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是個傻子嗎?
第25章 第 25 章 你是個傻子嗎?
褚文蘭再度回到家裏已經是五月初夏。
從春節假期到現在, 大半個學期已經過去,趙星茴第一眼甚至沒認出她來。
褚文蘭以前是賢惠能幹的女強人風格,現在剪了短發, 穿寬松連衣裙, 身材似乎臃腫了些,動作也因小心翼翼而遲緩,直到燕姐喜氣洋洋地說恭喜太太,趙星茴才盯着褚文蘭的肚子看了眼。
她目光挪開,無意和聞楝對視。
聞楝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她也看着他, 很平靜。
趙星茴知道總會有這麽一天。
她已經十七歲了, 如果父母有另外的家庭, 那也會有另外的小孩。
褚文蘭一直想要孩子, 但她的身體條件不好,容易慣性流産,其實以前懷孕過兩次, 但都沒熬過三個月,拖到現在也不指望自然受孕, 本想去美國試試人工手段, 又覺得距離太遠, 最後改去了香港最好的私立醫院。
這幾個月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香港, 雖然身體受了不少罪, 但好歹進展順利, 移植成功後又一直卧床保胎,直到過了三個月的穩定期才回洛江市。
後面就是正常生活和規律産檢。
懷孕不易, 褚文蘭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身體,把孩子順利生下來。她現在已經撒手不管公司的事情,大半時間在家卧床休養。
為了照顧趙星茴的情緒, 趙坤則再度當爹,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高興,褚文蘭也不在趙星茴面前提孩子和弟弟妹妹這種話,對她态度反倒是更加客氣。
全家上上下下都怕她跟褚文蘭鬧,褚文蘭自己也小心翼翼,主要在樓上休息,很少出現在趙星茴面前。
趙星茴沒鬧出什麽幺蛾子,至少學校功課越來越忙,身邊還有一群朋友,于奕揚又特別能帶着她玩鬧,生活總能開開心心。
但她情緒到底好不好,只有聞楝最清楚。
趙坤則先想着再請個專業阿姨,主要負責照顧孕婦和做營養餐,但褚文蘭不願意住在家裏。
一來家裏還是老式別墅,沒有電梯,主卧室在三樓,上下樓都不方便。
二來,家裏養着貓,褚文蘭貓毛過敏,實在是不喜歡爆爆,再想到樓梯和客廳沙發地毯都可能沾着貓毛,身上怎麽都感覺不舒服。
一邊是懷孕的妻子,一邊是還在上學的女兒,趙坤則不能把女兒扔在別墅,也不放心褚文蘭自己單獨住大平層,實在不行他兩頭跑,但公司生意本來就忙,也可能哪邊都照顧不上。
只能先按捺一下,再過一陣子就要放暑假,趙星茴又要去新加坡,到時候家裏能清淨兩個月,後面的事等暑假結束再說。
這學期還沒結束呢,趙坤則已經問了好幾次,問學校什麽放暑假。
趙星茴譏诮:“趙總,你上周已經問過我這個問題,要是實在等不及,你不如直接去找校長,讓他明天就放假。”
高興的時候她喊趙坤則爸爸,不高興的時候跟着家裏的司機阿姨喊趙總。
趙坤則自己也忘記,拍腦門:“真忘記了,我這什麽記性,忙的什麽都記不住。”
又給女兒挾了一筷子菜,“最近學校怎麽樣,零花錢還夠不夠?還跟小魚玩樂隊嗎?”
趙星茴懶得理人,扔下筷子上樓。
聞楝依舊坐在餐廳,很有禮貌地陪趙坤則吃飯,再問問蘭姨的身體。
這家裏每個人立場都不一樣,聞楝是局外人,他接受褚文蘭的關心和資助,當然是真心希望褚文蘭能幸福快樂。
隔閡是必然的。
趙星茴對聞楝的态度也是時冷時熱,時陰時晴,有時候兩人好好說話,下一秒可能就生氣走開。
她還是更願意和于奕揚一塊呆着。
至少兩個人之間沒有什麽“敵我矛盾”。
因為褚文蘭懷孕的原因,今年這個暑假也注定了特別。
聞楝已經連續幾年暑假都留在洛江,按褚文蘭的意思,與其出門兼職打工,不如留在公司幹點實習生的活,今年大概也不例外。
趙星茴壓根沒有要出國的意思。
她一語戳破趙坤則的想法:“就算放暑假也沒用,我媽不在新加坡。”
趙坤則近來沒有聯系前妻,問:“你媽去哪裏了?”
淩微陪同一個青少年藝術團去維也納參加藝術節,正好丈夫去德國談項目合作,夫妻倆一起去了歐洲。
淩微還不知道褚文蘭懷孕的事,眼下安排是希望女兒暑期去歐洲,正好丈夫項目結束後也要休假,一家三口可以一起旅行度假,去法國意大利轉轉,看看藍色的地中海。
“我不想去。”趙星茴窩在椅子裏玩手機游戲,“歐洲太遠了,我讨厭坐很久的飛機。”
“你留在家裏,爸爸也照顧不了你。”趙坤則道。
“我不用你照顧,你也沒有照顧過我。”
“星茴。”趙坤則嘆氣,極其勸她,“你蘭姨現在也需要人照顧,家裏也有很多事,你媽肯定也想你,歐洲玩多好啊,倫敦巴黎佛羅倫薩威尼斯……”
“我說了我不想去,我不想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趙星茴不耐煩,“誰規定了暑假我就一定要出國,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留在哪兒就留在哪兒。”
“爸爸跟你說,暑假工人要到家裏來裝電梯,到時候家裏吵吵鬧鬧……”
趙星茴橫眉:“不行,不許裝!我不允許你們動這個房子。”
“那你蘭姨挺着肚子走樓梯不方便,我把她送到別處去住……”
“可以,我沒意見!”
“你一個人在家怎麽辦?”趙坤則皺眉,“誰放心?”
趙星茴朝着聞楝,擡擡下巴,嗓音冷脆:“他不是也在家嗎?為什麽他能在家,我就不能在家??”
趙坤則一時語塞:“阿楝他,他……”
聞楝只是路過,無辜被戰火波及。
他立于一旁,想了又想,只能沉默插話:“我打算回鄰市過暑假。”
“你說什麽?”趙星茴瞪他,“你每年暑假都留在這裏,你什麽時候走過?”
“我有點事情,需要回去……”
“聞楝,你跟他們一夥的,也不想讓我在家呆着是嗎?!”趙星茴氣得咬唇,星眸怒火閃動,伸手指他,“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要走,你們不是都讓我走嗎,可以,我跟你一塊走!”
聞楝愣了,趙坤則也愣了。
趙星茴蹬蹬上樓去收拾行李。
這個家夥跟他們都是一夥的,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找什麽借口,能走到哪裏去。
趙坤則仔細想想。
也不是不行。
女兒從小嬌慣任性,送到普通人家去過幾天自食其力的生活,講不定能磨磨她的個性,也不用擔心,聞楝跟她相處慣了,也能照顧好她。
還沒等趙星茴回過神來。
司機已經把她和聞楝送往了鄰市。
當然還有爆爆。
趴在趙星茴的懷裏,一雙漂亮的眼睛好奇地張望着外界。
鄰市三個小時的車程,經濟不如洛江發達,趙星茴從沒去過,望着車窗外的都市變成了高速路段,再掠過略顯落後的城市間隔帶,再重回城市。
車子穿過高樓林裏的新城區,再掠過不新不舊的居民區,入眼的建築和街道越來越雜亂,最後慢吞吞駛進一片高高矮矮、破舊過時,好像被時代抛棄的老城區。
好窄好擁擠的街道,非常濃郁的,嗯……生活氣息。
24小時便利店變成了貨架小超市,時髦的奶茶咖啡店換成了涼茶鋪和老式面包店,土裏土氣的沿街店鋪和各種傳統小店,馬路邊還有修鞋攤和地攤。
車子拐了個彎,擠進一條頭頂電線如蛛絲般錯亂的逼仄窄路,停在一幢破舊的二層小樓面前。
“你确定要下車?”聞楝問趙星茴。
趙星茴本來打定主意覺得聞楝和他們合夥诓她,現在她望着亂糟糟的外頭,眼神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
來這種地方是不是有點……太過沖動?
她不承認自己的沖動,拗着腦袋,咬着唇:“下來。”
聞楝替她拉開了車門。
趙星茴穿着白色連衣裙和軟底芭蕾鞋,從頭到腳都精致,別別扭扭地踩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
她看見樓前的一株濃密葳蕤綠樹。
樹高過屋檐,不是特別龐大粗壯的樹幹,也不是纖弱細杆,剛剛好的生命力和形态,枝桠在天空分散,花已謝,結着黃色的果子。
樹并不特別,但它很漂亮。
修長的枝幹,茂盛的冠傘,細細的枝桠,窄圓的細葉,淡黃的小果,哪哪都是斯文秀氣。
瞟一眼身邊人:“你說的,楝樹?”
聞楝眼神柔和:“嗯。”
家裏有人,聽見門外的動靜迎出來。
上次趙星茴在家裏見過的年輕男人——聞楝的堂哥。
堂哥旁邊的年輕女人是自己的妻子,頭發花白的那對夫妻應該就是聞家大伯和大嬸,還有兩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女孩。
“阿楝,回來了?”
一大家子人趕上來,臉上都堆着笑容,拍了下聞楝的肩膀,旋即轉身沖着趙星茴,喜笑顏開:“是星茴吧,歡迎歡迎。”
“你們好。”趙星茴甜甜微笑。
人湊得太近,她不易察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扯了扯聞楝的袖子。
“大伯,伯母,星茴還帶了行李,麻煩幫忙提一下。”
司機下車把裝在貓包裏的爆爆拎下來,又去後備箱提行李,趙坤則也讓司機帶了些禮盒和煙酒送到聞家,聞家大伯和伯母熱情過去接趙星茴的行李箱,無比熱情地把人迎進家裏。
上下兩層的小樓,是二十年前聞楝爸媽用積蓄買下的房子,現在房子已經老舊衰敗,屋裏面積不大,每層五六十平,一樓是廚房客餐廳和洗手間,有一個小房間充當雜物間,堆滿了紙箱和貨架,到處看起來很擁擠。
二樓是家裏人住的地方,五十多平改成了四個房間,大伯夫妻一間,堂哥堂嫂一間,兩個孩子各睡一間。
今天趙星茴來,大伯一家特意騰出了孫女的房間,打掃幹淨,讓給趙星茴住。
“聞楝打電話跟我們說要帶你來過暑假,我還心想着是不是聽錯了,後來趙總打電話來說要麻煩我們一陣,這哪裏是麻煩,只要你願意來玩,我們全家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就怕招待不周。這房間也重新打掃幹淨了,床單枕頭被子都是新的,如果還缺什麽要什麽,星茴你盡管開口,伯母去買……”
聞伯母能說會道,流水似的說了一連串話。
趙星茴微笑:“謝謝大伯母。”
聞楝住哪兒?
二樓陽臺呈長條形,寬度尚可,一半的面積砌起了紅磚,抹了水泥牆灰,改成了一個小房間,另一半放着洗衣機和雜物,當做晾曬臺。
沒什麽別的不好,小房間裏能放下一張單人床,還有一點空間擠下一張窄書桌,大部分雜物都堆在床底下,旁側有一扇小窗,外頭楝樹探進來一支細細的枝桠,柔綠秀氣的葉子挨着白牆,像清幽的畫。
“阿楝最寶貝這棵楝樹,什麽時候都要看,早上起床要看,晚上睡覺也要看,以前天天守着,現在去了洛江還惦記,誰動這棵樹都不行,就怕樹沒了。”大伯笑道。
趙星茴羽睫一掀,黑白分明的眼睛涼涼瞟了聞楝一眼。
她轉向說話的大伯,笑容又甜蜜又冷狡:“是嗎?那他是挺适合住這裏。”
別人看不出來,但聞楝知道她這笑裏沒好事。
他沒說什麽,把自己的行李放進房間,把門阖上,淡聲道:“去樓下坐吧。”
參觀完家裏,大伯一家又領着趙星茴下樓吃點心喝茶。
一行人走下樓梯。
趙星茴趁人不注意,走在後面偷偷踹了聞楝一腳,等他回頭,歪着腦袋瞪起眼睛,恨恨地伸手戳戳他的肩膀,做了個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噘着嘴唇做口型:“你是個傻子嗎?”
那是他的家,那是他父母留下來的房子。
他住在最不應該住的地方。
如果換成趙星茴的話,那肯定要毀天滅地,雞犬不寧,水深火熱,傷亡無數。
聞楝态度平和,揪住她戳在他肩膀的手指,濃黑的睫毛扇了扇,睇來的眼神有平靜安撫的意味——如果沒有能力,抗争也不會有結果,只能消耗自己的動力。
趙星茴毫無遮掩地朝他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