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第1章 第一章 重生
春光爛漫,清風徐來,前院荷池波光漣漣送來帶着水汽的清幽香氣。
錦榴食榻旁,一道纖細身影斜倚着四足方桌,單手支頤微閡着雙眸,眼睫纖長濃密在瓷白肌膚上投下一片細膩陰影,陽光明媚而暖煦漫過窗棂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勾勒出一層淺金色的邊緣。
他本就膚光勝雪,眉目如畫,襯着明光更是瑰姿豔逸不可方物。
“王妃可別歇着了,已經辰時了王爺就要回府了。”身着淺碧色儒裙的侍女進門笑吟吟道。兩個小丫鬟為她打簾,說話間已經走進主殿,步伐輕盈,裙擺似水波清揚卻身姿穩重,只露出一點盈盈鞋尖,端的是一手好本事。
“嗯。”容從錦慵懶擡起眼睫,琥珀色的雙瞳沉靜似水,視線緩緩聚攏望着窗下的燦爛光霞,他眼尾上翹,神光迫人一雙多情桃花眸本是妩媚動人之态,卻随着逐漸清醒隐約流露出幾分高傲孤冷的意味。
“王妃用些點心吧。”扶桐望了望窗外天色,在心底盤算着應該是王爺和王妃同用午膳,她便不好在這個時候讓小廚房做了菜端上來。
扶桐殷勤将一道琥珀松糕奉到容從錦面前,又做了茶端上來。
容從錦知道她的心思,似笑非笑的望她一眼,扶桐不禁露出輕松的笑容,容從錦修長手指輕攏着剔紅雙鳳盞輕啜,随手放下。
“王爺還沒回來麽?”容從錦等了片刻眉心微颦道。
“車馬小厮回禀,王爺已經從垂花門入府了,這時候應該到二門上了吧。”丫鬟進來在扶桐耳邊輕言細語兩句,扶桐笑道。
扶桐輕手輕腳的收了茶盞,兩個小丫鬟将四足方桌撤下,在鶴膝桌上布置食箸碗筷,準備午膳。
見容從錦氣勢更勝從前,多了幾分雍容自在的氣度,扶桐有感而發道:“當初公子出嫁,夫人還擔心這門親擔心得跟什麽似的,幾天幾夜的合不上眼睛唉聲嘆氣,可嫁過來才知道這門婚事的好。”
“我們住在王府事情都是自己說了算,王爺又懂得照顧王妃。”
“瞧公子的精神比在家裏還好。”
面上風光底下窘迫的王室宗親也有不少,但他們這位王爺一應權勢富貴恩寵都有,是上一任帝後的嫡出皇子,太子更是同胞兄長,帝後過世皇兄順當繼位,不忘給這個弟弟封了王爺。
按欽朝訓示,新帝登基曾經的皇子們就要封地離京,但封地在哪可是大有講頭的,一些被封去了涼州百越等地,過的還不如當地望族,王府不過幾十個仆人,寒酸可憐。
但他們封地是頗為富庶的越地,臨行前當今聖上殷殷叮囑仆人車馬備的都是最好的,他們還沒離京,王府已經翻修了三四次了。
而且帝後過世再不用提孝順公婆的事,他們搬離望京,王妃也可以在王府當家作主。
整個越地都是肅王府管理,再沒有哪個能越過王府去,除了王爺有些童稚之心外,這門婚事簡直無可挑剔。
扶桐忍不住挺直了腰,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慎言。”容從錦不禁皺眉輕聲斥道,嫁入皇家難道做臣子的竟有不悅之意?這是謀逆,扶桐在王爺封地順心的日子過得太多,也變得口無遮攔起來。
“奴婢知錯。”扶桐話音未落就已自悔失言,連忙躬身請罪。
容從錦搖頭沒有再說什麽,心頭卻已經活泛起來,他嫁入皇室自知帶的侍女奴仆在精不在多,人手紛雜反而容易出錯,貼身一等女使只帶了兩個,扶桐和碧桃。
婚後三年,事态平穩也該将扶桐她們放出去,給她們尋一個好前程了,想到這容從錦不由得眸底含笑的側望着自己還在懊悔的侍女,開始考慮有哪些可靠的人家,給她們準備嫁妝。
扶桐微攏了一下肩膀,察覺到一陣寒意,暗自警惕懷疑公子要作弄她。
“從錦!”長身玉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手中提着一個油紙包興沖沖的奔了進來,鼻梁上還沁着幾滴汗珠,劍眉星目神采飛揚,踏進房門就四處搜尋容從錦的身影,看到他後第一時間展開燦爛笑容,眼底盛滿星辰,露出兩枚尖尖的小虎牙本是極英俊逸的相貌卻因這純稚笑容帶出三分傻氣。
身後一個女使氣喘籲籲的手上搭着披風,提着裙擺顧不上儀态追上來:“王爺仔細跌着了,慢…慢些走。”
容從錦忙站起來,上前扶住他用手帕輕拭去他鼻梁和額角上滲出的濛濛汗意,無奈低聲道:“怎麽跑的這麽急?忙什麽,外面天氣漸暖和了,明天該給你将夏衣從箱籠中找出來了。”
“農莊綠了,有水池小鴨子。”顧昭手指比劃着,手裏用細線拴着的油紙包颠了兩下,歡快道,“有青草的香氣,帶你去看。”
他說話颠三倒四,一句話就能讓人聽出不對。不免讓旁人心生惋惜,白費了一張英氣勃勃的俊朗相貌,竟是個癡傻的。
“慢些說。”容從錦卻全無嫌棄之情,淺色眸底染上一抹柔和,清冷高傲姿态頓時如水波散去,扶着他在貴妃榻上坐下,拂去他衣擺上的泥點,又親自執盞給他倒茶,用指背試了水溫才将茶盞推到他手邊,聽着他的颠倒言語,溫聲道,“好明天我們去莊子上散心。”
“嗯。”顧昭用力點頭,腿垂在榻邊悠閑輕晃着,望着容從錦眼底盡是純粹的欣悅滿足,他不知掩飾,視線炙熱專注的落在王妃身上。
遠處有輕輕的善意笑聲響起,容從錦擡眸,扶桐扶住略喘着粗氣的碧桃兩人在珠簾掩映下看到王爺與王妃缱绻默契的模樣,不由得素手掩唇促狹輕笑。
“視察農桑是正事,王爺不能懈怠了。”容從錦被自己兩個陪嫁女使取笑,不禁臉頰染上薄紅輕咳一聲正色道。
他們是皇室賜婚,自己父母疼愛孩子,即便賜婚的是皇子也覺得他有神智不清的毛病,百般不願,母親更是哭得昏死過去。反倒是自己較為清醒心知不能抗旨不尊,與王爺成親,交杯合衾。
本來是他對感情上頗為淡漠,覺得和誰都是相敬如賓做個擺件,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但也許是因為顧昭心性純稚,一心撲在自己身上就是堅冰也被他融成了水,只盼着日子能長久才好。
“嗯。”顧昭不耐煩聽這些教導之言,孩童之心一起就撅着嘴想別過頭去,可顧念着是他的王妃,就只做了一半,嘴上仿佛能吊一個油瓶。
“忙了半天累了吧,用午膳吧,今天廚房做了你喜歡的蟹釀橙。”容從錦不願見他不快,忙給他解下外袍輕聲道。
顧昭又快活起來,騰的站起來取來油紙包将胡亂纏好的油紙解開,推到容從錦手邊,獻寶似的道:“牡丹卷,你喜歡吃的。”
他身後無形的毛茸茸大尾巴忽閃忽閃的在地面上來回撫動,激起灰塵無數,眼底亮晶晶的望着容從錦。
“好。”容從錦淺笑着颔首。
”牡丹卷。“顧昭拉着容從錦的手在餐桌旁坐下又重複了一遍,期待之情不言而喻,雙眸緊緊盯着容從錦,眼巴巴的像渴食的小狗,等着他吃了自己帶來的牡丹卷給出的好評。
碧桃有些猶豫的湊到容從錦身邊道:“王妃,王爺在回廊上跌了一跤,王爺反應快沒有摔着,但是點心甩了出去有些污了,不如讓奴婢拿下去換一道吧,今天廚房上做了清脆梅湯,我先端上來?”
容從錦忙去看,顧昭做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姿勢,催着他嘗點心,”外面油紙摔開了,裏面沒事。”
說着用手指捏了一個放在中間保存的最是完整的牡丹卷,放到王妃手邊的青白釉印花荷葉盤裏,香氣悠長的牡丹卷上的酥皮似露珠搖曳般輕盈顫動了兩下。
顧昭誇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邊催促王妃邊用手指又捏了一個就要放入自己口中,“涼了就不好吃了,你快吃。”
顧昭表達喜歡的方法很簡單,凡是他喜愛的東西,都會一股腦的塞到他手裏,好像博得他展顏,手裏的糕點就會變得香甜幾分。
容從錦不由得微一晃神,他被顧昭打動,大約也是因為他毫無保留的熱烈真誠,他從來不在乎旁人怎麽看,怎麽嘲笑他,總是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愛人。
“不是說給我買的麽?你怎麽先吃起來了。”容從錦眼角餘光撇見顧昭抓了一塊牡丹卷就要塞進嘴裏,連忙搶先吃了一塊又用象牙筷奪下顧昭手裏的牡丹卷,微颦着眉嗔怒道。
在地上滾過一圈的東西,也不知道潔不潔,容從錦自己就有些潔癖,心裏存了這個念頭,就不願意顧昭吃外面買進來的牡丹卷,怕他吃了生病,自己壓着潔癖連吃了兩塊。
“好,都給從錦。”顧昭也不霸占點心,美滋滋的把整碟牡丹卷都推到了王妃手邊,單手托着下巴目不轉睛的盯着容從錦。
“看我做什麽?”牡丹卷還是過于甜膩了,容從錦本來就是為了阻止顧昭吃這不知幹淨的點心,略吃了兩塊就放下了食箸。
“王妃好看。”顧昭将自己的手覆在容從錦手上,認真道,“像是畫上走下來的神仙。”
“噗!”
“噗哧!”碧桃和扶桐再也憋不住了,相互攙扶着笑彎了腰,就連最穩重的碧桃面上也浮現了笑意,王爺是好脾氣的,愛護王妃也就愛屋及烏,連帶着她們這兩個侍女在王爺面前也有幾分臉面,王爺從沒真罰過她們,別說訓斥了,連句重話也沒有,時間久了,她們也就少了幾分畏懼拘束。
沒見過王爺這麽直來直去誇人的,王妃要是從畫上走下來的,她們又算什麽?也是畫上的侍女麽?平白多了個神仙侍女的身份。
容從錦卻沒覺得好笑,古語有雲,“清淨自守,容色端莊。”在人前這樣親密自然是不合禮數的,對他也是不尊重的,換了旁人可能拂袖而去,即使看在顧昭貴為王爺之尊,也是強顏歡笑,在背後暗暗運氣,他卻并不覺得被冒犯。
顧昭手心傳來的溫熱透過皮膚肌理緩緩滲透,不帶分毫狎呢,反而充滿了珍重愛護的意味。
他不懂迂回遮掩,一言一行愛恨皆是随心。容從錦緩緩側首,心底恍若鏡池倒映,明淨清晰,顧昭無形的尾巴搖得飛起,如盈了一泓寒星的沉寂雙眸裏也燃起了期待的光亮,帶着水蒙蒙的霧氣容從錦恍然間仿佛看到了一只歡快搖着尾巴的小狗。
知足而常樂,煩惱往往是因為貪欲而引起的,顧昭沒有王室成員的野心,他的所求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容從錦不由感嘆,他本就是是極為機敏的人,其中關竅一點即通,臉頰也染上一抹胭脂薄醉,低聲道:“你們先下去吧…”
碧桃和扶桐也很喜歡這位王爺,笑盈盈的行禮裙擺不搖,一前一後的退出房間。
容從錦拿起公筷給顧昭布菜,只撿顧昭愛聽的趣事,閑談了兩句,又道:“後院管事的來報,吉祥生了,其中一只的花色正好是王爺喜歡的黑白花。”
“這裏有沒有花?”顧昭果然來了興致,邊挾着下面碧綠的碧梗米吃,抻長了脖子咽下去指着自己眉間的位置興沖沖的問道。
“…有。”
“好!”顧昭擊掌,喜氣洋洋的拉着容從錦的手又帶了幾分羞澀道,“叫鴛鴦吧,他就是本王和王妃的世子了。”
容從錦:“……”
顧昭雖然心智不甚成熟,但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容從錦有心想問清楚,額頭卻逐漸沁滿了細汗,手指不自覺的顫抖個不停。
“王妃你怎麽了?”顧昭向來粗心大意都看出了幾分不對,一把扶住從椅上歪倒的王妃,看他面龐緩緩褪去血色變得慘白,驚慌失措的大叫,“來人!快來人!”
碧桃正守在廊上和扶桐立在一個暖爐旁邊曬着午後的陽光昏昏欲睡,邊不時閑聊幾句,聽得屋內吼聲,連忙快步進來。
“別怕…”容從錦腹內如同刀絞,片刻的功夫薄薄一層汗意已經變成豆大的汗珠從額角砸落在桌面上,眼前白蒙蒙的一片,看什麽都只剩個大致輪廓,痛得仿佛有萬柄刀劍從他身體中穿過,用盡力氣哄了顧昭一句,只咬碎了牙不肯再發一聲徒惹顧昭擔憂。
“王妃!”扶桐立即箭步上前,手足無措的想要扶住容從錦。
“去叫胡太醫。”顧昭單臂牢牢攬着容從錦,在扶桐手臂上用力擊了一掌道。
扶桐如夢初醒,連連點頭,提起裙擺飛也似的跑了出去,險些在門檻上絆倒也渾然不理,喚了兩個小丫鬟跟她去了。
“許是清晨起來有些着了風寒。”容從錦咳了兩聲,竟覺得好了些,勉強擡起首,微側過頭對着顧昭的方向勉強笑了一下。
“王妃。”留在原地的碧桃倏然短促驚叫了一聲,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碧桃聲音前所未有的尖銳凄厲,幾乎刺破屋頂,容從錦心頭一緊,忽察覺嘴角有點粘稠濕意正緩緩滑落。
容從錦用手背遲疑一蹭,隔着雲霧般的朦胧也看到了血紅中帶着凝滞血塊的刺眼痕跡。
“沒事的,胡太醫很快就來了。”顧昭拽着自己袖口兩把胡亂給他抹了,緊緊抱着他道,“你着了風寒,喝幾幅藥就好了。”
他語氣前所未有的強硬堅定,扣着容從錦的手臂幾乎要将他融進自己懷裏。
“不像是風寒…倒像是……”碧桃說了一半,就被顧昭銳利目光打斷,碧桃一頓下意識後退一步,再也不敢說什麽了。
容從錦心頭升起一抹明悟來,這藥效發作極快,瞬息間又連嘔出幾攤血來,痛楚比之前更強,簡直像是有一把火在他體內焚燒,将五髒六腑燒淨,留下一具空殼,漸漸的他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太感覺到了。
容從錦強忍着痛,思緒卻格外飛速運轉,電光石火間将視線投向一旁的牡丹卷,他們廚房都是從京中帶來的人,除了王爺母後也就是已經殁了的太後撥的人就是他從娘家帶來的,帶到王府前他也用心查檢過,身家性命都在王府,這些人是絕不會背叛王府的。
入口的東西,那就只有這碟牡丹卷了,他雖是王妃卻與世無争和王爺安居封地極少外出,怎麽會有人想着來害他?
還是一出手就是這樣大的殺招,傷害皇室宗親可是滅族大罪。
他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他值得對方冒着這種風險下手麽?除非對方的目标不是自己,痛楚中容從錦思緒稍顯混沌,但幾息間迅即想到此處,心底猛地一沉,暗道不好,望京生變。
“碧桃,取文房四寶來。”容從錦強忍痛苦道。
“公子,還是等太醫給您瞧了再說吧。”碧桃哪裏顧得上,在一旁心急如焚道。
“去!”容從錦不容質疑道。
碧桃瞧出幾分,一跺腳飛跑着去取文房四寶。
嘩啦————
容從錦用最後的力氣一把将餐桌上所有菜肴全部掃落,清出一片區域,碧桃知道關系重大不敢假于他手,好在容從錦喜好文墨,王府中房間多有他備用的文房四寶,碧桃從隔壁取出一套文房四寶,雙手緊抱着托盤一陣風似的拔步跑回。
“吾父親啓…”容從錦提筆,眼前早已昏暗,他指尖微微顫抖着,手指撫着信箋邊緣的位置,憑觸覺迅速提筆書就,最後一行甚至噴出點點血漬,梅花似的映在灑金箋上格外刺目,容從錦也顧不得抹去,用紅漆密封親手印了自己的私印。
“你去找校尉秦征,令他點侍衛護送王爺回京,皆作車馬,分成幾路而行,你與秦征攜親信抛辎重,輕裝簡行走隐蔽小路回京…若是。”容從錦頓了一下,指尖無力抖動連書信也拿不穩,輕飄飄的墜地,他用盡力氣從咽喉中擠出聲音,一字一頓道,“若是能到京中,立刻去拜見父親,以書信為憑,請他萬萬護住王爺周全。”
“碧桃,這件事我只能托付給你了。”容從錦的聲音輕若游絲,面色如霜雪般灰敗下去,帶着一種令人驚駭的了無生機。
“公子放心,奴婢拼盡性命也會辦好,絕不辜負公子囑托。”碧桃壓低聲音,哽咽着一個頭重重磕在地上,雙手按着将書信收到了貼身小衣裏。
“王爺莫怕,碧桃會陪着你回望京的。”容從錦心頭重石落地,卻覺得身上懶懶的,随着呼吸身體都變得輕盈了幾分,連手腳都冰冷了下去,依偎在顧昭懷裏,對久未開口的顧昭輕聲道。
“我不要她陪。”顧昭執着的給他搓着手心,就在容從錦以為他不會再聽到回應的時候,忽額間微涼,有水珠落在他額頭,同時一道悶悶的聲音響起。
容從錦極力睜開雙眸,想要再看清顧昭,卻也只看到了一個朦胧的輪廓,但他的眉目神态卻早已刻在了自己內心,心念微轉就勾勒出顧昭的神态,他是怎麽皺着眉擠出這句話的,俊朗相貌怕是扭曲成了一團,不禁一笑,莫大的悲涼也被沖淡了幾分,升起柔情道:“我冷心冷性,一世自負聰明,在家中時父母愛護已是前世修得…能做你的王妃,卻不知我又是做了什麽好事。”
他自知生死已在一線間,混沌之中全副心神卻都牽挂在了顧昭身上,既憐顧昭父母雙亡,他曾允諾要與顧昭同生共死卻又做不到了,又将他孤零零一個人抛在這險惡世間,更憂須臾安排不夠妥當,碧桃獨力難支,不能保他周全。
顧昭用力擁緊了他,一言不發,容從錦朦胧間還是覺察出了那仿佛要将他刻進身軀融為一體的力道,輕嘆一聲,艱難擡起手腕用手掌虛撫着顧昭側顏,安慰道:“王爺莫憂,世上本無生死,只是有聚有散。”
“夫妻一場,我很滿足了。”容從錦握住顧昭的手柔聲道,指尖冰冷卻仍是道不盡的溫柔纏綿。
片刻,他的手從顧昭掌心徐徐滑落。
顧昭一言不發,繼續執着的給王妃搓着冰冷的掌心,将他輕得像是一片随時要飛走的羽毛似的身體牢牢抱在懷中,仿佛只要他不松手就能永遠将他留在身邊。
碧桃擡首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擊,随即匍匐在地上弓着身子泣不成聲。
一時屋內只有她細微的抽泣聲。
“王爺,王妃去了,讓奴婢…”碧桃膝行兩步,拽着王爺衣擺垂淚道,她尚未說完,顧昭一腳将她掀翻,勃然大怒道,“住口!”
王爺從沒對她們擺過架子,又何曾如此疾言厲色過,碧桃服侍容從錦多年,心中凄慘,但她心裏裝着大事,知道他們王爺不似常人,勉強笑道,“王爺讓奴婢為王妃梳洗吧,王妃剛還說過,您明日要啓程回京呢。”
顧昭沉默良久,抱着容從錦的手臂一點點收緊,他什麽都沒有說,卻像是一切都明白了,低聲道:“你們自行離去吧,府上器皿盡可取去,本王…陪着他,哪裏也不想去。”
碧桃自幼服侍容從錦,感情深厚,這件事既然是公子臨終所托,她明知前路迢迢不可為,也決意為之,張口欲勸,卻聽王爺喃喃自語道:“從錦說過,越地山清水秀,他很喜歡。”
碧桃一怔啞口無言,萎頓在地恸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