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宋慧娘想要告訴楊桉甫的事其實很簡單。
那就是,她知道楊桉甫為何要支持她成為太後,也知道為何楊桉甫希望宋慧娘将宋錦書交給郭雲珠撫養。
諸多事情,歸根結底,為唇寒齒亡一詞而已。
《左傳》中寫,虞國和虢國是晉國南邊的兩個小國,本靠互相扶持得以存活,晉國以美人財帛引誘虞國國君,向虞國借路去滅虢國,虢國被滅之後,沒有扶持的虞國也很快被滅。
引申而來,便是唇亡齒寒一詞,嘴唇和牙齒互相依靠,互相依存,亦互相制約。
她與郭雲珠的關系,如今便是如此。
表面看來,她與郭雲珠的出身地位有雲泥之別,但只因為先帝李霁然和如今幼帝無法登基的前提存在,她們産生了緊密的利害關系。
楊桉甫與部分朝臣必須要扶宋慧娘成為太後,因為這樣,兩後并立,才能制約郭雲珠——哪怕宋慧娘現在看起來沒有任何作用。
但只要她存在,若有重大政令,朝臣們至少能有個借口作為緩沖,比如說——
上奏表示至少也要聽聽另一位娘娘的意思。
宋慧娘并不算太聰明,所以她看了許多奏折,又花了一段時間之後,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這個吉祥物,其實是有作用的。
這是其一,用來分權、制衡郭雲珠。
其二便是,她與如今朝上楊桉甫集團文臣的關系,也是如此。
文臣有經典背書、有祖宗法度,但歸根到底,權力自上而來,他們希望上位者睿智而勤奮,又害怕她獨斷而專橫,如今郭家等外戚勢大,文臣便要聯合其他的勢力,但那勢力又不能太強,以至于東風壓倒了西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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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娘目前看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至于還有沒有其他的,宋慧娘想應當是還有的,朝中局勢複雜多變,有時候由她說來,不如由楊桉甫自己去想。
于是她今日如此暗示楊桉甫,便是想告訴對方,自己能比她們所想的更加有用一些。
如果可以,請給她更多的支持。
還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宋慧娘多少有些緊張,回去的路上腳步都快了些,不過這也不算失态,畢竟也可以看作是她擔心宋錦書,想要快點回去。
回到院子,便看見郭雲珠已等在門口,看見她道:“陛下醒了,我知曉慧娘現在肯定寝食難安,便快先進去看看陛下吧。”
宋慧娘眼睛一亮,忙小跑着進了裏屋。
郭雲珠便走到堂前檐下,叫來清茶問:“宋太後同楊相說了什麽?可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清茶的聲音仍舊怯怯的,口齒卻清晰:“和娘娘先前說的差不多,宋娘娘說了陛下生病的事,又說了如何懷疑太醫院,楊相言談間希望宋娘娘別為難太醫院,便說……”
她将宋慧娘和楊桉甫的對話一一道來,竟一字不差,郭雲珠聽罷,道:“宋太後是好學之人,怪不得平時說話,也頗有條理,引經據典。”
這般說完,見清茶表情有些怪異,便問:“還有什麽?”
“還有……”清茶猶豫道,“奴婢不喜歡搬弄口舌,但是,宋娘娘最後動作有些奇怪,倒像是,像是……”
“吞吞吐吐做什麽,直說。”
“奴婢不知道該怎麽說。”
“這有什麽難說,你想到什麽,直說便是了。”
“好吧,像是在勾引楊相似的……”
“……”
話可以說得糙,但這也太糙了。
郭雲珠震驚地望着清茶,清茶忙道:“奴婢也是亂講,只是當時,宋娘娘做出這樣的姿勢來,語調亦輕緩頓挫,看起來就像……就是有點像……”
清茶模仿宋慧娘的動作,因有些急切,手指按在嘴唇上更重,都印出白痕來,又道:“哎,娘娘,奴婢仿不出來,您也知道,奴婢只是記憶力好,這種事是不擅長的。”
郭雲珠點頭表示了解。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思議,便囑咐了一句:“都是你的瞎猜,在孤這說了就算了,別處別亂說。”
清茶忙點頭。
郭雲珠知道清茶的性子是必不會亂傳的,也只是習慣性囑咐一句,回屋看見宋慧娘,心中卻難免怪異起來。
楊桉甫雖然看上去不顯年紀,但其實已經五十三歲,作為右相自然是年富力強,但作為情人,是不是有些太老了?
清茶的那個動作,宋慧娘做起來會怎麽樣呢?
她的目光落在宋慧娘的唇上,那嘴唇是豐潤飽滿的,并未擦胭脂,也透出淡淡的紅,像是櫻桃撕下來的那一層薄薄的果皮,如果按下去的話,仿佛也能掐出汁水來。
此時那嘴唇正微微撅着,吹着滾燙的藥汁,将藥汁吹起微波來。
其實是一個很尋常的動作,但因先前聽了清茶的話,此時便仿佛有了別樣的意味。
于是目光凝滞,細細觀察起來,直到宋慧娘投來疑惑的目光。
郭雲珠摸了摸鼻子移開目光,道:“皇帝看起來好多了,慧娘也莫要太過憂心,先去用膳吧。”
宋慧娘點了點頭道:“我是有點餓了。”
不過心裏有點疑惑,叫她吃飯就叫她吃飯呗,怎麽表情動作好像有點心虛似的?
……
到了下午,宋錦書便肉眼可見地好起來了。
熱度退了,不僅用了一碗稀粥,甚至鬧着要吃甜乳酪了。
只是因為嗓子還啞着,便不敢讓她吃這些發物,又讓她吃了點好消化的糕點。
郭雲珠便來問她,可不可以回宮了。
“……常大夫的實力有目共睹,想必太醫院已無話可說,這時便是揭露身份,常大夫也不會太過害怕吧……不知她願不願同我們一起回宮,我觀常大夫,也不像膽小之人。”
宋慧娘知道私自帶天子出宮,郭雲珠是承受着很大的壓力的,便從善如流道:“皇帝好得那麽快,真是太好了,是可以回宮了,常大夫那,我去問問願不願意同我們進宮。”
郭雲珠竟有些緊張:“她是何種性格的人?只要願意一起入宮,想要什麽都可以說一下。”
這句承諾自然是很有含金量的,宋慧娘找上常蘇木的時候便很有底氣,開口直言道:“阿蘇,想過用自己的醫術拯救更多人麽?”
常蘇木翻了個白眼:“沒有,我已經忙不過來了。”
宋慧娘:“……”
在宋慧娘被無語到了的關頭,常蘇木道:“不過慧娘,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不是做奶娘了——”
“——你是大戶人家姨娘了啊!我看那些仆人也對你言聽計從呢!”
宋慧娘:“……”
從某種角度來說,好像也沒錯。
只是主君死了,現下自己頭頂上,只剩主母了。
不過為了防止常蘇木繼續用言語刺激自己,宋慧娘打斷似乎還要興致勃勃說話的對方道:“算了,你住嘴吧,我還是直說吧,錦書現在是皇帝。”
常蘇木:“huangdi,huangdi是什麽,這個詞可以随便用麽?”
宋慧娘:“……當然不行,所以就是那個意思啊!”
常蘇木露出微笑來:“……什麽?”
宋慧娘:“我不是總說我那口子跑了麽,我也不知道錦書阿母到底是誰,但幾個月前我知道了,她是上一任皇帝,總之……又有一些利益糾葛吧,現在我是太後,她是皇帝,剛才你見到的另一位,她是之前的皇後,現在也是太後。”
常蘇木笑容不變:“……”
宋慧娘:“剛才那位太後說了,只要你願意進宮,什麽條件都随便開,有了她的承諾,你以後搞不好就名留青史了,當個神醫不是問題。”
常蘇木笑容依舊:“……”
宋慧娘:“不過說實話,宮裏也蠻危險的,咱們倆個沒根基的,我雖然是個名義上的太後,也不一定保得住你——雖然我現在也有些自保手段吧,哎,這麽說起來,我來看看你的忠誠度……”
已經微笑好久的常蘇木的頭頂上,忠誠度顯示為98 。
宋慧娘滿意笑道:“我就知道咱們是最好的朋友,話說,你也說句話啊,阿蘇?阿蘇?阿蘇?”
直到動手推了常蘇木好幾下之後,宋慧娘發現,對方并非是鎮定自若面帶微笑地在聽她說話,而是單純地當機了。
宋慧娘只好雙手擊掌在她耳邊拍擊了好幾次,直到常蘇木自己回過神來:“……慧娘,我不是在做夢吧?”
“要不我給你一巴掌?”
常蘇木擺擺手,坐到了臺階上:“不用,我剛已經在衣袖中偷偷掐過自己了,确實很疼,我坐會兒,有點脫力。”
宋慧娘無奈扶額:“看來最開始瞞着你還是對的,不然你得吓得病都不會看了。”
常蘇木點頭:“确實不好說。”
她又擡頭望着宋慧娘:“那小啞巴是皇帝?啞巴也能做皇帝麽?”
“她不是真的啞巴,只是當時脖子受了傷,一時不能說話。”
“原來是這樣,這就說得通了……”
宋慧娘見她若有所思,莫名有些緊張,見天色有些晚了,又問:“所以說,你願意和我一起進宮麽——放心,便是不願意,我也能理解的。”
常蘇木拍地而起:“願意!怎麽可能不願意!那可是皇宮!我這輩子都沒想過,我還能進皇宮,天吶,皇宮是不是金子做的?”
宋慧娘:“……”
又和古人産生思想差異了呢。
雖很想提醒常蘇木宮中兇險,但心中組織了半天語言,也不知道怎麽說。
思索間已來到了郭雲珠面前,在郭雲珠面前,常蘇木又不争氣地手抖起來,低着頭不敢說話,這倒是令郭雲珠更慶幸自己将皇帝送出來治病。
畢竟看常蘇木這狀态,若是一開始就說是替皇帝治病,還真有發揮不出來的可能。
于是修整一番,暮鼓敲響之前,衆人回到宮中。
這第一件事,便是将太醫朱友維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