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 46 章

月上屋檐, 華燈初上。

街上一改往夜沉寂,人流如織,笑聲吆喝聲不絕于耳。

郭雲珠已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的景象, 走到夜市門口之時, 竟有些挪不動腳。

邊上除了蘭渝等宮仆, 還有打扮成尋常護衛模樣的禁軍守衛,宋慧娘知道自己要注意一下舉止,但看見郭雲珠呆滞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拉住了對方的手,道:“怎麽樣,熱鬧吧。”

恰有一個孩子舉着燈籠從郭雲珠腳邊跑過去, 郭雲珠吓了一跳, 曹芳則下意識抓住了小孩的衣領, 小孩頓時大哭,便有一堆夫婦忙道:“小孩不懂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們見宋慧娘郭雲珠一行人人數衆多,衣着不俗, 特別是為首的兩位夫人,衣着看着簡單, 衣料卻流光溢彩, 一看就貴, 便猜是附近的大戶或官宦人家, 可不敢得罪。

郭雲珠道:“沒事, 曹、曹姐姐将他放了吧。”

曹芳松了手, 一臉緊張:“怎敢叫娘娘這樣稱呼。”

郭雲珠無奈:“一時不知如何稱呼了, 差點叫出指揮使來。”

宋慧娘便笑道:“就是要叫曹姐姐,這是金姐姐, 這是蘭渝姐姐,至于我,是慧娘姐姐,你則是二妹妹。”

這麽說完,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蘭渝曹芳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郭雲珠也頗有些意動,心想,她從前總叫宋慧娘姐姐,但似乎從沒聽她叫過自己妹妹。

她知曉其中緣故,和今夜曹芳蘭渝等人,不可能真叫她二妹妹是一樣的。

是心存不安,怕若是某日翻了臉去,會舊事重提,舊賬重翻。

但如今,宋慧娘似乎已與自己更親近了一些,至少,能相當自然地叫自己妹妹了,正思量着,聽宋慧娘對左右道:“別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緊張兮兮的樣子來,一看就知曉我們身份不俗了,便只當尋常人家出來玩就是,你說對吧,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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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雲珠一笑:“是,姐姐,我看他們都提燈,妹妹也想要一盞呢。”

“給你買給你買。”

宋慧娘便去買了兩盞,一個是兔子,一個是金魚,提燈走了一段,突然前方湧來了一群人,将他們擠着不斷往前走,以至于禁軍護衛都走散了一個,待人群停了,才知這裏有耍雜技的,聽說是都城中有名的雜耍班子。

宋慧娘擡頭看的時候,正見一個小女孩,手上腳上頂着四盞蠟燭,被一個中年人托着翻跟頭,她感嘆:“真厲害。”

又有些不忍:“練成這樣定是吃了大苦頭的……”

她像郭雲珠說起小孩練雜技要受的苦,和可能有的風險,郭雲珠皺眉道:“那不如多給她些錢,叫她別做這行了。”

宋慧娘道:“她那麽小的孩子,能靠多大一筆錢過一輩子?如今能有這樣一門手藝也不錯,更何況,這世上過這樣日子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能一個一個全幫了去,還是應該讓朝廷從政策上給他們優待,比如免除他們的賦稅,給他們一些金錢補貼——不止是給一個人,而是給這麽一個群體。”

郭雲珠似懂非懂,卻也意識到:“國庫支持不了那麽大的開銷。”

“所以先得充盈國庫……”

話音未落,聽見耳邊有人輕笑:“齊人真是有趣,如此佳節,如此熱鬧,正該是盡情歡暢的時候,竟有人在憂國憂民。”

宋慧娘回頭,第一眼便看見了一個穿着騎裝,高挑挺拔的身影,她穿得衣服明明是大齊的樣式,卻一眼就叫人覺得她覺不是齊人,或許是因為她頭上系着皮質串着羽毛的發繩,又或是因為腰間綴着的粗犷的皮酒壺,又或者是因為脖子上挂得過于繁雜的金飾珠寶……

好吧,其實是因為宋慧娘在何謹在“私聊間”的描述中看到過這個人。

她是燕國的赤霞公主。

燕國派來齊都議和的,就是這位骁勇善戰的赤霞公主。

何謹的記憶之中,這位公主騎馬而來,穿着甲胄,戴着面具,摘下面具的時候,并不見憤怒或沮喪,而是嚣張的笑容。

這令她原本就稍顯豔麗過盛的容貌更加奪目,是一種烈火烹油般盛氣淩人的美。

此時便是如此,微微傾身靠近宋慧娘,笑容燦爛:“怎麽稱呼,這位美人?”

郭雲珠目瞪口呆,一句“放肆”已在嘴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沒說,換成了:“你這人,好生唐突。”

赤霞公主笑容不變:“你們齊人才是無趣,我說的是句誇獎,怎麽就唐突了,難道是因為我沒誇你?”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郭雲珠:“你也不錯,不過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太瘦了一些。”

宋慧娘既已知道這人是赤霞公主,自然不會将注意力放在這句過于輕佻的話上,她飛快掃視了一下赤霞周圍的人,又發現了兩個明顯也是燕國人的青年,另有一人,也相當眼熟。

是何謹提到過的頗有将才的少女夏季。

此時她跟在赤霞身後,很受不了的似的翻了個白眼。

對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窄袖斜襟袍,便沒了何謹描述裏野生動物般的狡黠不羁,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俊俏女郎。

宋慧娘猜她身負看管照顧燕國使臣的職責。

曹芳非常不滿,認為宋慧娘和郭雲珠是受到了冒犯,上前一步道:“哪來的蠻族,不知禮數,可知我們是誰?”

赤霞笑問:“挺想知道啊,你們是誰?”

曹芳噎了一下,她自然不能說出自己是誰,宋慧娘便在此時笑着出聲:“別如此緊張,你們看着不像是中原人,許是習俗不同,我看她是沒有惡意的。”

赤霞眼睛一亮:“我自然沒有惡意,你不僅長得美,眼光也好呢。”

沒人會不樂意被誇美,宋慧娘本就有意打探一下赤霞公主是什麽樣的人,此時便借坡下驢,笑眯眯道:“要不要一起走走?就當交個朋友。”

赤霞道:“好呀好呀。”

回頭叽裏咕嚕沖兩個燕人說了一段聽不懂的,又走到夏季身邊,在夏季耳邊低聲說了什麽,夏季點了點頭。

赤霞回頭望着宋慧娘,咧嘴便是一口白牙:“咱們去喝酒,怎麽樣?”

于是找了家酒肆,要了兩壇酒,邊喝邊聊。

“你們是燕國人麽?”宋慧娘開門見山。

赤霞點頭,又問:“你怎麽猜出來的。”

“你頭上挂着的羽毛是獵隼的,草原上會訓練獵隼捕獵,每只從小養大經過訓練的獵隼都是牧民最重要的家人,不是麽?”

赤霞的眼中流露出溫情,又有一絲哀傷:“是,這羽毛屬于我的家人,曾經的。”

宋慧娘道:“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我的雅塔,它永遠活在我的心裏。”

“我敬雅塔一杯。”宋慧娘舉杯飲盡,“我相信它是個優秀的獵手,不會辜負它的名字。”

雅塔在燕語中就是高明的獵手的意思。

赤霞一愣:“你懂燕國語言?”

宋慧娘搖頭:“怎麽會,只是知道幾個單詞而已,說起來,你們來齊都做什麽呢。”

赤霞張口就來:“行商,我做皮貨生意,天快冷了,來看看行情。”

宋慧娘道:“齊燕如今可并不通商,你這是走私呢。”

赤霞自然不怕:“怎麽會,我聽說,兩國馬上就要通商了,你不知道麽?”

宋慧娘:“似有耳聞。”

赤霞:“等通商了,我找你做生意,怎麽樣?”

宋慧娘:“我不是做生意的。”

赤霞:“那你是做什麽的,做官的?”

宋慧娘微微一笑,并不答話,只又舉起酒杯來,說:“如此良辰美景,還是飲酒吧。”

邊喝酒,邊又問起燕國的風俗,赤霞一一答了,趁着酒興,相談盛歡,喝完兩壇,都還有些意猶未盡。

夏季出聲:“別喝了,別忘了明天的事。”

赤霞依依不舍放下酒杯,又問宋慧娘:“你是齊都的人麽,今夜過去之後,我在哪兒能找到你呢?”

宋慧娘笑道:“找我做什麽,我可說了,我不做生意。”

赤霞道:“不做生意,難道不能交個朋友?”

話音剛落,邊上傳來酒杯落地碎裂之聲,宋慧娘扭頭,看見郭雲珠看着地上的碎片,無波無瀾道:“抱歉,手滑。”

宋慧娘忙執起郭雲珠的手:“沒受傷吧?”

郭雲珠神情淡淡:“這酒不好,我喝了頭暈。”

店家上前來索賠,曹芳忙拿錢賠了,談話一斷,也沒了什麽聊下去的興致,宋慧娘如今已大概知曉赤霞公主是什麽樣的人,知道別的內幕也不可能光靠這萍水相逢就打探出來,便說:“今日夜色已深,我們也該回去了,就此別過吧。”

赤霞卻又問:“我還可以問問麽,我想知道你應當是地坤……”

“我頭疼。”郭雲珠的聲音吸引了宋慧娘的注意。

與此同時,郭雲珠已經轉身走向人群,宋慧娘自然連忙跟上,擔憂看着她道:“那酒是粗劣了一些,早知不該讓你喝的。”

郭雲珠皮笑肉不笑擡了下嘴角:“哦,我看你喝得開心,還以為是好酒呢。”

“是一般。”宋慧娘打量了一下郭雲珠的臉。

她怎麽看着郭雲珠心情好像也是一般?

是因為覺得出來只顧喝酒有些無聊?

她試探着問:“你還想做些什麽麽?”

郭雲珠不搭腔。

她心裏亂得很。

特別是聽見宋慧娘說了句:“那回去?”

心情突然爆炸了似的,郭雲珠扭頭瞪她道:“怎麽,你喝完這場酒,就覺得旁的沒什麽意思了是吧?”

宋慧娘忙擺手:“哎,怎麽會,那肯定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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