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宋慧娘就這樣接手了內宮事宜。
總算郭雲珠也沒有太昏頭, 又派了身邊兩個大宮女和她們倆一起,其中一個便是清茶,另一個則叫春劍。
宋慧娘很快便發現清茶有入耳不忘的本事, 相當震驚, 問:“你有這樣的本事, 怎麽不去考個進士?明經難些,明法不就靠記性麽?”
本朝在法律法規上并不限制科舉的性別,只是因種種原因,考生仍是天乾更多罷了。
清茶反而覺得她這話很奇怪似的,理所當然道:“可是奴才不識字啊。”
宋慧娘再次震驚了。
一個入耳不忘的人,竟然是個文盲。
這合理麽?
宋慧娘頓時有暴殄天物之感, 但見了一圈人下來, 發現認識字的, 簡直屈指可數。
這極大地影響了宋慧娘的工作。
本來有圖書館的幫助,宋慧娘只要把工作要點總結下來, 張貼出去,衆人按章辦理就是了, 結果這個看上去規矩森嚴的後宮,幾乎都是文盲。
能認識簡單幾個字的, 就算是人才了。
這個月月末, 宋慧娘抓住了好不容易得空的郭雲珠, 道:“內宮掃盲工作, 刻不容緩。”
郭雲珠雙眼無神。
近來前朝也是吵個不停, 她每日看折子看到半夜, 快要連人名都記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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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不禁懷念起病中的時光, 那時宋慧娘同她一起念折子,時間仿佛一下子就過去了。
宋慧娘聲音頓挫, 是有韻律的。
就是有時候說的話有點難懂。
“何為掃盲?”
“掃除文盲。”
“啊?”
不是不願,只是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猶豫了一下道:“內侍宮人,左右也不過做些掃撒整理的活計,有必要識字麽?”
這事沒有舊例,又花功夫。
“人識字才能明理,無論如何,都是識字最好。”
“萬一亂政呢,前朝宦官亂政,民不聊生。”
“亂政的是誰?他識字?”
“……傳聞是不認得幾個字的。”
“那不就得了,識字不識字的,不影響亂政啊。”
“朝臣不會同意吧。”
“我只在內宮辦,又不問他們要錢,為何要他們同意。”
郭雲珠瞪大了眼睛:“不用錢?”
“呃……要不內庫出?”
“……”
兩人一起望向旁邊正在無憂無慮玩積木的宋錦書。
內庫的錢,自然就是陛下的錢。
宋錦書察覺到兩人的目光,疑惑扭過頭來,想了想把手上的積木舉起來道:“阿娘和母後要麽?給你們?”
郭雲珠啞然失笑,搖頭道:“陛下還不懂,算了,也不花什麽錢,如果你非要辦,我出就是了,不過,你有這個時間麽?”
“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嘛,擠一擠,總是有的。”
話是這樣說的,也确實夠忙,首先便是郭雲珠的生辰。
定下在太乾宮開宴,宴請三品以上官員和五服以內的宗親,這件事本來對宋慧娘來說難度頗大,因為她對這李氏親戚又不熟——幸而有“圖書館”的幫助,又兼郭雲珠指着名單替她介紹,也是苦熬了好幾個晚上,以至于連續幾夜都宿在寶華宮中。
其餘工作,也是瑣碎卻又無法不親自督辦,最開始宋慧娘還想着交給下面的人,結果辦完一檢查,賬本亂七八糟,東西也是偷工減料,偷懶耍滑的,收取回扣的,甚至還有明目張膽在她面前睜眼說瞎話的。
她對着郭雲珠吐槽:“雞蛋一兩一個!真說的出來!”
郭雲珠擰眉道:“不是一兩麽?”
過去十年,報的都是一兩啊。
宋慧娘扶額嘆息:“我在鄉下收雞蛋,三百文就能收一斤!”
“一斤幾個?”
“一般十個。”
郭雲珠臉色微變。
宋慧娘意識到了:“你也不知道雞蛋多少錢吧。”
郭雲珠道:“我只想着,下面的人得些錢去也沒什麽,卻沒想到……竟那麽膽大。”
這也太黑了!
總之在宋慧娘的管理下,習慣了趁宴席的機會大賺一筆的人難免在私底下怨聲載道,直到宋慧娘表明,等宴席結束,每個人都可以發獎金,做得好的,獎金加倍,同時把數額都張貼了出來。
就貼在了宮巷上,每個人路過都能看見。
宋慧娘還貼心地派了個識字的宮人替每個路過的人念這個公告,務必讓所有人理解最後自己能得多少獎金。
底下的人掐指一算,發現比起以前被頂頭上司搜刮走的,還能多賺一些,頓時也就喜笑顏開了。
因要宴外臣,還同鴻胪寺禮部等有了些聯系,宋慧娘在征得郭雲珠同意之後便制定了類似的獎懲制度,嚴懲吃回扣與收受賄賂等行為,為此也是心力交瘁。
如此終于到了臘月二十一,郭雲珠的生辰到了。
今日不用早朝,只是一大早,便去了天壇祭天祈福。
往年宋慧娘最讨厭冬天的早上,因為棉衣不夠保暖,早上幹活會凍得手腳發麻。
但如今穿上厚厚的皮裘,裹上密實的毛披風,手上再揣個暖爐,便是在冷風中也感受不到寒意,倒是路過清茶身邊,見她凍得哆嗦,宋慧娘便把手裏的暖爐遞給她道:“我不冷,你來暖暖吧。”
清茶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裏便是一暖,她要道謝,宋慧娘卻已經走遠,對方跟在宋錦書和郭雲珠的身後,身姿挺拔,長袍曳地,滿頭珠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清茶心裏冷不丁冒出一個念頭:若是一直由宋娘娘掌管內宮,也挺好的。
郭娘娘固然也不差,但和宋娘娘比起來,總歸是少了些人情味,也少了些處事的經驗。
……
到了申時,晚宴的賓客開始入場。
宋慧娘剛做完最後的核對,放下手頭事宜在寶華宮休息了一下,病好的蘭渝來報,說衛國夫人和三娘子來了。
她見郭雲珠眼色一黯,不冷不熱道:“等宴席開始便能見了,現在來做什麽。”
蘭渝小聲道:“夫人說有要事呢。”
宋慧娘便上道地說:“我也該回去換一身衣服了。”
郭雲珠點頭道:“那你先回去吧,我們晚一點見。”
宋慧娘從寝殿出來,剛好見到了迎面而來的趙若栗,身邊還跟着一個少女,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裹在一襲雪白的狐裘之中,粉面桃腮,烏發如墨,眉如遠山,眼波流* 轉之間,似有嬌怯之态。
實在漂亮,而且還有幾分像郭雲珠,宋慧娘的目光停駐了片刻,那姑娘便停下腳步,沖她屈膝行了一禮:“宋娘娘貴安,臣女郭雲蟬,參見娘娘。”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趙若栗翻了個白眼,拉着郭雲蟬的胳膊就想把她拉走。
宋慧娘道:“不必多禮了,夫人也是,好久不見。”
趙若栗沖她皮笑肉不笑:“呵呵,聽說你挺有本事。”
宋慧娘升起笑容:“夫人謬贊。”
趙若栗嘴角一抽,又不是在誇你!
但這話又不能直說,便只好咬緊牙關,硬拉着郭雲蟬走了。
郭雲蟬被趙若栗拖着,還扭過頭來對宋慧娘露出了充滿歉意的笑容,令宋慧娘都忍不住憐惜她起來。
郭雲蟬麽?奇怪,說起來,很少聽郭雲珠說起她家裏的事呢。
她問身邊的清茶:“郭雲蟬便是三娘子麽?”
清茶道:“是三娘子,只是并非夫人親生,是庶出的小姐,小時候還是在莊子裏養大的呢,到六七歲才接到府裏來,竟得了夫人的喜歡。”
從清茶稀奇的語氣看來,她也認為趙若栗的脾氣不敢讓人恭維。
宋慧娘若有所思:“那麽說來,這個三娘子是個有本事的人。”
清茶點頭:“凡與三娘子打過交道的,沒有人說她不好呢,只可惜是個常庸,似也不喜歡讀書。”
宋慧娘暗想,在趙若栗手下生活,自然是不能太愚笨,也不能太聰慧,這只能說明她過得确實不容易,也表明不了旁的。
如此略想了想,也就過去了,宋慧娘在宮中小憩片刻,換上了新的禮服,天色将暗未暗之時,前往太乾宮。
路過寶華宮時,見寶華宮宮門緊閉,裏面的人似是已經先行一步,心中不免有些低落,她以為郭雲珠會等她一起過去的。
因為這幾日和郭雲珠來往甚密,她又開始覺得,兩人似是能成為朋友,
不過待到了席上,坐到了郭雲珠身邊,她便知道自己想多了,因為郭雲珠傾身向她低聲道:“因衛國夫人和三妹妹在,便和她們一起先來了,沒等你,抱歉。”
宋慧娘頓時覺得自己先前的低落就像是小學生沒能等到朋友一起去上廁所一樣幼稚,忙道:“沒什麽,這當然是應該的。”
但與此同時她注意到,“衛國夫人”和“三妹妹”并列從一句話說出來,聽起來就像和親生娘親比起來,庶出的妹妹還更親近些。
是習慣不同麽?
她偏頭瞧着郭雲珠的臉色。
與先前比起來,她似乎是補了妝,臉上的粉厚了一些,唇脂也更紅,燈火之下,纖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濃黑的暗影,于是分辨不出神情來。
思索着這件事,一聲鐘響,吉時已到。
何謹先上來念了一篇國子監獻上來的祝文,随後便是各位皇親與重臣上前行禮。
宋慧娘趁此機會将人名和相貌一一對應上,同時打開忠誠度,想看看有沒有意外之喜。
确實有,先前有合作的鴻胪寺禮部等官員,對她的忠誠度有顯著上升,但與此同時,她發現楊桉甫的忠誠度降低到了43 。
宋慧娘大驚失色,笑容都差點維持不住。
發生了什麽?
這令楊桉甫過來祝壽時,宋慧娘十分緊張。
楊桉甫先向郭雲珠行禮,随後轉向宋慧娘,舉起酒杯時,宋慧娘用衣袖遮掩細細看了下對方臉上的表情。
當然,什麽也看不出來。
楊桉甫眉目舒朗,文雅高深的祝酒詞麻溜說了一串,帶着笑容望着宋慧娘,看起來和先前一樣。
唯一的區別只有宋慧娘知道,她的忠誠度确實降低了。
為什麽呢?宋慧娘一邊吃菜一邊想,郭雲珠突然叫她,對她說:“怎地好像在走神,叫你也沒聽到?”
宋慧娘回過神來,忙道:“第一次見這樣的宴席場面,有些緊張。”
撒謊。
郭雲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