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 47 章

郭雲珠不聽, 直直往人群裏走。

她很不高興。

她不知曉具體緣由,但知道肯定和那燕國女人有關,于是眼下只想離那女人越遠越好。

走了一大段路, 轉身卻沒看見宋慧娘, 頓時急了, 問曹芳:“姐姐呢?這麽多人,走丢了怎麽找得回來?”

曹芳忙回:“沒走丢呢,只是說在酒肆落了東西,回去拿了。”

“那我們走這般快,她回來找不到我們怎麽辦?”

“……”

曹芳沒敢說話,但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就是——走那麽快的不就是您麽?

不過這麽一個停頓的功夫, 宋慧娘也趕回來了, 手上拎着那兔子和金魚的小燈, 其中那兔子原本應該是在郭雲珠手裏的。

此時宋慧娘提起那盞兔子燈道:“你把燈落下了。”

一縷喜悅像是一簇小火苗一般噌地從心頭燃了起來。

郭雲珠伸手接過,氣已消了大半, 只是面上仍冷冷如清月一般,淡淡道:“是, 不小心忘了。”

她們繼續走,這次郭雲珠放慢了腳步, 與宋慧娘肩膀相貼, 她心裏多少仍是負氣的, 只是瞥見宋慧娘芙蓉花一般嬌豔的面孔, 氣又散了大半。

今日她們是往樸素了打扮, 宋慧娘只穿了件鴿子灰的圓領衫, 配的是靛青色的褶裙, 只裙腰上系了條石榴紅的腰帶,算是唯一亮色的點綴。

發髻更是尋常婦人髻, 只簪了一支玉石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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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顯然,有時素雅反而能襯托出嬌美來,這大約就是清水出芙蓉的道理。

這段日子,宋慧娘不僅養白了皮膚,人也豐腴了幾分,每一寸肉都* 長在恰到好處的地方,腰帶一系,體态婀娜,似海棠醉日。

怪不得那燕國女人看得眼睛發直。

思及此,又有些生氣了,忙又看了下宋慧娘,看得多了,宋慧娘感覺到了,問:“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

“你有話要對我說麽?”

“……也沒有。”

宋慧娘總感覺郭雲珠怪怪的,但周圍嘈雜繁亂,她也只能短暫掃上一眼,于是只覺郭雲珠的神情和往常差不多冷淡,微垂的雙睫仿佛帶着淡淡的倦意。

可能是累了吧,這麽想着,就指着人群道:“他們好像都是去廣場上祭燈的,咱們也去吧。”

郭雲珠點頭稱好。

但到了廣場上,卻看見一座燃燒的篝火,是用鐵杆鑄成的上尖下圓的空心塔,裏面燃燒着各種各樣将要燃盡的花燈殘骸 。

她從前沒做過這事,原來祭燈是把花燈燒了的意思。

“花燈燒成灰燼,那不就沒了麽?”郭雲珠問。

宋慧娘道:“是呢,可能是覺得燈帶回家也占地方?不過把燈扔進火裏的時候還能許個願呢。”

“……許願?”

許願又說動了郭雲珠,她來到火塔前,将要扔燈時,又猶豫了。

這可是她自己的挑的,宋慧娘送她的第一盞花燈。

上次的孔明燈飛走了,這盞花燈也要被火燃盡,她怎麽覺得寓意不是很好啊?

她猶豫的功夫,宋慧娘已經把燈扔了進去,同時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口中無聲喃喃。

說完睜眼,見郭雲珠還沒扔,後面排隊的卻已經擠了過來。

宋慧娘道:“快扔呀,後面的人擠過來了,有點危險。”

情急之下,郭雲珠就扔進去了。

扔進去之後,雙手被宋慧娘按着合十,大腦卻一片空白,心中只想:這就沒了啊……

然後被推搡着出來了。

轉頭回望,只看見火光沖天,熱浪撲鼻,半是熏的半是難受,淚花就在眼裏打轉了。

宋慧娘看見,吓了一跳,忙拿出帕子幫郭雲珠擦眼淚:“這是怎麽了。”

這次旁邊還有曹芳等人,郭雲珠不想被發現如此軟弱,故作鎮定道:“……太熏眼睛了。”

宋慧娘:“……确實有點。”

于是連忙拉着郭雲珠出了人群,到了空曠些的巷子裏。

這次走得太急,一群人到了巷子,才發現少了一人,就派了兩人去找,說在此地等他們。

終于安靜下來,宋慧娘叫剩餘幾人等在巷子口,帶着郭雲珠往巷子裏走了幾步,正走到一戶人家的後門前,那門上挂了一盞花燈,瑩瑩生輝,宋慧娘迎着這光看着郭雲珠的臉色,流露出頗有些擔憂的神情:“真的沒事吧。”

此時蘭渝等人在十步開外的地方,她們貼近說話,不怕叫他們聽見。

郭雲珠自然也發現了宋慧娘的意思,有感于她的貼心,卻又不知道能說什麽,只裝傻道:“能有什麽事?”

宋慧娘見郭雲珠不想說,也不想逼迫對方,便微笑點頭:“沒事就行,那煙雖然熏眼睛,但你的神情似乎也有些異樣,許是我看錯了。”

郭雲珠擰眉思索:我表現的那麽明顯?

宋慧娘見她靜靜站着,月白衣衫,發髻微垂,似一株迎風而立不染纖塵的蓮花,只是眉眼間染着淡淡的憂慮。

她不知郭雲珠這話說一半藏一半的性子,是經歷使然,還是古人性格含蓄,但既然性格如此,也不好太過逼迫,于是換了話題,只聊些今日的見聞,聊到最後,說起赤霞公主來。

她自然有些得意自己靠金手指一眼便知道了赤霞公主的身份,問:“你覺不覺得那燕人另有身份?”

沒想到這話一出口,郭雲珠臉色肉眼可見地刷一下黑了,冷着臉道:“不感興趣。”

友好聊天的氛圍一下子就沒了,宋慧娘也不知怎麽接話下去。

怎麽突然就這樣了,莫不是因為和燕人開戰,所以特別讨厭燕人?

那要是說出這人是赤霞公主,郭雲珠恐怕心情要變得更差。

難得佳節,又出宮游玩,為了這種事搞壞了心情,就得不償失了。

反正使節團既已到了齊都,明後日定會遞交國書請求進宮,就等見面再說好了。

于是等到人齊,便準備回宮去。

難得佳節,這夜市是準備開到天明的,他們一行人逆着人流而出,走到空曠之地,才松了口氣,正要叫來馬車回去,路邊檐廊陰影處突然蹿出一個人來。

宋慧娘等人吓了一跳,曹芳幾乎要高喊護駕,卻見正是那先前碰到的燕國女人,手上拿了一條寶石項鏈,來到了宋慧娘的面前,她笑嘻嘻的,身後夏季卻滿臉怒氣,對着赤霞公主喊:“您不該亂跑!”

赤霞公主不理會夏季,只目光灼灼望着宋慧娘:“這市集四個出口,我對自己說,随便找一個,若是碰上你了,便是有緣,一定要送你一份禮物。”

手上的項鏈想來就是這份禮物,東珠鏈子配着碩大的紅寶石,便是燈光灰暗,也流光溢彩,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下宋慧娘也看出赤霞公主對自己心懷不軌了。

她目瞪口呆,正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郭雲珠開口道:“你這燕人,白長了牛大的眼珠子,活是個睜眼瞎,她這是已婚婦人發髻,你看不出來?”

宋慧娘又把驚訝的目光投向了郭雲珠。

她好像第一次聽到郭雲珠罵人。

罵得,還挺難聽。

赤霞公主瞪大了眼睛:“哈?發髻?”她當然不懂這個。

她上下打量宋慧娘,流露出遺憾來:“好吧,原來是這樣……我不懂這個,不過我也不在意這個,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同你的郎君——還是娘子,商量一下,咦,難道就是……”

她望向郭雲珠,又搖頭:“不像,不像,記起來了,你們姐妹相稱。”

郭雲珠幾乎脫口而出——哪裏不像了?

話欲出口,自覺不妥,便只擋在宋慧娘面前:“我猜你是瘋子,曹芳,把她趕走。”

曹芳上前,宋慧娘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打圓場,對赤霞公主道:“在咱們齊國你說這種話是要被街坊打死的,好了好了,我和娘子感情很好,你的禮物貴重,我不想收。”

赤霞公主也爽快,收起項鏈,遺憾道:“好吧,但如果有意向,你可以來聯系我,我就住在使館裏。”

夏季在後面翻了個白眼。

她是覺得這燕國公主為了美色連身份都不遮掩了,郭雲珠則後知後覺,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使館?

但她實在不想搭理這燕國女人,于是也不問,直接拉着宋慧娘就上了馬車,進了馬車之後才咬牙切齒道:“燕國使節到了?”

宋慧娘小心翼翼道:“我之前在巷子裏就想說啊,我看她有別的身份,就是想說,她可能是燕國使節。”

“所以你與她相談,是想趁她不備,打聽點消息出來。”

“是,還有,何謹來信中說了,此次的使節就是赤霞公主,你說,她會不會就是赤霞公主呢?”

郭雲珠臉色黑如鍋底:“赤霞公主是燕國名将,又是公主之尊,怎麽會是她這樣。”

宋慧娘尴尬一笑:“燕國民風粗犷吧,而且,聽聞赤霞公主并沒有燕國皇室血統,是赤月和同前一任伴侶生的女兒,少時并不養在宮中。”

對,赤月和也改過嫁。

咦,她為什麽要說“也”?

郭雲珠呵呵冷笑。

宋慧娘試探地問:“所以,你不高興,是因為那赤霞……不是,那燕國女人,說話嘴不把門麽?”

郭雲珠脫口而出:“她說話下流,思想肮髒,品德低劣,行為粗野!”

宋慧娘聽得瞠目結舌,驚愕地看着她,郭雲珠開始感覺到後悔,覺得在宋慧娘面前展露了差勁的一面,低頭道:“抱歉,不知怎麽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宋慧娘忙道:“也不是怎麽了,就是第一次聽你罵人。”感覺挺稀奇。

郭雲珠回想了一下,竟然也想不起上一次罵人是什麽時候,看着宋慧娘驚異的神情,不得不承認道:“可能是有些不高興吧。”

郭雲珠回憶着今晚的一切,不得不承認一切的轉折點就是在這個疑似赤霞公主的燕國女人出現的那一刻,本來,這該是個完美的晚上。

“……她一直纏着你。”話一出口,似流水順山勢而下,順暢了起來,“難得出宮來玩,卻被她占去了大半的時間,到最後還來糾纏你,還有那燈,我本想在宮中擺着做裝飾的,沒想到祭燈竟是要燒掉,燒掉便燒掉了,要是許個願也算圓滿,偏偏當時神思恍惚,連願都沒有許……”

她把心中糾結一氣吐了個幹淨,心裏舒服了不少,可也後知後覺,覺得這些話實在太過小家子氣了一些。

不免哀嘆,聽了這話,在宋慧娘心中自己該顯得多麽愚蠢。

她掩面嘆息,不敢看宋慧娘,挽尊似的道:“……當我沒說。”

卻聽“噗嗤”一聲輕笑,她擡頭,見宋慧娘用手捂着嘴,肩膀微顫,顯然是笑得停不下來。

宋慧娘實在沒想到,郭雲珠竟是為這樣的事不高興。

她甚至想到了是不是下午那小姑娘說她是最有本事的人令她終于感受到了威脅和不安,甚至會不會是因為最近她的行為舉止太過于不注意了一些。

她打開忠誠度看了眼,見忠誠度沒降,便知道郭雲珠說的應當不是假話。

實在是……小女孩心态。

那這麽說起來,哄小姑娘,她還真挺有經驗。

她将袖中的東西倒了出來,突然将手湊到了郭雲珠的眼前,然後攤開手掌,手心處,是一盞可以開合的蓮花狀的小燈,花心處一支小小的蠟燭,只小拇指大,棉線還是白的,未被點燃。

“我這還有一盞燈,你要麽?”

郭雲珠先是驚喜,随後想,這不會原本是送給陛下的吧?

她面露狐疑:“你帶給陛下的?”

宋慧娘啞然失笑:“怎麽會,給她帶了這個,她不就知道我們出去了,肯定要鬧起來啊。”

“……也是。”

“只是覺得精致可愛,回去拿燈的時候,順便就買了,我當時也想着,若是手上兩盞祭燈了,就沒有多的可以留作紀念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所以買了兩盞。”

郭雲珠怔怔接過,雙手捧于手心,不覺心馳神蕩。

心裏似乎還有些別的煩憂,但此時此刻全忘卻了,只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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