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春日歷來多愁善感,眼前還是晴空萬裏,不過眨眼之間,便陰雲密布,一場瓢潑大雨打濕未歸巢的鳥雀。

當沈灼懷與司若睡醒時,見到的便是窗外豆大的雨點砸落在雨棚之上,嘩啦作響,樓下院中未牧起的馬兒倒是喜極了這場大雨,在雨滴與泥點之中撒歡一般地昂起腦袋,嘶鳴嚎叫。

這種好天氣,倒是頗适合睡覺。

但司若不是個貪睡的人,到了時候,哪怕昨夜睡得再晚,眠意也被一掃而空。他坐起來,因為睡夢的迷蒙還有些呆愣,眼眸無神地盯着前方。

直到沈灼懷也伸了個懶覺,站起身來。

沈灼懷這段時間也是忙得不分晝夜,昨夜總算是踏踏實實地睡了個好覺,此刻身上不過穿着一層薄薄的裏衣,他一身健壯的肌肉都分外顯露,沈灼懷端的是個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平日穿着外袍看不出來,如今卻明顯得很,叫司若一眼望過去,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但沈灼懷似乎并沒有在意司若的打量,出門喊了個路過的跑堂叫他送洗漱的水,回頭便笑着對司若說:“早知你醒得與我差不多,我昨夜便該趁你睡着上床去。”他哎喲哎喲地扶了扶腰,一臉的假不正經,“南方果然還是潮得很吶,睡了不過幾日,我這腰便開始疼。”

司若只是不喜與人太過親密,卻沒想過要沈灼懷犯老毛病,聞言,心中倒也生出幾分愧疚來。

這時跑堂也送了洗漱的東西過來,他沉默着與沈灼懷分別淨了手、潔了面,方才看看沈灼懷,有些躊躇道:“你早說,我也不會踹你……”司若頓了頓,眼眸低垂,“那,若你不嫌棄,我在醫術方面也小有鑽研,可為你施針緩解。”

沈灼懷還是頭一回聽聞司若會些針灸功夫,他有些驚喜,點點頭應下。

于是司若從自己工具箱最深一層處翻出一個布包來,攤開,裏頭是數根有人食指中指長短的銀針,粗細不一,在外頭光源的照耀下微微反射着金屬特有的光澤,叫一向不太生病的沈灼懷看得都有些心裏發怵。

司若叫沈灼懷伸出自己左手來,開口道:“醫、刑二道本就不分家,在做仵作之前,我們自然要先學醫理。”

他捏住沈灼懷蠢蠢欲動想要收回去的手。

沈灼懷的手在他與他見面那刻就一直帶着一雙手套,哪怕何時何地,司若都從未見他取下,仿佛那是沈灼懷的第二層皮膚。沈灼懷從前見的大夫一般也都是針的自己手臂之處,司若叫他伸出手來,他一下子也沒反應過來司若是要對他的手掌附近穴位下手。

直到司若捏着針,沉默着無從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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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套,摘下來罷。”司若把了把沈灼懷的脈搏。

“……”但一向對司若算是言聽計從的沈灼懷,在聽到司若這個要求後,卻意外地沉默了,臉上笑意雖在,卻不若先前那般自然。

沈灼懷頓了頓,用了些力氣,從司若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來。

“那還是不必了。”他輕聲笑着說,但那笑裏帶了些別的什麽,司若現在還看不懂的東西,“也不是很疼。”

司若自然聽出了沈灼懷委婉之外的拒絕。

他雖然不近人情慣了,但卻不是個傻瓜,從沈灼懷對自己手上黑色皮質手套的在意程度來說,這背後一定有他不願意告知外人的故事。司若雖然對沈灼懷偶爾覺得可以忍受,偶爾覺得他很煩,但沈灼懷說得對,他們畢竟有幾分摯友情誼。

哪怕知道這手套背後是一個會叫好奇心害死貓司若一般的存在,叫他一直心裏癢癢,司若也不會就這樣沒頭腦地去戳破沈灼懷、去徑直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說到底,是他們之間的信任度并不足以叫沈灼懷說出這一切。

不知為何,司若明知這背後關系,心中卻有些空落落的。

他“哦”了一聲,便低頭去收拾好了自己的工具箱:“那你自己注意些吧。”

沈灼懷面上仍是那種微笑:“好,謝謝司公子。”

……

得知沈灼懷與司若醒來,今日又會是他們住的最後一日後,殷寶是高興極了,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這一切,只是一個早膳,殷寶便派人包圓了附近所有的美食,統統送上樓去給二人享用。

司若其實已經從沈灼懷口中得知,無論殷寶表現得有多好,沈灼懷都會将他和他的同謀所做的一切告知官府處置的,眼下看着這一席美食,心說不知這是殷寶自己的斷頭飯,還是他們的斷頭飯。

但沈灼懷卻對此毫無心理壓力,坐下便開始大快朵頤,甚至扭頭叫司若:“司公子過來嘗嘗?這道湯包做得極好,過了廣澤,怕我們可就沒這個口福了。”

司若也不與他多客氣,坐下來嘗了一個。果然湯汁鮮美,肉餡又做的極精細,幾乎入口即化。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沈灼:“你要抓殷寶,還這樣承他的情,不覺得心裏有虧空嗎?賣官,可是要誅九族的。”

沈灼懷卻只是微微擡起下巴,淡淡道:“他不知我要抓他,自己送上門來的,為何我不承這個情?”他看向司若臉上的不同意,“司公子,你知道的,我本就不是個道德底線有多高的人,不是麽?我倒一直以為司公子與我差不多,卻沒想到……司公子果然還是書生脾性。”

司若不明白怎麽聊着聊着又扯到他自己了,吃了兩口飽腹後便也沒了什麽胃口,起身去做自己的事情,留沈灼懷在那一大席佳肴面前繼續努力了。

司若也是突然想起來,他外出這些時間,已經許久沒有與家裏人聯系,雖然他家中直系長輩只剩下了一個祖父。

先前在毗陵的時候,一來是殺人分屍案要緊,二來是司若畢竟是偷跑出來的,沒做出成績,毗陵又與烏川其實沒多遠,因此他怕祖父與老師直接來擒他。但如今到了廣澤就不一樣了,俗話說山高皇帝遠,他今日從廣澤寄信出去,祖父收到來信怎麽也得小半個月,那時他和沈灼懷早已不知道去到哪裏去了。

想到這裏,司若還頗有些小得意。

若是沈灼懷知曉司若心中所言,定會大為稱贊,并且覺得自己再度看錯了司若,但可惜他如今為了不浪費,正在努力幹掉所有小點心,也就錯過了司若面上那一閃而過的得意神情。

“敬愛祖父,惠書敬啓,久不通函,甚以為念……吾與友人離烏川已有數月……書院苦讀非我所願,望祖父得以明知……春寒料峭,懇請厚自珍愛……落款是,孫,諾生?”不知何時,沈灼懷居然到了司若身後,司若已将書信寫得差不多,正放置等到墨跡幹涸,沈灼懷先是盯着“友人”那兩個字看了看,摸摸下巴,又眼尖看到了司若的落款,“原來我在司公子心中的确是‘友人’吶。不過這諾生……司公子不過方才十八,如何就有了字?”

司若既然敢在房間裏大大方方寫信,本就沒有要瞞着沈灼懷的心思,他略過沈灼懷前面的口花花,只回答了他後面一個問題:“是我的字沒錯,我出生起祖父便給我起好了。”

睡了一夜,沈灼懷下巴上長出一些青而硬的胡茬,卻叫他纨绔風流之間多了幾分英朗,司若先前沒注意,眼下沈灼懷靠的這樣近,倒是忍不住叫他一直盯着看。

司若天生毛發稀少,哪怕十八了也沒有日日長胡須,還因此被書院中一些人叫做“天閹”,雖然他并不是。沈灼懷這樣男子氣概濃厚的成年男子,倒的确是叫他有些羨慕。

“諾生,諾生。”像是這名字是塊甜兮兮的麥芽糖,在沈灼懷喉間滾了好久似的,他念了幾回這個字,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末了一拍手,“咱祖父真是個妙人,這名字既有絕處逢生之意,又帶着幾分佛性。”他笑眯眯地盯着司若“誰是你祖父了”的臉,說道,“司公子,與你的确是相像呢。”

司若沒有過多理會沈灼懷話語間的調笑,只是淡淡,卻又很認真地解釋道:“是這個意思沒有錯,祖父的确禮佛。”

收拾好東西,他們便離開了這個不太吉利的客棧,沈灼懷又陪着司若去信驿之處投完了信,二人才慢吞吞地重新雇了馬匹,準備出城去。

廣澤繁榮,不過早晨,街上便已經是喧嘩一衆,鬧市之下,有老實本分的商販,也有表演口吐火焰的異人族,二人騎在馬上,像是重新逛了一遍整個廣澤一般。

但在出城處,他們倒是遭到了些麻煩。

原本進城之時是一帆風順,但今日出城,卻有不少兵士侯在城門處,挨個檢查百姓的路引,叫過路百姓們疑惑之下也有些驚懼。司若他們走的遲,來到城門處時前頭已經排上了好長一條隊,最前面穿着盔甲的兩個士兵正在大聲維持秩序,輕微的慌亂過後,隊伍才恢複了齊整。

“這是怎麽了啊,出個城怪麻煩的!我城外二大爺還等着我呢!”排在司若他們前頭一個農戶模樣的男人抱怨道。

在他前面的是一家人,穿着打扮看起來都稍微好一些,聞言,也回過頭與那農戶男人交流自己得到的消息:“哎,是咱們廣澤出了個殺人案,案子又牽扯出來陪都一個大貪官!”

陪都?

司若聽聞,扭頭朝沈灼懷看去,沈灼懷卻只是笑着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那一家人的男人繼續說:“貪官來我們這裏賣官,被發現了,現在怕人和同黨跑了,正一個一個人追查呢!”他看起來有些信息渠道,背手神秘兮兮地說,“不過好像這貪官戴功立罪,原本要誅九族的,現在我二大爺他四舅姥姥的七姑爺說,只需他退回贓款,填充國庫,自個兒掉腦袋就得啦……”

八卦了一路,也終于輪到他們出城。

兵士仔細看了他們前後幾個人的路引,便放他們離開。

出到城外,二人便策馬走在官道之上。

跑了一小會,司若方才勒馬道:“我以為你會要麽徹底放過殷寶,要麽一個不留活口的。”

沈灼懷聞言,也“籲”了一聲,将快步前進的馬兒勒停。

他臉上帶着一些司若看不太明白,卻有些冰冷冷的笑,不太像往常那個笑眯眯的沈灼懷:“有些東西他們不配得到——尤其是我也輕易得不到的東西。”他謎語一般說了一句,又道,“但我的确是個收了殷寶賄賂的壞人,不是麽?”

随即沈灼懷揚起馬鞭,“駕”的一聲,火紅如日的駿馬再度奔馳在官道之上。

作者有話說:

本案結束()下章進入下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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