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第 62 章

一旦有了目标之後, 這件事查起來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當年知曉此事的人大多已經被處理掉了,但趙若栗到底還是并沒有對她的陪嫁嬷嬷下手——或許并非是出于感情,而只是因為對方比較好用, 一直是一個指哪打哪的打手。

但顯然對方對趙若栗的忠心早已經有限, 當這件事在嚴刑的器械面前被提起的時候, 對方甚至只看了那老虎凳一眼,便吓得慌不擇路道:“奴才什麽都會說的。”

郭雲珠卻不知從何問起,腦海中不禁想起宋慧娘昨夜在夢中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知為何,只是那個眼神,郭雲珠就猜到宋慧娘是想問她,需不需要自己陪着過來。

郭雲珠忍不住想, 幸好對方沒問, 因為她可能會沒法拒絕。

她會情不自禁地希望有個人和她共同承擔這件事, 卻又打心底裏希望這件事由她自己解決。

所以總算,她還是獨自過來了, 望着眼前這個矮胖的中年婦人,發出仿佛不是來自于自己的聲音:“那你就從頭開始說吧, 把知道的都說出來,省了我問的功夫。”

婦人被稱作廖嬷嬷, 一開始回憶起來, 還有些颠三倒四, 後來便漸漸順了。

“……将軍想要個地坤, 那時候先帝還未登基, 咱們家與先太後也是有約的, 若是生了地坤, 必能進宮做皇後,結果得了朝姐兒之後, 将軍與夫人、哦,不是,是趙庶人,将軍與趙庶人分隔兩地,那會兒在北境倒也沒有另有一房,只是感情已經不大好……那是好不容易懷的孩子,生下來之後,也果真是個地坤,只是奴才當時便覺得不大好,因那孩子生出來,貓崽兒似的,叫聲也弱,果然月子裏都沒熬過去,就沒了……”

說到這,廖嬷嬷偷偷瞄了眼郭雲珠,見郭雲珠微垂着眼,神情菩薩似的無波無瀾,見話語停了,她慢悠悠擡眼,啓唇道:“繼續。”

“……那時候,喜得貴女的信件才剛送到北境去呢,趙、趙庶人死死瞞着這個消息,只我們屋裏幾個仆從知道,然後多方打聽,找到了一個家生子,也是剛得了女兒,生辰年月日,和二娘子一分不差的,便去找那婦人——就是張氏了……”

“她叫什麽。”郭雲珠突然打斷,“不止是張氏,應當是有名字吧。”

廖嬷嬷道:“這、這我不清楚,啊,對了,好像聽到有人喊她末女,不知是名字還是小女兒的意思。”

郭雲珠擡了擡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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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當時就不準備留張氏的,但、但當時娘娘您還小,只管娘要奶吃,實在沒辦法,就留了下來,後來……就那樣了……”

廖嬷嬷又擡頭看郭雲珠,有些摸不準郭雲珠的态度,對方看上去神情很淡漠,許是因為年紀小,從前的事都忘了?正想再開口說些好話,聽見郭雲珠問:“你還記得她的樣子麽?”

廖嬷嬷在這一瞬間露出茫然來。

郭雲珠就明白了,對方肯定也是記不起來,于是不顧對方突然嚷着“記得起來記得起來”,直接站了起來。

廖嬷嬷見她要走,忙問:“娘娘,什麽時候可以放奴才出去啊?”

郭雲珠淡漠回頭:“死的那天就可以了。”

……

通過廖嬷嬷,便找到了那被郭雲珠替代的孩子的墳冢。

在京郊玉臺山,山中的一座寺廟裏,還點了一盞長明燈。

正巧冬祭前往太廟祭天,距離玉臺山甚近,郭雲珠本以為自己什麽都沒想,站在窗口望見玉臺山的時候,卻突然想去看看。

這一次,她将這件事告訴了宋慧娘。

宋慧娘面露驚訝:“那就是人證物證具在,完全确定了?”

郭雲珠點了點頭:“我根本就不是郭家人,說來可笑,我曾經還自得于自己的家世,以為自己出身高貴……”

是了,她曾經還想,宋慧娘雖出身低微,卻頗具見識,如今想來,這個想法本就是源于她對自己出身的自得。

現在想來,若不是宋慧娘的存在早就叫她改變了內心深處“出身決定一切”的觀念,趙若栗那句“她是賤奴出身”還真會讓她頗受打擊。

但她現在只覺得可笑。

宋慧娘說的沒錯,趙若栗太蠢了,但原本被趙若栗撫養長大的自己,其實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若不是宋慧娘,得知一切的自己說不定會活不下去。

于是她突然想到:“也許原本在冷宮被毒殺,并不是錦書下得手,說不定是我自己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

宋慧娘道:“已是不會發生的事,也不必多做假設。”

次日天氣晴好,她們借口要登高望遠,來到了玉臺山,很快便進入了山頂的彌覺寺。

雖是山中小廟,香火卻很鼎盛,正殿金身大佛簇新閃亮,一看便是剛修的,再往旁邊點長明燈的佛殿一看,密密麻麻,更是熱鬧,仔細一看姓名,全是熟人,可稱朝廷官員名單大合集。

宋慧娘看笑了,看着旁邊的主持:“你們這兒的香火,比之慈恩寺也是不差的。”

主持面露心虛,努力擺出一副淡然模樣,道:“這都是在世之人,對往生者的心意,貧僧對俗物是不通的 。”

宋慧娘道:“俗物不通可不行,回頭孤派個賬房來幫大師算算,不用謝。”

這麽說完,不顧主持瞠目結舌,便又道:“從前那位趙夫人點的長生燈在哪?”

主持忙叫了個小沙彌來,問起這事,小沙彌瞪大眼睛:“這個月沒交香油錢。”

主持:“什麽?”

小沙彌:“所以燈已經撤了。”

主持:“……”

宋慧娘無奈苦笑:“趙若栗這個蠢貨碰上了精打細算的寺廟,也是沒轍啊。”

郭雲珠本來頗有些郁郁,聽到這出乎意料的展開,也是忍不住苦笑。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世上的事總是如此,你越去預設會如何展開,越發現它總是出乎意料。

于是又去找那墳冢。

廖嬷嬷給的地址含糊,本不抱希望能找到,卻不成想那小沙彌說知道那墳冢在哪,直接将她們帶了去。

小小的墳包,墓碑上寫着——

【趙氏二娘之墓】

郭雲珠焚香拜了拜,道:“借用了你的身份在這世間活了二十四年,如今也算分明了。”

宋慧娘在一邊看着,也頗有感觸,思來想去,在這地方繞了一圈,在一棵松樹下向着西方拜了拜:“慧娘,我也謝謝你借了我身份,無論如何,也算是叫我能精彩地活了一遭。”

郭雲珠回過頭來,正看見宋慧娘将三柱香插在松樹之下,袅袅煙氣之中,神情沉靜,動作潇灑。

心突然也感到寧靜起來。

天色漸晚,衆人下了山,回了太廟,次日祭天結束,回到宮中,郭雲珠最後一次去見趙若栗。

仍是大理寺獄,仍是同樣的牢房,此時已過了半月有餘,她的心情也全然不同了。

趙若栗這半個月吃盡了苦頭,一見她,谄媚笑着說起好話來:“上次是我失言了雲珠,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郭雲珠有點想笑,忍住了,說:“我若是你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那玉臺山那個呢。”

趙若栗臉色一變:“你去了玉臺山?你也配去見她?讓你過了二十多年人上人的日子,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麽金枝玉葉了?”

心中僅剩的情誼也漸漸消融了。

“互換身份,非我所願,何況禍福相依,我并不覺得因你得福。”

趙若栗撇了撇嘴:“要不是因為得了我女兒的身份,你有什麽資格站在外面審判我?你該對我說聲謝謝,大不了我替你親娘立個長生碑……”

郭雲珠冷不丁道:“彌覺寺的長明燈滅了。”

趙若栗茫然擡頭:“什麽?”

郭雲珠覺得荒謬。

她以為趙若栗雖親生女兒勉強還有些情誼,原來也只是一些表面功夫。

吩咐下人立了墳冢,點了長明燈,這就是她所做的全部了。

郭雲珠笑了,她想好了要怎麽處理趙若栗。

……

趙若栗緩緩醒來,感覺到馬車的震動,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雙手被綁在了身後,想破口大罵,卻發現嘴巴也被堵住了。

心中不禁升起慌亂來,這時馬車停下,車簾拉開,她看見兩個四五十歲的漢子,一伸手就拉住她肩膀上的麻繩,把她拖了出去。

臂膀登時火辣辣一片,她又想罵人,卻只發出嗚嗚的聲響,又聽見外頭有個年輕丫頭的聲音,正慢條斯理道:“……犯了大錯,所以不能留在宮中了……是個瘋子,可能是在宮中見慣了好日子,自己卻過不上,腦子出問題了,總說自己是什麽夫人什麽夫人的,娘娘們仁善,也不願直接趕出宮去,便送到行宮來伺候老太妃們,手腳還靈便的,做些粗使活計沒什麽問題……刷刷恭桶洗洗被褥的,還幹得動的……”

趙若栗越聽越是心驚,正想着,這不可能是在說她吧?頭已被抓着發髻拉了起來。

五六十歲的粗胖侍從,拿下她堵嘴的布條,看了看她的牙齒:“……看着以前過得是好日子呢。”

“以前嘛,也侍奉貴人的。”

趙若栗終于得了說話的機會,呸呸吐了嘴裏的土,高聲道:“我是衛國夫人,我不是下人,你們搞錯……唔……”

嘴又被堵住了。

侍從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埋怨:“嗓門太大。”

年輕女子掩嘴輕笑:“說了,腦子出了問題,餓幾頓不就好了,你還能不知道怎麽調教奴才?”

侍從點頭:“也行吧,是少粗使奴才用。”

趙若栗就這樣被拖了後院,先被潑了幾桶冷水洗刷了身體,又餓了兩天,這下又冷又餓,再拿下布條的時候,嗓門大不起來了。

但她仍抓住機會道:“我真的是衛國夫人。”

粗胖侍從笑起來:“衛國夫人和那郭小将軍一起守陵去了,今天都出發了,你可真是個瘋子。”

趙若栗瞪大了眼睛,拉住粗胖侍從的衣袖:“不可能,那我是誰?”

“誰知道。”粗胖侍從甩開了她,“不就是個宮中老嬷嬷麽。”

……

夢境之中,郭雲珠坐在私聊間的沙發之上,對宋慧娘說:“你雖答應了阿母……郭大将軍要留她性命,我卻不得不報殺母之仇,幸好做了這假母女這二十幾年,我卻是知道,有些事是比殺了她還更叫她難以忍受的。”

宋慧娘好奇:“哦?是什麽樣的?”

郭雲珠淡淡道:“和從前的我一樣,她最看重的,自然是出身高貴,是人上之人……她會難以忍受的。”

她閉上眼睛,卻忍不住又皺起眉頭來,問宋慧娘:“我這樣做,真的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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