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第 76 章
這麽想着, 香玉進了屋子,卻立馬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雖未經人事,常識卻是有的, 那床上被衾散亂, 空氣中又黏着潮膩, 總而言之,和往常不同。
宋慧娘坐在床頭,長發淩亂,擡頭問她:“何謹什麽時候來的?”
“剛、剛來,還在宮門之外。”
“哦,那就行, 我先洗個澡, 郭娘娘還未睡好, 叫她再休息一下。”
宋慧娘擡手理了理頭發。
發絲縫隙之間,看見點點紅痕, 如紅梅落雪。
香玉閉上眼睛,深呼吸之後, 又睜開。
好,不是幻覺。
……但是算了, 就當沒看到吧。
……
何謹在書房等了大約一炷香, 才等到了穿戴齊整的宋慧娘。
她上前行禮, 道:“娘娘可大安了, 前些日子得知娘娘身體不适, 心中甚憂。”
特別是連續好幾天, 她們都沒能進入“教室”, 說實話,她們私底下都開了好幾次小會了, 像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麽。
奇跡見久了,突然沒有反而不習慣,更何況她們中的很多人都是将此視為神跡的,如此一來,難免有被神抛棄一般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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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來打聽,也只知宋慧娘來信在宮中休息,旁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內宮如今被控制得如鐵桶一般,根本難有什麽消息漏出來。
見宋慧娘面帶微笑,心下就放松了不少,又聽宋慧娘道:“挺好的,只是來信之時,稍有些頭腦混亂,夢裏頭亂得不成樣子,我沒亂拉人吧?”
“臣私下問詢,這幾日都沒人入夢。”
宋慧娘放了心,道:“那就好,那今日前來,還有什麽事呢?”
何謹忙道:“主要就是來看望娘娘,旁的事雖起了個頭,卻還不算做得太好,這幾日盯着鄭國公,他并無什麽異動,牛首山的賊匪們也是不見蹤影,不過昨日從建城湖之中,撈出了兩具面目模糊的屍體,拐賣案中一個姓白的孩子認出屍體是人販子中的兩個,臣懷疑是那牛首山秦某抛屍河中,屍體順着河水意外到了建城湖中,眼下正在河中撈別的屍體,希望從此處得到線索。”
宋慧娘道:“這麽麻煩,能不能直接找人聯系上秦大當家?她要是能直接給我們線索,那不是方便很多?當初你找小玉,用了一個掮客,不就消息靈通?”
何謹道:“已打聽過了,那秦某所建的寨子叫虎嘯寨,平日确實口碑不錯,都說是義賊,管理也頗嚴格,這會兒估計也是知道自己犯了事呢吧,都藏起來了,傳不進消息去。”
說到這,她又道:“臣這兒有個引蛇出洞的主意,娘娘要不要聽聽?”
“你說。”
“既已知此事是虎嘯寨所為,不若就将這個消息傳出去?如此,朝中那位苦主定然想要報複,咱們再傳些要剿匪的風聲,說不定能有所收獲。”
“這主意不錯。”宋慧娘挑眉,“可是,那秦大當家既是義賊,這次也是為了做好事,咱們就不能叫她寒心了,這牛首山上,有沒有別的賊匪——口碑特別差的那種。”
“是有一個,叫黑虎寨,平日和虎嘯寨關系不好呢,叫嚣着一山不容二虎。”
“那就它了,引蛇出洞與李代桃僵,也不矛盾嘛。”
說到這,宋慧娘本就因為運動過量酸痛的身體難免有些疲勞,不禁打了個哈欠,懶懶靠到了椅背上,雪頸揚起,發絲散落。
何謹便瞥見宋慧娘脖子上幾枚紅印,咳嗽了兩聲。
宋慧娘問她:“怎麽了?”
何謹道:“天氣還未暖,娘娘注意保暖,戴個護領也是有必要的。”一邊這麽說着,她一邊摸了摸脖子。
宋慧娘心領神會,拿披散的頭發蓋了蓋,道:“體虛嘛,長疹子。”
“哦,還有一事。”何謹道,“拐賣案中,與您和郭娘娘走得頗近的那兩位姑娘,這幾日因郭娘娘的突然失蹤着急得很,報案都報到我這兒來了,娘娘若得了空,該去知會一聲。”
宋慧娘後知後覺。
這說的是蘇春紅和聞水杏。
于是和何謹聊完,宋慧娘忙回去和郭雲珠說起了這件事。
郭雲珠筋疲力盡,感覺連手指都是軟的,洗完澡剛又睡了一覺,此時聽到這個消息,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糟糕,說好了這幾天要好好學調香的。”
被衾滑落,露出雪膚玉頸來,羊脂玉般的肌膚之上,朵朵紅梅星星點點,宋慧娘心想,別人不說,香玉和蘭渝肯定是看到了。
怪不得香玉今日的神情那麽僵硬。
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宋慧娘懷疑郭雲珠知道了又要無地自容,她撓了撓臉,上前去摟住郭雲珠的肩膀,低聲道:“你累了一晚上,還需要好好休息,調香之事,也不急于一時。”
郭雲珠瞪大眼睛:“很急!下個月十五就是吉時,說好了一定要開業的!”
宋慧娘:“……那準備備多少貨?”
郭雲珠:“起碼五百箱,不行,我得立刻出宮去了。”
郭雲珠急匆匆穿衣準備出宮,宋慧娘倒還想溫存一番呢,見郭雲珠完全沒了興致,只好提醒她:“你最好穿個護領。”
郭雲珠對鏡查看,大驚失色:“這、這麽明顯?怪不得蘭渝幫我準備洗澡用具的時候,還特意撥了一下我的頭發,她是想用頭發遮住這些痕跡!”
宋慧娘贊賞點頭:“蘭渝還是貼心。”
郭雲珠頓時出宮之心更加密切,午膳未用,人已經去了中市。
蘇春紅和聞水杏剛巧正在店中,看見她,松了口氣:“我們還以為你也被拐了呢!”
郭雲珠很不好意思:“不至于,不至于,是家中突然出了急事,卻沒想到要知會你們一聲,是我思慮不周了,真是抱歉。”
聞水杏撅起嘴來:“正是呢,你也不知道我和春紅姐這幾日有多麽着急,都找到京兆府去了——但眼下的官廨确實比從前好上許多,我們上門去,竟還給我們一杯熱茶,找了個房間給我們休息,從前哪有這個待遇,對了,你既然回來了,我們還得去官廨銷案,因原本給你報得人口走失。”
郭雲珠點頭稱好,又是忙不疊道歉,蘇春紅便拍着她的肩膀道:“哈哈,你也別聽杏危言聳聽,不是多嚴重的* 事,誰能沒個急事,別想太多,這幾日我又買了張香方,咱們試着調一調。”
話說到這,摟着她的胳膊将她拉進了調香室,郭雲珠感受着溫熱的體溫,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
這有點像是,剛開始和宋慧娘在一起時的滿足,如此想來,當時她應該是将宋慧娘看做了朋友。
就好像此時,她也将蘇春紅和聞水杏視作了朋友。
朋友。
對她來說是個多麽陌生的詞彙啊。
但是她突然又想,朋友相處久了,會不會都像她和宋慧娘一般,處成戀人呢?
這其中的區別似乎也很微妙,自己或許也該學會避嫌。
如此想着,她不懂聲色将胳膊從蘇春紅懷中抽了出來。
蘇春紅也沒有察覺,因為她正忙着去勒住聞水杏的脖子,防止對方毛手毛腳打翻她的香料,與此同時,又給郭雲珠遞來香方——
“就這一張,名叫帳中梅花香。”
郭雲珠臉一紅:“啊,啊?”
帳中梅花,那不就和宋慧娘描述的她的信香差不多?
蘇春紅道:“咱們這幾日的任務,就是把這個香調出來——喂,聞水杏,別給我動!”
蘇春紅抱住聞水杏的腰,幹脆将她像孩子一樣抱了起來。
郭雲珠看着,便想,朋友和戀人還是有區別的,春紅姐和杏兒姐,便是做這樣的動作也毫無绮念,朋友的關系,也真神奇啊。
不過她很快摒棄雜念,開始調香。
說是梅花香,方子裏卻并沒有梅花,是沉香檀香和少許龍涎香,又加上定向麝香甘松,混合在一起,竟真組成了幽幽梅花香,又蒸成香水,分裝在瓶中。
看着晶瑩剔透的琉璃瓶,郭雲珠忽然想起宋慧娘說她還聞到了薄荷味,就偷偷又往其中一瓶裏加了薄荷。
幾日之後,宋慧娘過來,郭雲珠将這香水遞給宋慧娘,問:“你聞聞這,這是我第一次獨自調出來的。”
宋慧娘接過,滴到手腕上聞了一下,便挑眉道:“梅花香,薄荷?”
郭雲珠紅着臉道:“像麽?”
宋慧娘搖頭:“一點都不像,這香之中,梅花香與薄荷香太割裂了,各香各的,你的是渾然天成,是能令濁氣一掃而空的澄澈透明……”
她貼近郭雲珠的耳朵:“你下次什麽時候來信?”
郭雲珠瞪她一眼:“哪會那麽頻繁。”
但說實話,她也已經開始懷念宋慧娘的氣息了。
正這麽想着,宋慧娘道:“不過,這香雖沒你的好聞,也有幾分神韻,也算不錯,我就收下了。”
郭雲珠忙站起來道:“那不行,每一瓶都登記在冊的,你得買才行。”
“好生小氣!”宋慧娘抱怨,又摟住她的腰肢,仰面望着她,眼睛濕漉漉的,映着燭光,“那你能不能調出我的信息素氣味來?”
“哼,我才不調。”
郭雲珠低頭裝作整理桌上的東西,心卻跳個不停。
她早就開始調了,只是總是失敗,所以不好意思告訴宋慧娘。
但她人生第一次,突然有了一定要做的、也十分想做的事。
她想調出宋慧娘那獨一無二的氣味來。
與從前不同,這是完全出于她本心的,毫無外力逼迫的,真正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