着整個世界,也不會試圖品嘗那些巧克力糖的滋味。
今天晚上,聞楝取出了第一顆巧克力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