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達成交易
達成交易
夏日炎炎,萬裏無雲。來自西北幹燥的風被強烈的陽光蒸去了最後一絲水汽,夾雜着大沙漠中粗粝的沙子,吹在大汗淋漓的面龐上,頓時引起了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
高大枯瘦的老樹下站着一個穿了深黑色軍裝的男人,他低着頭,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向浔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提交上去的申請竟然被否決了?!
年紀輕輕的少将處理起各項事務來是難得的沉穩成熟而且老辣,但唯獨在針對斯樂的問題上,表現得沖動激進。
前一陣子他剛因為呈遞上去的提議挨了處分寫了檢讨,昨天又将先前的提議捯饬一番,着重渲染描繪了未來由于斯樂産生的種種災難。他很是東拉西扯了半天,自覺已經把上級繞暈,才重申了自己的想法—即刻處死“萬惡之源”斯樂!
這次,他沒挨處分也沒寫檢讨,而是被安排了一個職務—監管者!
工作內容很簡單,主要是觀察被監管對象,判定其舉動有無違法的嫌疑,并且還要每天寫觀察報告,以供專業人士評估被監管者的危險性。
至于負責被監管者的衣食住行,是順帶的。
這一職務工作量不大,報酬高昂,但問題是,被監管對象是斯樂那個混蛋啊,摔!
向浔當機就要一口回絕,但轉念一想。照目前的情況,斯樂是不太可能死了,倒不如擱眼皮子底下盯着。
盡管他因為前世的事很是讨厭斯樂,巴不得他早死了再重新做人。但不可否認的是,能搞出那麽多麻煩的斯樂,是當之無愧的天才,也是最有可能結束末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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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實在不像個監獄!
房間的布置呈冷色調,以黑白灰三色為主。南邊窗戶上拉着厚厚的窗簾,外面的陽光被攔在外面,明明是白天,屋子裏卻是一片黑暗。東面牆上有一扇門,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書櫃,裏面的書籍擺放得很整齊,但很幹淨,沒有落灰。
青年散漫地靠在房間裏唯一的床上,過長的黑發披散下來,襯得臉龐如白玉一般。他低着頭,右手執筆,正借着床頭暖橘色的燈光閱讀膝上攤開的書,神色認真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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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灰色的地板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紙張,乍一看像無數堆疊的雪花。
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青年擡起頭來,輕嘲淺笑,如明珠暈光,照亮了一室的黑暗,“喲,哪位?來救贖我?”
末日最年輕的異能強者道,“不,從最開始,我就知道,你無可救藥。”
向浔說完,大踏步地向前,無意間踩到了不少白紙,最後停在了距離床頭不到一米的地方。他的目光一寸寸從青年身上劃過,刀子般鋒利,帶着掩飾不到位的尖銳厭惡。
青年随意應了一聲,清隽眉眼浸着厭世般的冷淡,“既然這樣,你來早了。距離我出獄,還有将近二十年。衷心祝願,沒有我的存在,人類能堅持到那個時候。”
他的語氣居然很真誠,只是流露出游離于這個世界之外,看一場盛大卻可悲的戲劇時才有的冷漠戲谑。
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仿佛神明俯視人間,令向浔狠狠地皺了皺眉,差點把背了一個小時的稿子給氣忘了。他沉默了片刻,強行按捺下想揍人的沖動,語氣平得沒有任何起伏。
“早就達成的目标有什麽意思?既然世界注定毀滅,你不想逆流而上,偏要人類存活下來,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嗎?不如,做個交易?”
向浔說這話時,回想起兩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
怎麽說呢?要論搞死某人的方法,向浔說起來頭頭是道,光計劃都能做八百個。但提到說服某人,他就無能無力了。
但是,既然他已經接受了任務,就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向浔冥思苦想,都打算武力脅迫了。
就在這時,有個不起眼的小兵給他塞了張紙條,上面清清楚楚記錄着說服別人的多種話術,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這太巧了!
向浔壓下心底的一點疑惑,決定嘗試一下。雖然他并不覺得前世理智清醒到變态的家夥會吃“激将法”這一套。
青年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神色晦暗不清,他道,“無聊,我”
向浔打斷他的話,語速很快, “我們會提供給你研究所需要的一切資源,而你可以在管制範圍內盡情研究,表現得好,可以減刑。”
青年沉默了。他的神色似乎并沒有一絲意動,精致白皙的面龐仍舊是冰雪般的漠然,隐隐有幾分前世的影子。眉宇間是刀刃般鋒利,仿佛是從血與火中淬煉出來,似乎不可能為任何言語顯出軟化的跡象。
向浔注視着青年,心裏已經在默默考慮“武力說服”的可行性了。
但意料之外的是,青年薄唇輕啓,只說了兩個字,“成交。”
向浔微微有些詫異,但他下一秒立即道,“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的監管者,向浔。”
青年輕飄飄地應了聲,态度很是無所謂。他用一種輕慢的,似乎在喚小狗的語氣道,“哦,監管者啊,把地上的紙撿起來。”
向浔忍無可忍,他上前,一把拽住青年的衣領,怒氣沖沖地道,“斯!樂!你給我放尊重點!!!”
斯樂呼吸有些困難,但面上沒有絲毫的慌亂。他稍微往後一仰,淩亂黑發劃過男人幹燥的手心。“哦。”
向浔霎時松了手,像是被什麽蟄了一下。緊接着,他對自己的舉動生出了一點惱怒。
斯樂似乎沒有察覺到,“那麽,監管者大人,請把地上的紙撿起來。”
這樣,應該夠尊重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不負責這個。”向浔道。
他還是感覺斯樂的語氣很怪,從喚小狗變成了哄不懂事的小孩,把輕慢藏了藏,但還是露出了點小尾巴。
一聽這話,斯樂往床上一躺,眼眸一閉,聲音倦怠,“我困了,明天見。”
逐客意味明顯得就差直接說請你滾出去了。
向浔:“……”
在一片黑暗中,青年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合上了眼眸。他纖長濃黑的睫毛遮住那雙潋滟漂亮的丹鳳眼,眉宇頓時少了幾分鋒利。烏黑長發,冷白皮膚,整個人顯得很是無害,一點也看不出骨子裏的惡劣冷漠。
他的雙手放在身側,自然放松。原本被握在手心的黑色簽字筆滑到了地上,但擱在膝蓋上的書卻順勢滾到了床裏側。
俨然一副裝睡到底的姿态。
俗話說,你永遠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向浔盯着青年安靜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頭一次感覺到深深的無力。他清晰地意識到,就算現在把斯樂從床上硬拉起來,也不能在今天完成任務了。
因為,只要斯樂不願意,他就能想出一萬種方式拖延糊弄。
向浔移開眼,盡量不去管地上的紙,打開門離開了。
向浔離開沒多久,裝睡的某人就真的睡過去了。
他一般情況下一天能睡十六個小時,對向浔說的話也不完全是假的。
當然了,嗜睡這毛病并不是與生俱來的。
他前十六年的人生,目标明确,規劃清晰,很少會浪費時間在睡覺上。
直到,
斯樂的思緒中斷,在漫長的黑暗中,他陷入到昏沉的睡夢中,意識處于迷蒙的混沌中。
在黑白兩色的世界裏,無數扭曲的光影飛速閃過,像很早以前的舊電影一樣。‘他’對周圍的景象漠不關心,只一味地往前走,仿佛被什麽致命的東西吸引着,如飛蛾般撲向燒灼生命的火焰。
終于,‘他’在一間房門前停下,然後輕輕推開了門。
房間裏一切都是昏暗的,唯有最中央的純白花朵,明亮而嬌妍。它的外形很像是昙花,層層疊疊,纖細柔軟的花瓣如易碎朦胧的月光,又似攏在夜色上的薄紗,幹淨美好,仿佛能夠滌淨靈魂的污垢。
而‘他’的目光,卻落在純白花朵的下面。在那裏,鮮豔的顏色不斷流淌着,彙在一起,形成一個小水窪。
那是,流動的鮮血。
夢境就在這時,如玻璃般破碎。
斯樂從夢中驚醒,呼吸急促,面色蒼白,唇無血色。黑發微濕,有幾縷貼在白玉一般的面龐上,渾身上下就像是剛從水中出來似的。就是在這種有幾分狼狽的時刻,他的眉眼仍然帶着玉石俱焚的狠厲。
他現在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夢到上面的場景了。
第一次夢到時,斯樂的心髒甚至湧上來強烈奇怪的悲恸,他不甚清醒地拿起櫃子上的水果刀,割傷了自己的手指。
盡管只有短短幾分鐘的不清醒,卻令斯樂厭惡上了這種不受控的感覺。他不在意生或死,但生命必須要完全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當天晚上,斯樂直接将手腕綁在床頭,打上了一個他得花一個小時才能解開的結。靠着這種方式,他生生扛過了随後幾天夢境的影響。
次數多了,他進入睡夢時,雖然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行動,但能清晰的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醒來後也只是有點虛弱,緩一會兒就好了。
斯樂如是想。
他不知道在外人眼中,自己的臉色白得有多吓人,再加上毫無血色的唇瓣,簡直像是時日無幾的病人。
連向浔都暫時把厭惡和偏見擱一邊,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低沉磁性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青年蹙緊了眉峰,下一瞬,他憑着感覺找到櫃子上的水果刀,直直朝聲音傳過來的方向刺過去。
他拿刀的手被握住,幹燥溫暖的感覺順着兩人相貼的地方傳來,陌生極了。
斯樂徹底清醒了,他手指一松,扔了刀,道,“放開。”
旋即,那人松手,另一只手向青年額頭探去,“生病了?”
青年冷冷避開,“放心,死不了。”
那人自讨了個沒趣,也不惱。他只是提醒道,“你不要忘了我們昨日的交易,現在已經九點半了。”
房間裏無論晝夜,都是一片黑暗,連時間的痕跡都隐沒了去,今天和明日的界限模糊成一團,不看表根本分辨不出來。
“不急,”青年慢悠悠地起身,被子掉落在地。他下了床,按照記憶找到衣櫃所在的位置。然後打開櫃門,随手挑了一件剛洗過的衣服。
他身上這件,早就皺了。
這幾年斯樂一直在這裏,雖說人身自由受限,還被重重監視,隔一兩個月還要打白工,還有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小時思想教育。但是他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從未在這方面受過苛待。即使末世降臨了,他每天還能吃上水果。
斯樂心裏很清楚,這些優待多半是靠着外出打工換來的。他無親無故,不會有人想着照顧一二。
青年低着頭,一一解開上衣的扣子。
站在床的那一邊,一直關注斯樂的男人身體一僵,目光一愣。他有心提醒青年一句,但又擔心這樣做了會顯得自己心虛,只好默默移開視線,盯着櫃子上的蘋果看。
等了十分鐘時,向浔忍不住看了一眼,還沒換完,他體諒。等了二十分鐘後,他心想,我忍。等了半個小時後,他開口道,“要不,我幫你穿?”
約莫試探出了這位監管者的忍耐底線,青年這才道,“不用,我穿好了。”
他慢騰騰走到男人面前,拿起櫃子上的蘋果咬了一口,然後就要往垃圾桶裏扔。
現在的蘋果,可不比以前。末世降臨後,許多植物被污染,不能食用,幸免于難的寥寥無幾,彌足珍貴。
向浔就見不得斯樂這德行,立即上前制止,“別浪費東西。”
斯樂眼都未擡,随手一扔,“那給你了。”
向浔險而又險地接住,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他眉頭緊鎖,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怒氣。
前世今生,唯有一人,能只憑幾句話,氣得他想撕下穩重的外皮,不管不顧地把對方揍一頓。
就是面前這位!
他深吸一口氣,反複告訴自己,正事要緊,才勉強保持冷靜。
“現在可以走了嗎?”
“等等,我還沒上廁所,洗漱,吃飯呢。”青年似乎沒有聽出對方語氣中的惡狠狠,他慢條斯理道。
現在又不知道要研究什麽,雖然答應了交易,但他實在提不起勁來。
“沒關系,但這裏不方便。換個地方後,你可以慢慢倒騰。”向浔咬着牙,冷笑道。
“只不過,上午要是花了太多時間在瑣事上,下午就不去研究中心了。聽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說,昨兒個送去了剛捕捉到的變異花王……”
“現在就走。”青年漂亮黑沉的丹鳳眼一下子亮了起來,仿佛璀璨的極光落在冰層之上。
他主動搭上男人的手腕,動作頗有幾分親昵,像是情人間的耳鬓厮磨,但微涼的觸感讓人想到某種冷血動物。
向浔本人頓時提起十萬分的警惕,默默揣測斯樂的用意。
首先,排除觊觎他身體的可能性。
因為前世斯樂潔身自好得很,不僅不搞男男關系,連男女關系都不搞,最愛的永遠是研究和實驗。而且,這一世的斯樂,目前沒有覺醒任何異能,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自然無從見色起意。
其二,排除弄死他的可能性。
因為房間裏沒有任何作案條件,唯一的水果刀還掉到地上,被他悄無聲息地踢到床底下了。而且也沒有必要,斯樂已經答應了交易,在沒有找到下家時暗殺盟友毫無可取之處。
那就只可能是試探他的身份了。
下一秒,青年的行為印證了他的猜測。
斯樂剛碰到他手腕處的檢測器,就翻臉無情地甩開了他的手。
行吧,異能者不招某姓斯的天才待見幾乎都是上一世公認的鐵律了。
重來的這一世,很多東西都變了,唯獨這一點倒是一直未變。
“地上的紙,掃在一起燒了吧,沒什麽用了。”剛剛翻臉不認人的人使喚起來毫不客氣。
這次,向浔沒有拒絕,他不想斯樂再弄什麽幺蛾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