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 55 章

“……我不會走的, 你能指使一個外人蓄意誣陷謀害你的親姐姐,你還算是個人麽……”

“郭雲珠,你出來, 我早該知道, 你就像你母親一樣冷血自私, 你敢指着我的鼻子罵我,你又還有什麽別的幹不出來的……”

“你是天煞孤星,沒良心的白眼狼,你膽小如鼠,蠢鈍如豬,你以為你裝出一副聖人模樣, 會有人高看你一籌麽, 其實別人只覺得你好騙, 好設計……”

“你親手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如今你把手上的一切都輕易拱手相讓了, 我就看誰還會把你當回事!”

“你想幹嘛!我無論如何也是先帝親封的衛國夫人,你敢對我動手!”……

郭雲珠已站在門口靜靜聽了許久趙若栗的咒罵之聲,*  罵到最後,她竟覺得神思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幸而蘭渝叫醒了她:“娘娘, 您要不要去裏間休息?”

去了裏面放下帳子隔絕聲音, 就聽不大見外面的咒罵了。

但郭雲珠搖了搖頭。

她本可以将趙若栗攔在宮門外面, 任憑趙若栗如何咒罵, 門口的禁軍也不可能将趙若栗放進來, 但她還是必須将趙若栗叫來, 勸她一句——事到如今,一切等三司會審定奪, 就不要輕舉妄動了。

但這勸說還沒能說出口,就已聽到了接連不斷的咒罵,她好不容易将這話磕磕絆絆說出口了,趙若栗冷笑道:“所以你不僅自己不出頭,還叫我們做縮頭烏龜是麽?”

接下來的事郭雲珠都有些記不清了,只恍惚記得趙若栗似乎想要伸手打她,蘭渝幫忙攔住了,衆人将趙若栗拉到門外,趙若栗便滔滔不絕地罵起來。

別的都記不清,只記得一句——蓄意誣陷。

這是誣陷麽?

當時陛下病重,她都看在眼裏,宋慧娘的擔心與絕望不是假的,她正是被對方的感情所震懾,才同意了出宮去找常蘇木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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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這是自導自演呢?

确實,為什麽常蘇木一來,這病就看好了呢?

她站在門側,漸漸感到無力,靠在了門框之上。

終于來了一群人将趙若栗拉走,與此同時,門外有宮仆道:“宋娘娘來了。”

心頭率先不争氣地升起的仍是擔憂,宋慧娘剛受了傷,怎麽能這樣走動。

意識到這個想法,便更覺無可救藥,郭雲珠對蘭渝道:“孤不想見她。”

她閉上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将掙紮與崩潰掩飾起來,然而她的表情已将自己的情緒展露無疑,蘭渝甚至不知自己該不該這樣去回話,猶豫之間,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然後是宋慧娘的聲音——

“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想法,所以直接問出來不好麽,何必又躲藏起來,憋在心裏呢?”

明明是溫和的聲音,卻叫郭雲珠心頭一震,諸多煩亂仿佛都被理平,她咬緊牙關,終于有了一些力氣,出聲道:“我要見王禪。”

宋慧娘立刻答應:“當然可以。”

“你走,我要單獨見他。”

短暫的沉默。

随後是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腳步聲漸遠之後,清茶在門口低聲道:“娘娘,宋娘娘走了,奴婢帶您去見掖庭獄。”

……

許是因為不見天日,掖庭獄裏彌漫着一股潮濕的黴味。

郭雲珠走到最深處,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王禪。

對方看起來竟然狀态還不錯,頭發雖披散着,但還算整齊,穿了新衣,着了新履,也沒有面黃肌瘦的模樣,在草席上盤腿坐着。

見有人來,他擡起頭來,看見郭雲珠,他挑眉露出驚訝的神情。

“沒想到是……您。”

郭雲珠聲音幹澀:“宋……太後來過麽。”

王禪道:“她經常來,您不知道麽,看來親生的娘親和後娘确實不一樣,她恨不得生啖我血肉。”

郭雲珠只覺一陣苦澀蔓延到口腔:“所以她會留你性命至今,就是希望你能攀咬出別人來,是麽。”

王禪笑了:“攀咬……”

他像是咀嚼着這個詞,微笑這沉思了很久,才開口道:“看來郭娘娘倒聽信了我前番說辭,相信奴才并非是故意的,唉,娘娘為何從未來看過奴才呢,若是娘娘來了,奴才定不會供出郭小将軍來,只會說,奴才撫養先帝長大,情誼深厚,又怎麽可能故意謀害先帝唯一的子嗣呢。”

他語氣平緩,話語卑微,郭雲珠卻分明聽出了其中的嘲諷。

她怒從心起:“所以你就是蓄意謀害先帝唯一的血脈,你這奴才見風使舵,無情無義,巧言令色,罪該萬死!”

王禪靜靜聽她罵完,平靜道:“怎麽,罵完舒服些麽,郭太後。”

明明是自己在罵人,郭雲珠卻覺得此刻狼狽的是自己。

王禪卻又問:“那你準備怎麽罵你那位長姐。”

“長姐為何要做這樣的事,長姐……官運亨通……”她艱難開口,仿佛被掐住喉嚨,卻仍抱着一絲希望,“何況,你先前都為認罪,為何現在又突然認罪,難道不是受人指使麽?”

“确實。”王禪點頭,“我也是無可奈何,這難道不應該怪郭雲朝麽……”

王禪突然擡起頭來,雙目赤紅,帶着恨意:“我唯一的念想就是小玉,當初明明答應得好好的,只要我不認罪,就放過小玉,為何呢,他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郭雲珠有些茫然:“小玉是誰?”

王禪嘆了口氣:“娘娘,你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如果……奴才一直服侍得就是您,該多好啊。”

這句話聽在郭雲珠耳中,毫無疑問還是諷刺。

她從牢獄之中重見天日,只覺渾身都是冷汗,腳步虛浮,天地旋轉,忽有人扶住她,她擡頭,看見清茶。

郭雲珠問:“小玉是誰,孤該知道麽?”

清茶低聲道:“是王逆的情人。”

“你竟知道他?”

“奴婢也是才知道的,何媪媪一直在查這個人,已查了一年有餘,最近才得到線索,發現早已死了,而且似乎又證據,動手的就是……”清茶不敢說下去。

郭雲珠想,也就是一年多前,宋慧娘就知道,王禪有個情人,叫做小玉。

而自己不知道。

為什麽宋慧娘不告訴自己呢?

不對,宋慧娘為什麽要告訴自己呢?

郭雲珠抓住清茶的手腕:“何謹在哪?”

清茶擡眸,欲言又止。

……

趙若栗被擡出了宮,然後扔在了宮門口。

不遠處便是六部所在,官員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大呼小叫便堵在了喉嚨口,她忿忿站起,卻見管家匆匆而來,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娘,不好了,禁軍要開始搜山了。”

趙若栗吓了一跳,低聲道:“不是讓郭榮把那幾個缺心眼的給交出去麽?”

伏殺宋慧娘的人,是趙若栗派的。

宋慧娘頻繁進出城內外,趙若栗心中早已蠢蠢欲動——這實在确實是殺了對方的好機會。

特別是剛開始,宋慧娘還坐馬車,找禁軍圍成個水桶似的保護,後面自己學會了騎馬之後,就經常自己騎着馬招搖過市。

趙若栗有幾次看見了,便想,怎麽就不能飛來個弓箭将她殺了呢?

然後她就想到了,為什麽不自己找人呢?

她從郭雲朝練的部曲之中挑了幾個好手來做這件事,但也說好了,不管事成與不成,他們都往北方跑,萬不可回玉蓮山上。

因為玉蓮山就是他們練兵之所在,也是窩藏部曲的所在地。

結果沒想到,這幾個家夥不知是不是失敗之後吓傻了,竟還是往玉蓮山跑了。

趙若栗自然不會心軟,吩咐總管,說将這幾人殺了,把屍體交出去就得了。

沒想到此時郭總管滿臉急色道:“沒找到,我們也沒找到他們啊!”

趙若栗聞言,臉色也是一僵,思來想去,坐上馬車,吩咐道:“去我父親府上。”

她一進府便和往常一樣先哭,趙邝來了,也是頭大,道:“當初真是雲朝下的手啊?”

他以為趙若栗前來,還是想給郭雲朝說情,找找門路。

他毫不懷疑郭雲朝是可能做這事的,因為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那對母女,确實看着就是怎麽下手都毫無反抗之力,但如今嘛……

但怎麽也是自己外孫女,趙邝就來見了。

趙若栗嘴硬道:“怎麽可能,定不是雲朝做的。”

“那就是你?”

“怎麽可能!父親定要救救雲朝,還有一事也要求父親想想辦法——那禁軍把玉蓮山圍了。”

“哦,是去追兇手吧,那怎麽了。”

“父親有所不知,前一陣子,雲朝剛把好幾只部曲彙合到玉蓮山上呢。”

趙邝的臉色變了:“你的意思是,雲朝剛把部曲彙合到玉蓮山上,玉蓮山就被圍了?”

“也不是剛,有一段時間了,就是看了那宋太後的練兵之法,這不也想試試……”

她聲音越來越低,因為趙邝的臉色越來越差,打斷她的話沉聲問她:“所以,那刺客是你派的?”

“不是啊。”趙若栗下意識撒謊。

一巴掌卻落在她的臉上,将她打翻在地。

“給我說實話,陛下染病的事,宋太後被刺殺的事!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趙若栗又氣又怒,坐在地上高聲道:“是,是,是我們做的,行了吧!”

“那将部曲聚集于玉蓮山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趙若栗站起來,咬牙道:“就是要想辦法進宮反了她們,那又怎麽樣,父親難道沒有受夠她在朝上對您的頤指氣使麽!”

趙邝卻一屁股坐在了太師椅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怎麽完了,我、我們在玉蓮山上的人比禁軍多多了,如今我就可以叫他們直接反了。”

趙邝瞪大眼睛:“然後呢?定個誅九族的大罪?快,去跟雲珠說一下這件事,若雲珠說情……”

趙若栗捂着臉卻不吭聲。

趙邝拉她,趙若栗甩開趙邝,道:“士可殺不可辱。”

趙邝眼前一黑:“你瘋了。”

“父親才是瘋了,你那麽怕她做什麽,這才多久,就她——她怎麽就有那麽大的能耐?”

“她就是有!”趙邝提高了聲音,同時拉住了趙若栗的胳膊,把她往後門拖,“有多少人今日知道你來了我府上,你、你這是也要害死我啊!”

趙若栗不忿:“我從宮門口來的,半個六部都知道。”

趙邝大驚失色,踉跄了兩步也跌坐在地。

就在這時,趙家管家快步而來,急道:“大人,大人,何總管帶人把咱們府給圍住了!”

……

“……反正,何媪媪大概是領兵在齊都巡邏,查看一切異樣之處吧。”

清茶如此說完之時,郭雲珠也回到了寶華宮。

寶華宮外,宋慧娘站在牆下,正靜靜看着她。

陽光斜斜照來,拖長了宮牆的影子,宋慧娘就站在那陰影之處,眉眼低垂,看不清神情。

郭雲珠緩緩走進,到宮門前,卻低下頭快步往裏面走,只當是沒看見宋慧娘,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句:“又要躲起來了麽。”

記憶在一瞬間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去年苦夏,她們放飛孔明燈,宋慧娘笑着看她,說:“你就像個松鼠,一點點動靜就要鑽進洞裏躲起來。”

回憶如刀刃,紮進心脈,心如刀絞。

郭雲珠轉過身,勉強擠出笑容來:“……我只是,有些事要好好想想,我以為,我們之間,是開誠相見的,今日才知,我知之甚少。”

“是。”宋慧娘道,“但并非是你知道的少,實在是事情太多,沒有一一列出。”

“是,是這個道理。”乍暖還寒,舌尖吹到了冷風,好像有些發麻,一直麻到內裏,郭雲珠開口說話,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我知道這個道理,我只是有些心亂,阿娘回去了麽,先前有些話沒來得及說,我還要告訴她。”

“她已經出宮了,大概是去了樞密使府上。”

宋慧娘忽然邁步走進寶華宮,走到郭雲珠身邊,抓住了她的手腕,壓低聲音道:“她不該去,但是她意料之中地去了,加上她派來的刺客,玉蓮山上數以萬計的部曲,這造反謀逆的罪名已經要坐實了。”

宋慧娘握得太緊,郭雲珠感到手腕酸痛,卻掙脫不開,只怔怔問:“刺客是她派的?”

她記得前夜宋慧娘被送回宮,鮮血染透了大半衣襟的樣子。

她當時吓得腿軟,幸而常蘇木檢查之後,只說這傷口看着駭人,其實是輕傷。

“是。”宋慧娘回,“數罪并罰,絕無輕輕饒過的道理,私養部曲到這樣驚人的數字,駭人聽聞,之後我也有了借口,去檢查朝中其他大族的私産,隐戶,護衛——用以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所以,這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局啊。”

郭雲珠低頭看着宋慧娘因用力而發白的手指,淺淺皺起眉頭——

“可以松手麽,我有點……”

“……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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