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第 80 章
牛首山虎嘯寨內。
在發現接連數日, 确實無人營救之後,蕭睿放了心,明白當時宋慧娘說的确實不是假話, 漢王則日趨絕望。
他突然明白過來了, 如今皇位之上的天子, 與天子身後的太後,是絕不可能搭救他的,這是一個置于死地的局。
他望着每日折磨自己的蕭睿,看着對方快意的神情,和她眉上的疤痕,腦海中有個身影, 也與她漸漸重疊。
“是你……”漢王聲音幹澀, “你是……那個孩子的姐姐。”
蕭睿感到相當的可笑:“那麽多天了, 竟也被你想起來了。”
漢王道:“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們姐妹, 我願意補償,你放我出去, 你出什麽價碼都行。”
蕭睿上下打量漢王。
對方原本三十來歲,面上無須, 總是将發髻紮得油光發亮, 又愛穿淺色, 是個堪稱儒雅的人, 但如今卻遍體鱗傷, 皮開肉綻, 胡子拉碴, 特別是面上幾道鞭痕,縱橫交錯, 将那白淨面容打出網格狀的紅痕來。
蕭睿還記得,當初自己還随行服侍在對方身邊的時候,對方會随身帶一面鏡子梳子,随時查看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
蕭睿蹲下來,道:“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樣子麽?”
漢王茫然,蕭睿便拿出一面鏡子來,漢王見了鏡中自己,突然尖叫一聲,脫口而出:“賤人,我必殺你!”
但話一出口,又自覺失态,忙道:“不不,我只是、只是被自己吓到了,你、你要信我。”
蕭睿冷冷看她。
她還記得,當初蓮池事件之後,對方拍着自己的肩膀,說:“唉,你妹妹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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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睿勾唇露出笑來:“是麽,我信你,朝廷如今正要變賣漢王府的錢財籌集贖金贖你,你覺得我該要多少贖金?”
“用漢王府的……?算了,随便,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無所謂。”
“你覺得你府中上下全部變賣了,能有多少錢?”
“少說百萬兩黃金。”
“哦……那我就要一千萬兩黃金。”
“……也、也行。”
一千萬兩黃金的數字便給了出去。
宋慧娘便也沒客氣,開始變賣漢王的資産,還叫蘇春紅她們有機會趕快去簡陋,朝廷拍賣的鋪子,比市場價是便宜很多的。
如此到了月底,籌集了一千萬兩黃金,派人送到山上。
禁軍統領曹芳攜禁軍負責護送這筆黃金,她來到指定地點,放出狼煙來,不遠處的山巅,蕭睿帶着漢王都看見了這一幕。
漢王已氣息奄奄,看見狼煙,眼中卻冒出光來,道:“贖、贖金已至,你可以放了我了。”
蕭睿卻突然拔出刀來,緩緩道:“我突然反悔了。”
漢王忙道:“你不可言而無信啊。”
他甚至磕頭求饒:“你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會追究的,你得了這筆錢,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個富貴閑人,不也很好麽?”
蕭睿輕聲道:“确實,我曾經是這樣想的,但你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的想法改變了麽?”
漢王漸漸意識到了,先前對方那些含糊其辭的言語和似是而非的态度都只是一種僞裝,實際上,對方的想法一開始就是明确的。
他顫聲道:“你要是撕票,就拿不到錢了。”
蕭睿笑道:“可能我一開始,就不想拿錢呢?八年前,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刻,錢財于我,便是身外之物了,李霆平,數年之前,我得知你還有意于皇位的時候,真覺得這天下恐怕是要完了,但今日卻知,這大齊還有公道,可慰人心,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長刀橫在漢王頸側,漢王面容煞白,顫聲說不出話來:“不,不,孤是漢王,孤是天潢貴胄,你不能……大齊律……也不能殺我……”
“是,大齊律說,皇室直系宗親,除卻造反弑帝之外,沒有死罪。”蕭睿神情微妙,“有人告訴了我這件事,但是她也說,這條律法是不對的。”
“你在說什……啊!”
長刀嵌入脖頸,鮮血濺出,漢王發出慘叫,疼痛令他大腦空白,卻又聽見沙啞的女聲說:“啊,抱歉,我很久沒用刀了,不太熟練……可能,得用三刀?你就當,你的命不好吧。”
陽光之下,寒光凜冽。
又是兩刀,有些浮腫的頭顱滾落在地上,頭發胡子蓬亂,面目猙獰,和平日裏斬殺的匪賊,也沒什麽不同。
蕭睿随意将屍體踢到一邊,吩咐道:“燒了。”
她望着山下仍在冒出的狼煙,對左右道:“走吧,她履行了承諾,咱們也該履行承諾了……準備準備去攻打黑虎寨了。”
……
雖帶去贖金,卻無人來領,漢王仍不見蹤影,朝野皆驚。
天子與太後亦是震怒,下定決心演練軍隊進山剿匪,贖金收回後自然是上交國庫“暫代保管”——萬一漢王還需要贖金呢?
十月初,秋高氣爽之際,護城将軍藺爽帶隊進山,開始剿匪。
十一月中旬,因天氣寒冷,但是告一段落,只是同時封鎖山腳,逼迫匪徒在隆冬下山。
這年冬天,所有出城進城探親的百姓都表示,這條路從來沒有那麽好走過,滿滿都是安全感。
次年春,剿匪繼續,至夏末,山中剩餘匪徒無以為繼,下山求饒。
這時才知,是因為朝廷此前就招安了山中名為“虎嘯寨”的義賊,裏應外合之下,才讓剿匪之事如此順利。
至于漢王……
仍不見蹤影,但此時朝廷上下,卻已經沒有什麽人繼續讨論這件事了。
宋太後召集天下商旅,建寶船出海行商已充國庫這件事,如今才是最大的新聞。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轉眼已是瑞熙八年,當年那五歲登基的小陛下,如今也十三歲了。
郭雲珠坐在床頭,翻着今日的折子,看着最後的落款,才恍惚中響起,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那一年,她曾以為自己一無所有,但轉眼之間,用宋慧娘的話說——她已經是一個白手起家的企業家了。
總之停鶴坊一半的店鋪都是她和蘇春紅聞水杏的。
今年年初,蘇春紅和聞水杏摩拳擦掌,決定響應朝廷“先富帶動後富,共建繁榮大齊”的口號,去更遠的地方開疆拓土,于是去了江南,開新鋪子去了。
留郭雲珠獨自在齊都,難免有些寂寥,于是暫時搬回了宮中,轉眼一月有餘。
此時她一面露寂寥,宋慧娘的心就忍不住提起來道:“你不會也想去江南吧?”
郭雲珠知曉宋慧娘的擔心,心中起了捉弄的心思,便故作悵然道:“多少有點吧。”
宋慧娘面露糾結,半晌,下定決心道:“如果你非要去,我也不攔你,只是路途遙遠,你得帶上熟悉的護衛。”
郭雲珠聞言,心下感動,莞爾道:“說笑的,我還是更願意……呆在你身邊。”
時間久了,郭雲珠如今也願意說些露骨的情話,只是說完,臉也還是忍不住紅了,嬌顏如花,色比芙蓉,年長幾歲之後,面上多幾分雍容,比之從前,更添風韻。
宋慧娘欺身而上,摟住對方腰肢,郭雲珠也将頭倚在對方肩頭,年歲漸長,水乳交融,如今兩人更添默契,對彼此身體更是了如指掌,沒過多久,便細喘連連,幾刻的難分難舍之後,互相依偎,外頭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新晉的陛下貼身宮仆雲瑤可以說是踉踉跄跄跑進屋中,撲通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失态到說不出話來。
宋慧娘皺眉道:“有事說事,這像什麽樣子。”
雲瑤驚惶擡頭,面色煞白,顫聲道:“陛下、陛下不見了!”
宋慧娘豁然從床上站起:“什麽?”
郭雲珠也是吃驚,連忙和宋慧娘一起先去了太乾宮——兩年前宋錦書搬出了寶華宮,開始獨自居住。
她們搜尋太乾宮上下,果然不見宋錦書蹤跡,于是又将搜索範圍擴大到整個內宮,折騰到半夜,果然遍尋不得。
宋慧娘和郭雲珠回到了瓊華宮,宋慧娘面色漆黑,對郭雲珠道:“我先睡個覺試試。”
睡個覺,自然是要看看宋錦書有沒有睡覺。
幸好,宋錦書的名字是亮着的,宋慧娘松了口氣,連忙将宋錦書拉進了“教室”,卻見宋錦書在進來的一瞬間渾身僵硬,瞪大了眼睛。
宋慧娘焦急道:“你是去了哪裏。”
宋錦書低着頭不說話。
這下,宋慧娘哪能不知道,宋錦書不是被動失蹤,而是“主動”藏起來了。
這叫她反而困惑起來,問:“你自己跑了?出宮了?你知道明日還要上朝麽?”
宋錦書仍是低着頭。
宋慧娘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以為對方是進了叛逆期,柔聲道:“是不想上朝了,阿娘知道,這樣是太累了,這樣吧,明日後日休息兩天,你回宮來,阿娘帶你出去玩,好麽?”
宋錦書抱住她的胳膊,終于擡起頭來。
她望着宋慧娘,眼神茫然、彷徨、又充滿依戀。
喃喃開口,聲如蚊讷:“阿娘……?”
宋慧娘卻渾身一顫,她按住宋錦書的肩膀,收緊了手指:“你不是錦書。”
宋錦書的眼神也一瞬間清明了,她盯着宋慧娘道:“……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