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喂,你髒不髒?
第26章 第 26 章 喂,你髒不髒?
聞楝從來都不是張揚的性格。
“我們阿楝從小就乖巧聽話, 最招人喜歡。”大伯母笑道,“那時候親戚家孩子多,幾個孩子在一起就要鬧騰打架, 就他坐在旁邊看小人書, 那時候阿楝媽媽是老師,什麽都教得好,阿楝從小規規矩矩,在哪兒都聽話懂事,全家人最喜歡最疼他……”
“後來他爸媽去世, 他跟着我們一起生活, 也特別好, 讀書也好, 從來不用人操心,不跟他哥哥姐姐們一樣,我們供他上學讀書, 也盼着他早點成年、有出息,他爸爸媽媽在泉下有知, 一定也會欣慰……”
“伯母。”聞楝打斷大伯母的話, 淡聲道, “先讓星茴吃點東西, 小貓還在樓上, 她也累了, 要早點上樓休息。”
“對對對,我光顧着說, 星茴,你第一次來,可千萬別嫌棄伯母待客不周, 這麽滿桌子的菜,也不知道你愛吃哪個?吃完飯你先上樓休息,我們不打攪你。”
“謝謝伯父伯母。”
趙星茴也看出來了。
聞家大伯母能言善道,滔滔不絕,聞大伯內斂沉默得多,堂哥和堂嫂雖然客氣,但對聞楝的事顯然不感興趣,任由大伯母口若懸河。
吃完飯,趙星茴回到房間,給剛到新環境的爆爆喂罐頭。
屋裏亂糟糟的,她帶了很多爆爆的東西,自己還有兩個行李箱,一邊收拾一邊陪爆爆玩。
好久才聽見敲門的動靜。
聞楝去超市買趙星茴指定的生活日用品,足足拎了兩個購物袋。
“你買東西怎麽這麽久才回來?”趙星茴撐着下巴,懶洋洋道,“把我和爆爆扔在這裏一個多小時,我都無聊死了。”
趙星茴衣食住行都挑剔,聞家只準備了基本用品,根本想不到很多細節。
聞楝光是紙巾就買了三種,漱口水和牙線找了好幾家超市才找到,浴室拖鞋必須精致好看,需要大一點的鏡子,要洗手液和消毒濕巾……
“去了好幾個地方。”聞楝低頭幫她整理東西,“附近的小超市太小了,很多東西都沒有。”
“你明明知道這個紙巾的香味我不喜歡,為什麽還是要買?”
聞楝面色平靜:“因為這裏沒有精品超市,買不到你喜歡的香味。”
趙星茴嘀咕:“拖鞋太醜了,鏡子也好土,你的審美到底怎麽回事?”
聞楝:“……”
“你有沒有記得給我買洗臉巾和棉簽?”
“我的無火香薰和眼藥水放在哪兒去了……”
“你幫我把爆爆的貓窩和玩具放在這裏,衣服還是放在箱子裏,其他東西放在桌子,鞋子擺在門口,電子産品和游戲機房子放在床頭,包包……”
聞楝沒有和她一起出過門,再好的脾氣也經不住她巨細靡遺的折磨,光是幫她整理房間就花了好幾個小時,被她來來回回地支使,不是這兒不對,就是那兒不對。
好不容易整理完畢,趙星茴去浴室洗澡。
一樓的洗手間寬敞,用的頻率也多。
二樓為了多擠出一間房,把洗手間改得又小又擠,連轉個身都難,現在基本只留給堂哥家的孩子使用。
聞楝把趙星茴帶去了二樓洗手間。
趙星茴站在浴室門口,表情已經不太好。
其實心裏已經後悔,歐洲她是不去的,與其頭腦發熱跟着聞楝回家,還不如和于奕揚去北方探親,至少不用面壁思過。
還是出去住酒店更好
聞楝看她在浴室門前躊躇,內心了然,站在一旁:“如果不習慣……我送你去酒店?司機明天才回洛江,你可以跟着他一起回去。”
趙星茴冷冷瞟他,深吸一口氣:“我可以。”
她昂昂下巴,語氣不容拒絕:“你進去,先幫我打掃一下。”
聞楝看她驕矜面孔,側身進了浴室。
趙星茴等他把浴室沖洗幹淨才進去,磨磨蹭蹭洗了半個小時,最後濕漉漉地抱着衣服出來。
“衣服放哪兒洗?”她頭發滴着水,問聞楝。
家裏只有一臺舊的洗衣機,聞楝也知道趙星茴的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衣房分類清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進洗衣機。
他遞給她一個新的塑料小盆,垂着黑濃的睫毛,語氣不甚自然:“你把……內衣放在盆裏,自己洗……我幫你洗外衣……”
剛剛洗完澡,趙星茴被熱氣蒸得皮膚發紅,眼睛臉頰嘴唇都是水潤潤的,張了張嘴:“我要自己洗?”
“對。”
趙星茴表情別扭,欲言又止:“可我從來沒洗過。”
她的浴室有迷你洗衣機,從來只需要把內衣直接扔進去,烘幹再取出來。
聞楝身姿站得筆直,撇開臉,語氣含糊:“倒出洗衣液,手指揉搓幾下,再漂洗幹淨就可以了。”
這種事。
不好說,不可說,也不知道怎麽說。
趙星茴無言以對,只能端着小盆,轉身進了浴室。
嬌嫩的手指什麽時候洗過衣服,她笨拙地揉着布料,幼年的趙星茴是抱在爸爸媽媽手臂間長大的,十七歲的暑假卻因為不能留在家裏,去了一個陌生的家。
趙星茴把衣服晾在陽臺,望着旁側的樹,悶悶地嘆了口氣。
再抱着爆爆出來吹風,趴在陽臺上晾幹自己的頭發。
夏日的晚風拂過樹梢,有輕淡而清苦的香氣由樹杪間傳來,那是楝樹的味道。
聞楝洗完澡出來。
他換了軟薄的舊T恤和運動長褲,烏黑短發濕潤,皮膚白皙,眉眼清朗得很有少年感,手裏也端着一個塑料盆,盆裏放在趙星茴換下來的那條裙子。
“你忘記給我買吹風機了。”
趙星茴穿着公主風的白色長睡裙,抱着爆爆,披着半幹不濕的頭發,扭頭跟他說話。白日天氣炎熱,但夜晚溫度舒适,夜風輕輕吹拂,她的裙擺好似漣漪一樣觸及皮膚蕩開,像飄飄欲去的水仙花。
“樓下好像有,我給你找一個?”
“不要。”
她踮腳摘了一片楝樹的葉子,放在鼻尖,細細地聞它的味道。
“葉子是苦的。”她說,“很清淡的、植物的苦。”
“它也叫苦楝樹,從根莖到枝葉果實都是苦的,昆蟲不喜歡留在這種樹上,氣味也可以驅趕蚊蟲。”他的聲音如夏夜清澈,“只有它的花是香的,遠遠地就能聞到。”
趙星茴想象了一下。
一棵從裏到外都苦哈哈的樹,能開出多美多香的花來呢?
聞楝借着房間的光線,翻看裙子的洗标,再擰開陽臺旁側的水龍頭,倒入洗衣粉,輕柔細致地揉搓那條裙子。
抱着某種惆悵心情,趙星茴看聞楝洗衣服。
通常時刻,趙星茴不讨厭聞楝。
也許以前很讨厭,但越來越不讨厭。
但一旦浮出“我不讨厭他”的想法的時候,她又在想:“我為什麽不讨厭他?這個家夥的到來就是為了讓我添堵。”
他彎着窄腰,後背弓出的弧線是柔而清韌的脊梁,像倔強又柔韌的樹枝。
手臂線條流暢,薄薄的肌肉也有力量感。
修長好看的手指,寫出完美試卷的手指,拍打籃球的手指,靈活捏着游戲手柄的手指,此刻正在認真幫她洗衣服。
聞楝把裙子擰開,展平,抖開褶皺,高高地晾曬在陽臺上。
趙星茴擡頭看自己的裙子。
他又是在什麽時候學會洗衣做飯?
“回房間睡覺吧。”聞楝說,“趙叔叔打了好幾個電話找你。”
“哦。”
趙星茴抱着爆爆進了房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楝樹的關系,趙星茴的确沒有注意到蚊子,而推窗可見的楝樹,簌簌搖動的細葉和清淺微苦的香氣,綿綿傳入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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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少許的不方便和生活品質的落差,趙星茴在聞家的日子尚可。
至少她很習慣聞楝的照顧,聞家人對她也很殷勤,至少是座上賓的待遇。
白天在房間打游戲看電視、陪爆爆玩,餓了吃東西,困了睡覺,似乎和家裏也沒什麽區別。
唯一有區別的是日落之後。
傍晚空氣變得涼快,趙星茴會跟着聞楝出門去散步,兩人走在擁擠狹窄的街道,看着旁側挨挨擠擠、充滿生活氣息的小店,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普通人的生活。
他們讨價還價,買香噴噴的食物,大聲聊天,甚至坐在路邊吃晚飯。
趙星茴不吃看起來髒兮兮的食物。
但她愛吃冰,特別是夏天的暑假,驚訝地看見路邊居然有冷飲批發店,裏面的雪糕百分之九十都是她沒吃過的口味,以至于每天都會拎幾個不重樣的雪糕回家品嘗。
晚上可以坐在陽臺吃雪糕。
屋前的楝樹已經有好多念頭,像巨傘一樣罩住了房子,陽臺的視野最好,伸手就能觸及楝樹的樹梢,好像老友握出的友誼之手。
夜晚的楝樹氣息要比白天的好聞,被炙熱陽光烘烤過,被柔軟晚風吹撩過,幽幽松散的清苦,沁人心脾,莫名讓人沉靜。
趙星茴洗完澡,抱着爆爆坐在陽臺。
爆爆一粒一粒地吃凍幹,她一根一根地吃雪糕。
聞楝攔不住趙星茴要買,也攔不住她要吃,也怕她每個月的肚子疼,只能坐在旁邊,默默地吃得比她更多。
趙星茴吃着碗裏瞧着鍋裏:“你能不能放下?那是最後一個了,還是我最喜歡的芒果味。”
“不能,你已經吃了好幾個,手上的還沒吃完。”
“那你能不能先給我咬一口?”她目光盈滿期待,睫毛閃閃,“求你了。”
聞楝遲疑着把芒果冰棒遞過去。
趙星茴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半眯起星眸回味,而後道:“我吃過的東西你不能再吃了哦。”
沒有猶豫。
聞楝眼簾低垂,直接在冰棒的另一側咬了口。
“喂,你髒不髒?”趙星茴嫌棄。
他的薄唇已經吃得發紅:“你不能再吃了。”
“讨厭鬼。”趙星茴抱起爆爆,轉身回房,“我們不理他。”
聞楝的房間很小,沒有空調,夏天屋裏唯二的電器是頭頂的電燈和床尾的小電扇,其實很悶熱。
趙星茴有時候晚上睡不着,看見聞楝房間縫隙還透着光亮——他依然每天堅持學習看書,參加各種科目競賽和校園活動。
“聞楝,你好像童話故事的一個主人公。”
“誰?”
趙星茴撐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轉,輕諷:“灰姑娘呀,被後媽趕到煙囪裏住,吃不飽穿不暖,什麽活都要幹。”
聞楝望向她的眼眸漆黑,很無所謂地笑了笑,臉頰的酒窩盛着淡漠的涼意,被頭頂的燈光一晃,好像又是清風朗月的少年溫柔。
“這裏我也很少住,以前我有段時間住在兩個姑姑家。”
不能說聞大伯對聞楝不好。
聞楝爸媽意外去世後,聞大伯因弟弟弟媳的離世,起初兩年也是盡心盡力地照顧聞楝,風雨無阻接送他上下學,事事關心,家裏最好的東西都是先緊着聞楝,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別的,自家的兩個孩子都排在聞楝後面。
只是人總是這樣,起初真心相對,後來習以為常,再熟視無睹,最後冷漠以對。
他還仍覺得自己“不忘初心”。
聞大伯後來下崗離職,還要養三個孩子,家裏開銷又多,收入有限,經濟變得捉襟見肘來,再加上自己親生兒女已經長大,為後輩操心婚姻工作,兒女還要啃老,再又添了孫輩。
自顧無暇,哪裏有精力顧及聞楝。
那時候為了緩解家裏的經濟壓力,大伯把一樓的房間租給外人,補貼幾個房租,一家人全擠在二樓生活,聞楝堂哥又把未婚先孕的女朋友帶回家,結婚生子都花了不少錢,家裏壓根沒有地方給聞楝住,只能把他挪到小房間。
聞楝也沒在這個小房間住多久,後來大伯一家實在顧不及聞楝,想着聞楝爸媽在世時也對兩個姑姑照顧不少,又借着上學方便的理由把聞楝送到姑姑家去暫住,或者直接住校,姑姑看不慣大伯一家光占便宜不出力的行徑,又拉着聞楝回去,讓大伯一定要負責到底,幾家親戚來來回回鬧了好幾年,最後誰也不想管,聞楝被褚文蘭帶去了洛江。
大人們總有“苦衷”和“正當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徑,企圖得到孩子的理解。
父母去世後,聞楝依賴過親人,視他們為最後的依靠。
他在游牧一般的寄住生活中長大,理解了世界的冷漠,也在冷漠中成長。
但父母留給了他清秀溫和的笑容和春風柔軟的酒窩。
趙星茴聽聞楝輕描淡寫說了幾句。
十七歲的少年,眉眼冷清而篤定:“總有一天我會自己做決定該怎麽做。”
趙星茴抱手冷嗤:“那你繼續在這室溫三十度的房間融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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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了幾天之後,大伯家對趙星茴有個大概印象。
嬌生慣養,驕傲做作的小公主風格。
什麽都精致講究,從來都沒有動手幫忙的念頭。
為了買個吹風機,差使聞楝跑去了市中心的品牌店,一個吹風機的價格貴得令人咋舌。
趙總打電話過來,趙星茴連電話都懶得接,說幾句之後就愛答不理。
相處更熟了一下,聊天時也會問問趙星茴,問她喜歡吃什麽玩什麽,想去哪裏玩,再問趙坤則和褚文蘭最近好不好,孩子什麽時候生産,需不需要買點孕婦補品,又打聽趙坤則名下的公司和工廠。
聞楝知道趙星茴不喜歡聽,坐在她身邊,總是不着痕跡地把話題引開。
誰知趙星茴壓根不在乎他的解圍,笑盈盈地跟聞家人說話。
她是不愛跟着趙坤則去什麽飯局和人情應酬,但這種場面她從小浸淫,怎麽會應付不來。
沒明說,但就那麽彎彎繞繞幾句,趙星茴一想就明白。
聞家堂哥讀書時成績也不好,在學校花了不少錢,最後草草念了個大專,連畢業證都沒有拿到就和女朋友結婚生子,來來回回換了好些工作,又倒騰創業又跟朋友合夥,錢沒少花,最後換了一倉庫的廢品扔在家。
自打幾年前聞楝被褚文蘭帶走,逢年過節聞家也會借着聞楝的關系問候褚文蘭,心想着趙家是開公司的,不知道能不能牽點人情幫幫兒子,做個什麽産品代理或者找個合适的職位,就連上次寒假去趙家接聞楝,也是想借此機會跟趙家套套近乎,現在也是特別歡迎趙星茴來家裏做客。
趙星茴瞥一眼身邊的聞楝。
聞楝不介入世俗的淤泥,音調冰冷:“趙叔叔和蘭姨最近都很忙,現在根本沒有時間關照別人,不然也不會同意星茴來這裏過暑假,他們也不喜歡受到打攪。”
又轉向趙星茴:“你吃飽了嗎?累不累 爆爆還在樓上,早點上樓休息吧。”
趙星茴抿抿唇:“我爸爸最近的确挺忙,不過他對別人沒空,對我還是有求必應。剛才還給我打電話,問我在這裏住的怎麽樣,我說聞楝惹我生氣,這幾天大伯和伯母肯定也覺得我煩,讓他抽空來接我回家,我爸生氣罵了我一頓。”
“大伯,伯母,你們是不是找我爸有什麽事?我聽不懂。如果你們有事,不如再等幾天?我爸現在氣在頭上,等他氣消了再跟他好好聊聊?”
大伯母一聽她說,慌忙道:“阿楝怎麽了?怎麽惹你生氣了?星茴,還是伯母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你盡管說,沒關系的。”
“也沒什麽。”趙星茴不好意思地咬住下唇,眨眨眼,“就是我住不慣,我的房間太小了……想換個大點的房間,我的貓半夜吵我,吵得我根本睡不好。”
“沒關系沒關系,你想住哪個房間?你盡管說,伯母給你換。”
“我也很喜歡外面的那棵楝樹,聞楝說他小時候的房間窗戶就能摸到樹梢,我想要那個房間。”
大伯母忙不疊說好:“沒問題,讓你堂哥堂嫂跟你換一下,應該的。”
趙星茴面色為難:“可我的貓也需要一間單獨的房間……方便嗎不方便的話我跟我爸打個電話,讓他明天派司機來接我?”
“方便,當然方便。”大伯和大伯母滿口應下。
“謝謝大伯,謝謝大伯母,謝謝堂哥堂嫂。”趙星茴甜甜一笑,“麻煩盡快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