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宋慧娘眼睜睜看着報信的內侍滿頭大汗急匆匆進了寶華宮, 便知道大約是軍情到了。
既然早就知曉內情,便也不動聲色,見郭雲珠攜宮仆急匆匆出來也沒吭聲, 只在郭雲珠與她擦肩而過時, 靜默地看了對方一眼。
郭雲珠腳步一頓, 因這一眼腦內便空白了片刻,回過神來,已坐上鸾轎,腦子亂哄哄一片,便只當沒看到。
果然不能見她。郭雲珠想。
一見到對方,什麽國事軍情都忘了, 她滿腦子便是那晚柔軟的肌膚, 溫熱的吐息, 纖細的脖頸,還有飽滿而水潤的嘴唇, 如甘霖一般沁潤了灼熱的自己。
軍國大事在前,自己卻想着這些, 實在是叫人唾棄。
于是緊緊皺着眉頭,快步走進平章殿, 還未打開軍情, 便先吩咐左右:“将三省長官與六部尚書都去請來。”
然後深吸一口氣, 将用辣封在木桶中的軍情拿了出來。
只看了開頭, 臉色便大變, 看到結尾, 昏昏沉如墜深淵, 渾身發寒,待被蘭渝扶住, 才發現身軀正在搖晃。
确實有種眼前發黑的感覺。
蘭渝扶她坐到椅子上,因見她臉色難看,也不敢說話,只倒了熱水來,屋裏一時寂靜無聲,如冰窟一般。
郭雲珠眼下只想抓住什麽,她抓住椅子的扶手,只覺那扶手冷硬膈手,恍惚之間,只想起來時宋慧娘仿佛帶着期盼似的眉眼,那眼中是有溫度的。
她無意識開口:“宋娘娘在哪?”
蘭渝道:“許是回宮去了吧,奴才要把她請來麽?”
話已出口,反而順暢起來,郭雲珠吐出一口氣來,道:“請她過來。”
Advertisement
她唾棄自己卑劣又軟弱,但此時此刻,她真的想抓住一只溫熱的手。
……
蘭渝過去找時,宋慧娘還在寶華宮門口。
她沒覺得郭雲珠會立刻召見她,只是覺得議事完畢,郭雲珠總要回來,到時看見自己,說不定會想找人聊聊。
沒想到蘭渝來得這樣快,她有些緊張,以為是郭雲珠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問:“郭娘娘沒事吧?”
蘭渝壓低聲音:“奴才不敢亂說妄議朝政,只覺得娘娘看見奏報之後,臉色不是很好。”
意思自然就是不是好消息。
宋慧娘雖早知道這件事,還是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來,待到了平章殿,便見今日中央未設屏風,只擺了一張輿圖,郭雲珠坐于中央太師椅上,怔怔失神。
她忙上前,低聲安慰道:“戰場瞬息萬變,便是現在處在下風,也未必就覺得了最後的戰局,二娘還是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郭雲珠将手上的急報遞給宋慧娘,悶聲道:“你先看。”
接過之時,指尖相觸,宋慧娘發現對方的手指冷得像是冰塊。
于是先抓住了郭雲珠的手,對蘭渝道:“郭娘娘有些冷,拿個暖爐過來吧。”
郭雲珠抿嘴,像被揪緊一般的心髒,便在此刻開始慢慢放松下來。
奇怪,眼下回想起來,從前自己也不是這樣軟弱的人,為何今日會這樣呢?
是來信的緣故麽?
她蹙着眉,卻沒将被宋慧娘攥緊暖在手心的手抽走,只待蘭渝拿來了暖爐,才順手将手拿回,雙手捧着暖爐,心中卻有些失落。
她還是希望是宋慧娘幫自己暖手的。
此時,宋慧娘也讀完了軍報——自然和何謹說的一般無二,因為這份軍報就是何謹起草寫的,于是雖裝了點驚訝出來,整體還是冷靜過了頭,說:“勝敗乃兵家常事,還是與三省重臣們商量一下,看接下來該如何,只怕朝中又要冒出求和的聲音來。”
宋慧娘如此鎮定,也叫郭雲珠鎮定了許多,她憂心開口:“朝中為此戰事已敷不入出,若還戰敗,今年會很難過。”
戰敗就得割地賠款,雪上加霜。
此時難免後悔,也許開始就避免打仗,會是更好的主意。
宋慧娘道:“戰事未結,何必言敗,看軍報裏所說的,雖失了一座小城,但郭将軍當機立斷,軍心并未散,我還是相信郭将軍能力挽狂瀾。”
郭雲珠勉強擡了擡嘴角。
這時,叫內侍們去喊的幾位重臣也來了,趙邝的聲音最大:“急匆匆叫我們前來,必是急事了……”
話說了一半,看見宋慧娘,面色不愉道:“怎麽你也在。”
宋慧娘皮笑肉不笑:“趙大人,緊急軍情在此,你就不要先抓一些細枝末節了吧?”
趙邝望向郭雲珠:“娘娘同意她在?”
郭雲珠整理表情:“不要在意細枝末節,北境來了急報,請諸位看看。”
趙邝:“……”
趙邝真是氣得夠嗆,名義上她也算是郭雲珠的外祖,此時碰了個軟釘子,真是氣得肝疼,又想起趙若栗在自己面前哭訴的蠢事,只覺得事事都不順意,于是看了軍報,便破口大罵道:“該死的馬馳,砍頭算是便宜他了,該把他五馬分屍拿去喂狗。”
楊桉甫也看完,道:“寒煙城是邊境要塞,恐怕城破之後燕賊以此為據點,更難撤兵。”
工部道:“武器已加班加點再造,可上次說要送來的生鐵也并未運到,若是停工,每日都要燒錢。”
兵部道:“軍饷可不能虧空,若在這關鍵時刻引起兵變,就糟糕了。”
戶部尚書道:“國庫空虛啊娘娘,信中又說糧草短缺,如今正是春耕,用的都是陳糧,哪來的糧草給他補,別的地方也要用錢,赈災的銀兩也剛放下去。”
說來說去,都是錢,錢,錢。
打仗費錢。
郭雲珠道:“催一催附近郡縣,看看能不能提前将稅交來,不能動軍饷,那今年的俸祿晚點發如何?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今正值危急之際,想必諸位也能理解。”
宋慧娘看了郭雲珠一眼。
官員面面相觑,楊桉甫苦笑道:“臣自然願為國家傾囊,只是娘娘,這只能救急,時間長了,難免動搖國本,官吏若無俸祿,更會欺壓克扣百姓,貪腐更會橫行。”
郭雲珠噎了一下,還想說話,桌布之下,宋慧娘輕輕捏了下她的手。
一下把她的怒火捏滅了,郭雲珠換了口氣,道:“是孤失态了,你們聊聊怎麽才能開源節流,還有你們怎麽看這場戰事的結果,明日早朝,就主要議此事吧。”
這一聊,便熬到了天黑,幾位老臣到底年紀大了,有些熬不住,坐在椅子上就開始打瞌睡,于是便先定下了幾份公告和公文,定案署名,郭雲珠按下印之後,順手就遞給了宋慧娘,宋慧娘便沒多問,也将自己的印按下了。
楊桉甫将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想,先前以為是宋慧娘投靠了郭雲珠,如今一看,又好像不像。
衆人散去,披星戴月被送出宮去,兵部尚書忽然問:“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是誰的詞句?”
衆人望向楊桉甫,楊桉甫道:“我也不知道啊。”
戶部尚書道:“原來楊大人也不知道,我還以為是我孤陋寡聞,當時沒敢吭聲,寥寥幾個字卻情感充沛氣勢恢宏,我以為是名家名句呢。”
趙邝道:“可能是娘娘平常看得雜書裏的吧,可能是哪個不得志的文人。”
楊桉甫表達了不同意見:“他有此大義,不該不得志,便是如今不得志,娘娘知道了他,他也該得志了。”
……
夜風凄清,離開平章殿回去路上,郭雲珠對宋慧娘道:“沒經你同意就用了你的詩句,抱歉。”
“哪句?哦,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嗯。”
“沒事,這不是我的。”
“那是哪位有志之士?”
“怎麽說呢,他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哦,那真是可惜。”
是真的感到可惜,忍不住嘆了口氣,一陣冷風忽然吹來,郭雲珠才感覺到自己穿得單薄了一些,剛抱了一下胳膊,肩上便蓋上了還帶着體溫的披風。
郭雲珠偏頭,便看見解了披風的宋慧娘正看着她露出微笑。
郭雲珠下意識嘴硬:“……我不用。”
宋慧娘抓住她的手:“你的手冰涼,而且剛才都打寒戰。”
郭雲珠低頭看着被抓住的手。
抓的次數多了,好像習慣了,便是被突然抓住,第一反應都不是甩開。
連身邊的人都習慣了,蘭渝見狀,眉毛都沒有擡一下。
郭雲珠不得不承認,此時自己有種隐秘的竊喜,但這竊喜之中又蘊藏着不安,她只好聊起剛才:“剛才諸位大臣都在,你怎麽不太說話。”
宋慧娘道:“正是因為他們都在,我才不知道說什麽,我更願意私底下說給你聽。”
郭雲珠揚起眉:“那你想說什麽?”
宋慧娘道:“首先,前幾天我監視了幾個求和派大臣,有一個今日突然特別高興,還買了就慶祝,我懷疑他是奸細,你派人查查他。”
郭雲珠道:“你怎麽* 就去監視他們了?”
宋慧娘當然不能說她開了挂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于是故作老謀深算道:“那幾人未戰就先言敗,一看就很奇怪,我只是以防萬一。”
郭雲珠暗自羞愧,沒敢說自己也已經後悔開戰,只說:“可如今國庫空虛,确實難辦。”
宋慧娘道:“我有個主意,但是還把握不好,先說與你參謀一番。”
郭雲珠驚訝道:“是什麽?”
宋慧娘壓低聲音:“說來話長,不然今晚我宿在寶華宮裏,晚上我慢慢說給你聽。”
郭雲珠:“……”
有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