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感同身受
第27章 第 27 章 (修)感同身受
來者是客, 不能怠慢,聞家立馬張羅着給她騰房間,趙星茴乖巧禮貌地表示感激和歉意, 再踢踢聞楝:“愣着幹嘛?趕緊過去幫忙。”
聞楝扭頭看着她, 黑眸如耀,意味不明。
她迎着他的視線,嘴唇微噘,下巴昂起,腦袋一歪, 傲嬌望天。
她要裝乖弄巧, 甜言蜜語信手拈來, 把聞家人哄得心花怒放, 但要任性刁蠻起來,也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不過是聞楝沒有及時幫她喂貓,惹得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她趾高氣揚拗着下巴, 語氣兇脆,當衆訓人:“你別以為有褚文蘭給你撐腰, 就能對我不耐煩, 家裏都是我爸說了算, 你住在我家, 就要聽我的話, 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聞楝站在她面前, 肩膀挺直,一聲不吭。
趙星茴把爆爆往它懷裏一塞:“晚上你搬過去陪它睡, 爆爆半夜要吃貓糧罐頭,你要記得定時喂食喂水,它上完廁所要立馬打掃。”
“聽見沒有?”
聞楝沒說話。
趙星茴踩他一腳, 冷臉訓斥:“我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聞楝吃痛,眉棱微蹙:“聽見了。”
不用裝模作樣,趙星茴似乎有種天生使喚人的底氣,聞楝搬去爆爆的房間當專職貓奴,她躺在更大更寬敞的房間打游戲。
趙星茴很滿意。
“不用跟我說什麽,我只是想把爆爆扔給你照顧。”
她專心致志地玩手機游戲,對聞楝沒有絲毫客氣,“房間太小了,它每天晚上搗亂,吵得我一整晚都睡不好。還有,前幾天我看見它偷偷扒拉一只飛蛾,你要看緊它,房間要打掃幹淨,別讓它吃不該吃的東西,也不要讓小孩子拽它尾巴,對了……”
聞楝沒有出聲,她喋喋不休,無意擡頭——
屋裏開着冷氣,窗外的婆娑樹影被明媚日光投射在舊地板上,風過樹杪,斑駁光影輕輕晃動,觸目所及,連視線都帶着柔綠的清涼質感。
站在窗邊的少年有沉默的身影和倔強的肩膀,卻被這一窗綠意感染了溫柔,把她的貓抱在懷裏,眼睫低垂,修長手指撫摸,爆爆踩在他手臂,享受地眯起圓瞳,頂着軟絨絨的額頭不斷磨蹭他的下巴,撒嬌賣萌求愛撫。
好一副渾然天成的恩愛畫面。
“喂,你倆幹嘛?”趙星茴生氣起來,嗓音脆脆,“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爆爆!?”
這地方沒意思透了。
天氣太熱,出門也不方便,還要跟一大家人擠在一起,睡覺的房間還沒她家裏的洗手間大,現在連她的貓都叛變,屁颠屁颠地只跟着聞楝打轉。
趙星茴和朋友抱怨,方歆讓她好好享受,于奕揚問她還要呆多久,她說不知道,回去也要面對她爸那張讨厭的嘴臉,還不如在這呆着,眼不見為淨。
聞楝當然也知道趙星茴無聊,每天看她無所事事地睡覺打游戲,問她要不要出去玩。
“去哪兒玩?”
趙星茴不耐煩去人多的地方,困了要睡午覺,餓了要吃冰激淩,不想冒着太陽去游山玩水,只想當溫室裏的嬌花。
“附近有條小溪,是山裏的泉水流下來的,我們可以去小溪玩水。”聞楝想了想,“還可以帶上漁網撈水裏的小魚小蝦,比呆在家裏有趣。”
呆在家裏多沒意思——趙星茴挑挑眉,沒有拒絕這項邀請。
聞楝騎自行車帶她出門。
夏日的陽光炎熱,綠蔭下的清風微涼,二十分鐘的路程,自行車在大大小小的街巷拐來拐去,一直騎向河道上游,趙星茴戴遮陽帽,穿白T恤和牛仔背帶裙,趿着雙人字拖,悠悠閑閑地坐在後座。
她嗓音清脆如飛鳥:“到了沒有呀?還要多久?”
“馬上就到了。”
聞楝把自行車蹬得飛快,眉眼津濕,汗水滴答而下,白色上衣鼓脹起風的痕跡。
趙星茴不在乎路的坡度有多陡,也不管聞楝騎得有多累,她一手拽着他的衣擺,一手捏着雪糕啃,擡頭望見天空湛藍,燦爛陽光透過樹杪撒下斑駁綠影,樹上蟬鳴不依不饒,她語氣輕快地說今天太陽真大,咬一口雪糕,再打開手機放音樂。
“聞楝。”她在專屬于夏日的音樂聲裏喊他的名字。
“嗯?”他拐過一個彎,微風揚起襯衫的衣角。
“你有沒有想聽的歌?我放給你聽。”
“沒有——”
汗水從聞楝的眉毛砸在他的睫毛尖,他微癢地眨眨眼,又想了想,“那就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吧。”
“你的音樂品味好落伍哦。”趙星茴小小聲嘀咕。
在手機上給他點播一首《菊次郎的夏天》鋼琴曲,把吃剩的雪糕遞過去問他要不要咬一口,掀動他後背黏濕的T恤給他扇動揚風,一遍遍追問他究竟什麽時候到玩水的溪邊。
最後聞楝臉色紅透又大汗淋漓地坐在旁側休息,趙星茴雀躍萬分地涉入冰涼清爽的溪水。
溪流不深,清清淺淺一條,玩水的都是住在周邊是孩子,擠在水裏踩水撈魚撲騰,趙星茴找了塊水邊的石頭,連腳丫帶小腿泡進水裏。
水面波光粼粼,趙星茴不是那種不拘小節的女孩,怕自己曬黑囔着要補防曬霜要撐遮陽傘,恨不得把自己裹起來,旁側的小孩在水裏打滾玩水槍,遮陽傘還沒擡起來,水花呲在趙星茴頭上,淋了她滿頭的水霧,她噘起嘴罵幾聲小屁孩。
聞楝坐在一旁,她扭頭狠狠瞪他:“你看什麽看,笑什麽笑?”
“我沒笑。”聞楝抿唇,擡頭望天。
趙星茴撩起水花潑他:“你就笑了!”
水潑在聞楝臉上,他閉起了眼睛,清秀微紅的臉頰有水珠淌過,沿着臉頰往下淌進脖頸衣領,水靈靈的秀色可餐,睜開眼,那漆黑沉靜的瞳眸也帶着水光,亮閃閃又誠懇地看着她。
趙星茴氣鼓鼓地扭過了臉。
後來聞楝挽起褲腿,拎着小網兜走進水裏,石頭縫裏有灰色透明的小魚小蝦游來游去,他撈小魚給趙星茴玩,指揮趙星茴用小石頭在水裏壘起一圈魚缸,把撈起的小魚轉移到她手心。
野生的小魚蝦滑溜溜地在趙星茴手心裏蹦蹦跳跳,她吓得想縮手又慌得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是好,還要逮着逃逸的小魚尖叫。
“聞,聞楝……啊,它們到處亂跳,跳我身上來了……”
溪面細碎的陽光遮不住她眉眼間的慌亂和燦爛。
看不出來聞楝也是個撈魚小能手,把旁邊的小孩都吸引過來,一邊崇拜大哥哥功力深厚,一邊嘲笑大姐姐一驚一乍。
趙星茴不服氣,握着網兜自己去水裏抓魚。
水底滑溜溜又硌腳的鵝卵石,她搖搖晃晃又小心翼翼的身形,濕透的牛仔裙下擺,努力瞪着水底的星眸,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
從溪頭追到溪尾,從東趕到西,趙星茴把網兜掄得悄無聲息,回回都是漏網之魚。
聞楝想教她,她不肯,嫌他站在旁邊話多,也把小魚吓走,伸手推他走開,沒提防自己腳下一滑,結結實實地坐進了水裏。
“啊——”
趙星茴半個身體都泡在了沁涼的溪水裏,濕透的衣服和發懵的臉,仰頭看着聞楝的臉和他遞過來的手。
他臉色倒是平平靜靜毫無破綻——可右靥的酒窩卻淺淺浮起——極力憋着的笑意。
“你沒事吧?”聞楝致以最溫和的關心。
“你還笑我?!!”趙星茴氣急敗壞抹開臉上的水珠,伸手牽他起身,半途卻用力一拽,把眼前人也拽進了水裏。
聞楝趔趄,猝不及防地摔在趙星茴身邊,她再扭身一撲,借着身體和手臂姿勢撲倒聞楝,讓他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躺進了水裏。
她揪着他的手臂是要拉他下水,他托着她手肘是怕她再度摔倒,兩人的眼睛撞近,濕漉漉的眸濕漉漉的眼,稍稍慌亂無措的神情,溪水沖刷身體的清涼浮力,促狹使壞的輕松笑意。
“扯平了吧。”聞楝撐起腦袋問她,語氣沾着溪水的清柔,“這裏好玩嗎?”
“不好玩!”她努嘴,扯扯自己的背帶牛仔裙抱怨,“什麽破地方,我要回家。”
少年的身體還是硬瘦的,寬松的白T恤浮在水面,從水裏出來後緊緊地黏在身體,流暢清瘦的肩背和窄腰毫無掩飾,捋過的漆黑額發露出線條優秀的白皙側臉,好歹下面是條深色牛仔褲,濕透了也看不出痕跡。
趙星茴身上顏色和他相近,藍色的背帶牛仔裙嘩啦嘩啦往下淌着水,鬓角貼着濡濕的頭發,像水畔的蘆葦一樣鮮嫩清新。
兩人面面相觑地站在岸邊擰自己衣服,聞楝把溪畔的魚缸推倒讓小魚們散開,收拾東西,濕淋淋地回家去。
趙星茴怏怏不樂地坐在自行車後座,把濕掉的長發解散披在腦後,衣服水珠滴答,沿着自行車輪滾出一路濕痕。
聞楝也是。
“都怪你。”趙星茴抱怨,“我身上臭死了。”
“溪水很幹淨,小朋友都泡在水裏玩。”聞楝安慰她,“我帶你回家洗澡。”
他又把自行車蹬得飛快,一路都是下坡路,炎炎夏日的午後,路上鮮少有人和車輛往來,自行車像只燕子似的在巷子裏穿來穿去。
“什麽時候能到家?”趙星茴在後座喊,“快點快點,我身上難受死了。”
“你抓緊我。”聞楝努力蹬車輪。
自行車俯沖而下,她緊緊拽着聞楝的衣擺,感受炎熱的風帶走身上的水汽,長長的發絲飛揚在腦後,聞楝的T恤又逐漸變得幹爽輕盈,她的額頭時不時要撞在他後背,後來是她的下巴,最後是她曬得發紅發燙的臉。
趙星茴又覺得開心。
“聞楝。”她喊他的名字。
“嗯?”
“我給你放歌聽好不好?”
“什麽歌?”
“完美夏日。”
她咯咯地笑起來,伸出柔軟清涼的手臂圈住他的腰,讓更疾快的風和速度拂過長發,像随風飄拂的旗幟。
疾風灌進聞楝的衣袖和領口,似乎要把他托舉而上,纏在腰間的纖細手臂施以力道,又拉着他下墜。
耳邊有呼呼的風聲和歡快的音樂,還有人随着節拍輕哼。
這也是隐隐的快樂。
快樂的結果是——趙星茴曬傷了。
她皮膚柔軟嬌嫩,臉頰浮起紅暈和刺痛好幾天才消退,聞大嬸在飯桌上念叨了聞楝幾句,說他不應該帶趙星茴去水邊玩。
趙星茴一邊看着聞楝挨訓一邊擠眉弄眼,連着好幾天都窩在房間吹空調,享受聞楝的貼心服務。
有空她也翻兩頁課本,背背單詞,寫寫作業。
聞楝那兒也有不少書,大部分都是名著和青少年科普讀物,還有一大摞過期雜志,不知道他從哪裏攢下來。她閑來無事也會翻翻,挑自己感興趣的看,戴着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翻動書頁,打發百無聊賴的光陰。
那天趙星茴在箱子裏發現了一本雜志。
臭烘烘的氣味,極其劣質的紙張,花花綠綠又略顯下/流的封面。
《水浒之武松和潘金蓮後傳》
趙星茴起先以為是《水浒傳》節選,随意翻了兩頁,沒想到裏面內容讓人瞠目結舌,用詞大膽露骨香豔,情節驚爆眼珠,是本石破天驚的不可言小說。
她腦子裏不想看,甚至在唾棄。
卻不知道為什麽,一頁追着一頁地看下去。
趙星茴臉紅心跳地把書看完,最後把眼神從發黃的書頁上挪開,口幹舌燥地呼出口濁氣。
聞楝給她送洗好的水果,直覺趙星茴看他的神情很古怪——極不自然的眼神閃躲,難以言齒的嫌棄和微微泛紅的耳朵。
趙星茴想洗手、洗眼睛。
“你怎麽了?”聞楝問她。
“你好惡心。”她撇開臉,皺起秀眉,聲音嫌棄,“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聞楝眉棱微挑:“怎麽了?”
“下/流,無恥,不要臉。”
“……”
聞楝眼眸漆黑,心平氣和問:“我怎麽了?”
趙星茴扭捏了半日,把那本臭烘烘的雜志扔到了聞楝身上,冷聲哼哼:“終于被我發現你的真面目了吧。”
他不甚明白地撿起書,面色平靜地翻了兩頁,濃眉一跳,眼神驀然轉深,臉色也有了變化。
聞楝抿抿薄唇。
他剛還鎮定的臉色似乎被外頭的太陽一瞬曬得緋紅,艱難開口:“這本書不是我的。”
趙星茴嘲諷地“嗤”了一聲。
“你……你看完了?”聞楝嗓音略不自然。
趙星茴差點跳起來,眼睛瞬間溜圓,幾乎要咬自己舌頭:“沒,當然沒有,我就随便翻了兩下……”
她臉色紅得發燙,說是沒看,誰也不信。
氣氛陌生,聞楝握着那本書站在她面前,臉也紅透,生硬解釋:“這書我沒看過。”
“這箱子裏都是你的書,你說沒看過誰信。”
“這些書原來都摞在房間角落,我去洛江之前把家裏所有的書都收進了箱子,可能有一部分是我堂哥的書……我的确沒看過。”
趙星茴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嫌棄他。
她壓根不信。
“你們男生都好惡心。”她防禦地抱起手,“表面看起來清清白白,背地裏龌龊無比。白天看女生穿裙子就說勾引人,晚上看些這種髒兮兮的書,在人前指指點點,心裏卻對其他女生想入非非。”
“……”聞楝濃黑的睫毛撇了又撇,僵硬開口:“我沒有。”
“我沒有看過這本書,也沒有指指點點,更沒有對其他女生想入非非。”
趙星茴眼一瞪,冷哼:“那你對誰想入非非?”
聞楝神色滞了滞,耳根莫名彌漫上一股燙意,捏着那本書頭也不回地下樓。
後來兩人的目光偶爾閃躲。
書到哪兒去了?是被聞楝扔進了垃圾桶,還是在牆角燒成了灰,抑或是還給了堂哥。
聞楝的目光閃了又閃,又悄悄挪開,微紅的耳融入夏日的燥意,望向趙星茴時,也帶了腼腆隐晦的羞澀。
趙星茴連着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看着聞楝的時候不聲不響不說話,把爆爆捂在臉上,當做看不見他。
兩人就這麽僵硬地待了幾日,聞楝要出門。
他和同學約了見面。
聞楝是初二結束被褚文蘭帶去了洛江,之前念的是片區學校,走之前當然有從小認識又感情不錯的朋友,一直到現在還保持聯系,每次回來都要聚聚。
他沒想帶着趙星茴一起出門,打算讓她自己留在家裏。
趙星茴不高興跳起來:“你把我自己扔在家裏?跑出去跟你朋友吃吃喝喝?”
“那些朋友你都不認識。我們約在學校附近吃飯,那地方你可能不太習慣。”
“我不管,我不同意。”
她不願意自己留在家裏,聞楝只能帶着她一起出門。
見面的地方約在學校門口。
都是同齡的高中生,四五個人,男生女生都有,站在一起說說笑笑,看見聞楝都高興起來,拍拍彼此的肩膀,說好久不見,最近怎麽樣。
好像同磁場一樣,聞楝輕易地融入了這些老朋友當中。
暑假結束後就是高三,普通高中的學生現在都在奮戰題海,鬥志昂揚地參加各種考試和補課。他們抱怨在學校忙得一點時間都沒有,說前一天還在補課,今天好不容易放假,才約着出來聚聚。
趙星茴的學校不一樣,私立學校實行雙軌制,學校每天課餘時間都會有選課,要麽堅持國內課程走國內高考,要麽選國際課程申請出國,功課繁不繁重全在于自己選擇,有聞楝這種卷出天際的頂尖優等生,也有課後生活豐富多彩的國際生。
趙星茴看起來和他們不一樣。
那些朋友也看見了聞楝身邊的人。
少女皎潔明豔、沒有煩惱的漂亮臉蛋,烏黑柔順的長發閃着精油的光澤,精心搭配着昂貴優雅的裙子和柔軟小皮鞋,脖頸手腕戴着亮閃閃的飾品,手裏拎着可愛小巧的貴牌包包。
香噴噴又精致的漂亮女生。
看起來就是很昂貴。
不是親切随和的那種公主風的小公主。
聞楝介紹趙星茴,說是來自洛江市的朋友,他叔叔阿姨家的女兒。
大家都懂了,資助聞楝的那個阿姨的女兒。
他又溫聲跟趙星茴介紹自己的朋友:“都是我初中的同學。”
“我還是小學同學。”其中有位男生笑道,“我跟阿楝小學就認識,一直跟着他玩,初二才分開。”
聞楝那時候成績好,每次考試都年級第一名,拉開後面的人幾十分,第二第三名回回都被鎮壓得不服氣,就組成了小團體,發誓一定要趕超他,友誼就就這麽越拉越近。
趙星茴被聞楝帶進他的朋友中,但和他們的互動僅限于微笑寒暄,了解對方的基本信息。
她跟聞楝聊不起來,同樣,跟他的朋友們也聊不起來。
他們有很多話題可聊。
學校的事情,以前念初中的趣事,最近的月考成績,學科競賽,課後活動。又聊聞楝在洛江那邊的學習生活和學校情況。
學校附近最近有很多小飯館,為匆匆下課急需填飽肚子或者厭倦食堂劣質飯菜的學生填飽肚子,能長期生存的飯館肯定口味和價格都很不錯,他們今天要吃的是平時很火的小炒店。
地方在學校後面的一條小巷子裏,簡陋的門店和油膩膩的招牌,黑漆漆的炒菜鍋竈就擺在店門口,吃飯的包廂是用薄木層隔出來的,桌上鋪着一次性塑料薄膜,凳子是廉價的紅色塑料凳。
趙星茴蹙眉,抿着唇不說話。
是她自己非得要跟着來,也不能就這麽扭頭走了。
聞楝一邊和朋友說話,一邊用消毒濕巾把凳子和桌子都仔細擦過,接過趙星茴手中的包包,照顧她坐下。
他倆的動靜很小,但旁人總會注意到,聞楝聊天時會不動聲色地照顧身邊人,找幹淨杯子和一次性餐具,給她單獨點飲料和水,趙星茴理所當然地看着,連手指頭都不擡,最多說一聲“要”或者“不要。”
看來真是個公主。
有個俏麗的短發女生坐在旁側,目光淡淡地掃了好幾眼,柔聲道:“聞楝,你什麽東西都沒吃呢。這家店平時很火的,我們經常來,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幾個朋友都看着聞楝給趙星茴挾菜,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不太能吃辣。”
聞楝偏首問趙星茴,“要不要再給你點兩個菜?”
“不用了。”
女生又道:“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會帶朋友過來,我們就不挑這個地方。這種地方只适合熟人吃飯,不太适合招待外地來的朋友。”
趙星茴臉上漾滿甜笑:“這裏很好啊,氣氛很好的寶藏小店。”
女生笑笑:“希望你能喜歡,你可以試試這家店的菜,都很好吃。”
“謝謝。”
旁邊人虎視眈眈地盯着,趙星茴擋住了聞楝挾過來的菜,自己動手,越吃越沒興趣,最後也沒動幾下筷子。
等聚會結束,趙星茴跟着聞楝回家,一路都沒理他。
聞楝問她要不要喝奶茶。
“不喝。”她頭發傲嬌一甩,“這地方的奶茶跟我不熟,不适合我,喝了一股子酸溜溜的味。”
“你怎麽了?”
“沒怎麽。你想喝你自己點,管我幹什麽?”
“你為什麽生氣?”他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我才沒有生氣,誰生氣了?”說是不生氣,但她就是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聞楝:“你今天沒怎麽說話。”
“我幹嘛要說話?我跟你們又不熟。”
聞楝:“……我說了你可能不太适應這種聚會,我一開始告訴你不要跟來。”
“對啊。你适應,你喜歡,你們聊你們的就好了,就你們相處融洽,就我格格不入。”趙星茴皺皺鼻尖,“為了見同學,暑假特意跑回來一趟,感情真好。”
“我不是因為同學聚會回來的。”
“那你人緣真好,離開這麽久還有這麽多朋友,一回來就要見面,還有人心疼你。”
“誰心疼我?”他蹙眉。
“心疼你的人多得去了,那麽多給你送花送禮物送賀卡的女生不說,還有替你打抱不平、怕你餓肚子的女同學。”
“他們不是那個意思。”聞楝篤定:“你生氣了。”
“我沒有。”她嗓音脆脆,“我才沒有因為你光顧着跟人說話不搭理我生氣,我才沒有因為別的女生陰陽怪氣我生氣,我也沒有因為你們肚子吃得飽飽的而我根本就沒吃幾口生氣!!”
聞楝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眼眸漆黑明亮,酒窩深陷臉頰,薄唇揚起弧度。
“抱歉。”
他跟上她的步伐,“我以為你不喜歡那種地方,所以也沒有強迫你動筷子。你肚子還餓着嗎?”
“餓死了。”
趙星茴癟着嘴:“雖然地方很破……但味道還不錯,明天你再帶我去吃一次。”
聞楝笑着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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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楝回家不是為了和同學見面。
聞楝媽媽是獨女,夫妻兩人意外去世後,他的外公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萬分,身體每況愈下,也沒有熬過幾年,相繼離開了人世。
外公外婆先後去世,喪事都是親友鄰居幫聞楝料理的,骨灰沒有安葬,還寄存在墓園內。
每次回家聞楝都要去墓園掃墓,這次回來也是此前墓園管理處電話告知他,最近有了空地,可以把外公外婆的骨灰入土安葬在父母墓地的旁側,讓四位至親結伴長眠。
這種事,聞楝不想和趙星茴說。
她應該是那種生活在雲端的象牙塔裏,沒有什麽煩惱和痛苦的小公主,也不用吃太多苦頭,和人生疾苦隔着遙遠距離。
聞楝要自己去辦這件事,聞大伯教他喪葬習俗和忌諱,提前買了需要的東西。
趙星茴當然不能跟着去。
去墓園的那天聞楝醒得很早,外頭天光微亮,趙星茴聽見了洗手間的洗漱聲,推門出來,看見他從頭到腳穿了一身黑。
他很少穿這麽冷調的黑,一般衣物都是白灰調的淺色居多。
黑色襯得他膚色霜白,氣質冷肅,棱角分明。
“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呀?”她輕聲問。
“可能晚一點。”
聞楝把爆爆給她,“今天爆爆放在你那兒。”
趙星茴抱着爆爆站在窗邊,看他拎着一大籃東西,黑色背影消失在初升的朝陽中。
晚上聞楝回來得很晚,洗了個澡就回房睡了。
第二天他一早出門買了鮮花和祭品,要再去陵園整理墓地。
趙星茴還是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傍晚吧。”他說。
“你坐公交去?”
“嗯。”
“很遠嗎?”她問。
“兩個小時。”
“坐這麽久的公交,不能打車嗎?或者讓你堂哥送你。”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聞楝說對不起,眼瞳如墨,“你自己在家呆着可以嗎?”
“不可以我也呆着了呀。”
她目光蕩開,纖長睫毛撇開,“你早點回來吧,別一個人呆太久,我等你回來散步呢。”
聞楝低低“嗯”了一聲。
趙星茴自己在房間玩,玩游戲聊天看電視陪爆爆,等到夕陽西下,衆鳥歸巢,風開始變得綿軟,她換了衣服出門去散步。
吃第二盒冰激淩的時候,聞楝從公交車上邁步出來。
他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陌生的面孔之後,有人安安靜靜地坐在公交站臺的椅子上,捏着小勺一口一口地吃着冰激淩,眉眼如畫,唇紅齒白。
趙星茴也看見了他,眼睛瞬間發亮,露出一個耀眼笑臉。
“天都黑了,你好晚。”她說。
聞楝很自然地拿過了她手裏的冰激淩:“你吃太多了。”
他們倆吹着晚風,沿着樹蔭濃密的舊街道和縱橫交錯的小巷子散步。
“明天還去嗎?”
“不去了。”
她問:“還有什麽事要辦嗎?”
“沒有了,都辦完了。”他把剩下的半盒冰激淩都吃完了。
“那就好。”
兩人走了很遠,偶爾說話或者不說話,并肩走在一起或者自己默默邁動步子,穿過小巷爬上一個長長的斜坡,走過路面斑駁不平的石橋,最後坐在了河邊一塊半人高的水泥樁上休息。
這個角度能望見下面密密麻麻的房舍屋頂,漸次亮起的點點燈光,也能望見聞楝家裏的那顆楝樹的樹冠頂端。
趙星茴坐在聞楝身邊,望望眼前的風景,再望望身邊的聞楝。
聞楝話多數時候都在沉默,話很少。
她也不知道說什麽。
聞楝一動不動地望着前方,側臉輪廓有如黯淡夜幕中山巒流水般的剪影,音調清冽平和:“不要看我。”
“那你在想什麽呢?你已經坐了很久了。”
“沒想什麽,只是走累了,想休息一下。”
趙星茴轉回臉,托腮:“那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嗎?”
“趙星茴。”聞楝語氣很平淡,平淡得如同述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你別跟其他人那樣,不用同情我。我不需要,也不喜歡這種東西。”
趙星茴沉默了很久,問他:“聞楝,你有什麽秘密嗎?”
“有……”他凝坐如雕塑,漆黑目光綿延如暗燈,良久後方道,“我爸媽……是在陪我去游樂園的路上出車禍的。”
趙星茴沉默半響,抿唇:“怪不得你不喜歡游樂園。”
“我也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輕聲道,“在我之前,我媽媽懷過一個小孩,是她和陸叔叔的孩子。因為陸叔叔家裏反對,他們分手,我媽媽沒生下那個孩子,很快嫁給了我爸爸。”
“後來,褚文蘭把陸叔叔帶到我家,陸叔叔一開始真的以為我是他女兒,直到他們背着我偷偷做了親子鑒定……後來他們離婚結婚,我媽和陸叔叔在一起望着我的目光,總讓我覺得他們看的是那個沒出生的小孩。但我知道我不是,我是趙星茴,是我爸爸和我媽媽的孩子。”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我難過了很久。很愛我媽媽,但我不想生活在她身邊。我爸可能沒有那麽愛我,但我偏偏就是要留下來。我就是要他們記住我。”
聞楝偏首看着她。
她也注視着他,認真想了想:“我沒有同情你,也沒有辦法共情你……你也不會共情我……人與人之間是有隔閡的,如果沒有一模一樣的遭遇,就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個詞。”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
可火山會爆發,山川會碰撞,大陸會漂移,億萬分之一的機會,總有人會靠近,默默坐在身邊,吹着晚風,講述無人可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