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願意跟我成婚麽?
第6章 第六章 你願意跟我成婚麽?
顧昭憨憨的出言關切。
瑰麗陽光破開陰翳,舒卷雲層流波似的溫柔撫慰,光束襯在他眉目間格外俊朗出衆,容從錦張口卻無論如何都吐不出聲音來,這又何嘗不是他的心聲,生死別離他最想問的就是你是否一切無恙,他眸間不由得氤氲起淡淡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可他又極力眨着眼想要看清眼前人。
他們已經錯過了太久,一分一秒都是珍惜的。
顧昭卻誤解了容從錦的意思,見他琥珀色的瞳仁裏逐漸浮起一泓潋滟水光,以己度人只覺得他是摔痛了,越發覺得羞慚,也不顧上自己那點小心思,撓了撓頭坐起身扶起容從錦悶聲道:“你摔得很痛吧,呼呼。”
說着在他臉頰上用力吹了兩下,他面龐貼近,英俊相貌與他相距只有分毫,彼此呼吸可聞,顧昭身上有一種小動物暖烘烘的氣息,并不難聞,像淺金色的陽光灑在林間清澈潺潺溪流上的寧靜氣息,光束自翠綠枝葉間潑灑下來映在顧昭眉宇間,愈發襯得他陽光俊逸又隐約帶着王族貴胄特有的矜傲。
其實摔到臉的是他自己,他卻頂着下巴上的血來安慰他,容從錦不禁啞然,拍了拍身上的土搖頭道;“一點也不痛。”
“過來我給你擦一下。”
顧昭猶豫了很久,像甫出巢的小動物似的蹭了過去,探着脖子把臉伸給容從錦:“喏。”
“有點痛,忍着點。”容從錦把手帕撕成兩段,一半給顧昭擦幹淨下巴傷口上沾染的泥土讓傷口重新露出紅痕,他看清傷口才松了一口氣,除去摔的淤青外只有一道傷口,似是地面有什麽銳利的東西割傷了他,傷口有些深,但邊緣整齊只有表面沾染了污漬,處理掉泥土後避免撕裂傷口,幾天內就能愈合。
定遠侯府軍旅出身,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容從錦用另一半手帕給他按在傷口上止血,“回去還是要讓侍女給你上些傷藥。“
”知道麽?”容從錦不放心的叮囑。
“哦。”顧昭懵懵點頭,動作太大又輕嘶了一聲。
朦胧混沌的頭腦依稀覺得很幸福,母後哥哥他們都對他很好,什麽都願意給他,但是他們太忙了,他只能自己待着,不能去打擾他們。
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陪在他身邊,剎那間連下巴上火辣辣刺痛着的傷口也不怎麽痛了。
血漸漸止住了,容從錦這才放心,顧昭維持着探臉的動作和他坐在花叢間,英俊相貌上還帶着兩道泥土的痕跡,俊美中隐約流露出淡淡的二愣。
“呼…不痛了。”容從錦卻并不嫌棄,目光逐漸溫柔,在他下巴上輕輕一吹。
哦…顧昭心底冒着小泡泡,臉龐又染上了緋紅,不過這次是害羞的,他紅着耳垂盤腿坐在原地,埋頭苦思冥想了半晌,決定還是應該先表明身份,擡首鄭重其事道:“那個,我是六皇子。”
“是,六皇子。”容從錦很淺的彎了一下眼眸,顧昭仿佛比前世更加陽光開朗些,這很好。
他的眼眸中宛若倒映着瑤池星辰。
顧昭又沒信號了,愣愣坐在地上望着容從錦顏若朝霞的姝麗面龐出神,容從錦已經習慣了他不論身在何地,不時神游天外的習慣,身邊弄玉輕盈的瓊花如春冰初綻,梅蕊玉珊,在他們這個角度,高聳仿若入雲端,一叢叢的潔白瑩淨的瓊花開滿了整片天空,枝梢的花蕾雪白如玉。
和顧昭藏在花叢裏,容從錦心頭不禁浮起淺淡的溫柔,久違的覺得輕松,含光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溜走了,真是枉費皇後娘娘一番安排了,本來是在禦花園中讓他們說會話,禦花園地形複雜花樹掩映,雖然私密但也是在開闊地方,遠遠的還能瞧見他們在這裏,不至于落下私相授受的把柄。
皇後娘娘大約也沒想到,他們兩個會滾進花叢裏吧。
這次顧昭像個山巅滾落的石塊似的當啷當啷一路臉剎滾到他腳邊,狼狽不堪,前世他們初見就是在新婚之夜,他坐在婚床上等着王爺掀蓋頭,結果只能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老鼠在嗑木頭。
紅燭浥淚,龍鳳紋兒臂粗的紅燭都燃了半根,他心情晦暗愈發覺得疲憊,何必呢?跟一個自诩風流的浪蕩子成婚和一個癡傻的皇子大婚,不過是糟糕和更糟糕的區別。
往後他的時光都要消磨在一個永遠聽不懂也無法理解他的夫君身邊,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唯一值得慶幸大約是這場婚姻更給定遠侯府換得更大的利益,讓定遠侯府在這亂局中有一個立足之處,就在他盤算着定遠侯府如何獲得太子的信重,來日新帝登基給定遠侯府權柄的時候,一捧帶着晶瑩口水的果仁探到他面前,顧昭掀開蓋頭期期艾艾朝他笑道:“給你吃。”
他定睛一看,滿床的蓮子白果被顧昭嗑了大半,完整的果仁都被顧昭攏在手心裏小心翼翼的捧到了他面前。
他們兩次的初見都是這樣的滑稽,分不出哪種更好笑,可是容從錦唇角卻不由得泛起柔和的笑意。
“我們出去吧。”容從錦提議道。禦花園有花匠打理,培花的泥土是半濕的,浸濕了衣裳還在其次,讓顧昭着了涼就得不償失了。
顧昭卻哼哧着不肯動,固執的抱着自己的膝蓋,“你自己走吧。”
話雖然這樣講,顧昭卻眼睛都不舍得眨的注視着容從錦。
“那我陪着你。”容從錦無奈坐在散發着花泥氣息的爛泥枯葉中陪着他,他素日是最喜潔的,衣擺上沾了個泥點都要立即換了,心底才能舒服些,此刻卻心甘情願的陪着他坐在爛泥裏,還覺得不勝歡欣,容從錦手掌輕輕為他撫起衣擺上的塵土,瓊花繁盛夾雜着清雅的花香。
“我是六皇子,顧昭。”顧昭又強調了一遍。?
“微臣記得。”容從錦微微一怔,軟聲道。
若是于陵西在此處一定大為吃驚,在他面前溫聲低語态度溫和卻沒有一個神情波動的容從錦,在顧昭身邊卻倏然間鮮活起來,一颦一笑,燦然生暈。
哪還有半分冰雕美人的淩霜木讷。
“你從來沒記得過我。”顧昭不滿的撅起唇,簡直能在上面挂一個油瓶。
集英殿春秋大宴一別,他就再也忘不掉容從錦,三年來每次都掰着手指計算着能看到容從錦的宴會,但是他總是匆匆而來,毫無留戀的離去,根本記不得宴席上有一道期盼他的視線。
他們見了數次,容從錦只跟在家人身後恪盡禮數,從不擡首望向四周,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心思,但顧昭從沒有過情思,少年慕艾都落在了容從錦身上,即使清楚這不能怪容從錦但還是難免失望,又盼着他能給出一星回應才好。
時間久了,容從錦對他的心思始終沒有察覺,他也頹然想要放棄了,也許旁人覺得皇子能呼風喚雨,他有太子哥哥更是無所不能,但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太多了,兄長很忙,他不能拿這些小事去打擾他。
這是他親近的人一直告訴他的事情,什麽是小事呢?大約就是他的每一件事。
都是不重要的、無關緊要的。
他不給兄長和母後添麻煩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了,顧昭混沌的頭腦中一直很清楚這條準則,但是身邊的太監交談時偶然提起定遠侯府的二公子婚事有變時,他還是興沖沖的跑去找了太子兄長。
太子哥哥開始時不肯,責難定遠侯府公子聲名狼藉,輕浮不堪難為皇室宗婦,會為他另擇王妃,顧昭滿地撒潑打滾,太子被他滾得無從落腳只能退讓,改口讓他們先見一面,看看情形再談。
顧昭一躍而起帶着滿身的塵埃結結實實的給了兄長一個擁抱,呼嘯而去,他費盡心思争取到了兄長,但容從錦卻全然不知自己為他在地上打滾有多疼,他太子兄長的書房連一條地毯都沒有,地磚又冰又冷。
容從錦瞥見顧昭游離目光,心道顧昭想法靈活,又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他出神的模樣倒是比平時添了幾分皇子尊貴,不由得暗自贊嘆,真是天潢貴胄,威嚴難測。
然而此刻顧昭想的是,得給太子兄長的書房裏鋪一條花鳥紋流波絲棉地毯,下次去打滾時就不用凍得他瑟瑟發抖了,從某種意義上,想法确實挺高端的。
從根源解決問題。
顧昭是單線程,解決了難題後洋洋得意片刻,又想起容從錦就在自己身邊,記起他正在生悶氣的事情…
顧昭神情複雜的盯一眼容從錦,然後飛快掠開視線,又忍不住飄忽着重新将目光點在他身上,再被火燙了似的轉開如寒星般深邃的眼瞳,想耍脾氣,又不舍得,還想要他的視線全然落在自己身上。
換了太子兄長他早就開始滿地打滾了。
容從錦:“……”?
他們相聚不易,顧昭是皇子,他出宮後無诏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入宮,容從錦放下身段匆忙叮囑道:“寒冬剛過,晨曦肺燥,六皇子在平時喝的茶裏添一點冬花、杏仁,能撫五髒去濕氣。”
“春起尚有寒氣,莫要換輕薄的春衫,還是穿夾棉的衣裳才好,注意飲食不可貪涼,殿內的炭火不要斷,開窗時避着些湖面上掠過來的寒風。”
“六皇子要記得吩咐下人。”停頓一瞬,容從錦若無其事道。
顧昭心底暖烘烘的,用力點頭,他本就是個樂天派,容從錦關心兩句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尾巴呼啦啦在身後小旋風似的甩動,頓時單方面把自己生悶氣的事抛之腦後,拽了一下容從錦的衣擺挺直腰模仿着兄長們的派頭垂問:“你平時愛做什麽?”
“寫字讀書罷了。”容從錦不禁發笑。
禦花園邊的湖池随風攜來淺淡的花香,顧昭險些問不下去,捧着臉發呆,又嘿嘿的傻笑了起來,只知道望着容從錦的笑顏,只盼得他多笑一刻,心中便是無限歡喜。
他笑起來時最美,宮中都知道他的情況沒有給他安排教習師傅,但他也會偷偷讀上兩本,他大多都記不住,背下上半句就忘了下半句,即使勉強塞進腦子裏也是雲山霧罩不解其意,但在面對容從錦的笑容時想起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原來是這樣的情形。
但似乎芙蓉過豔又太俗氣,顧昭擰眉視線落到一旁,已是初春,但望京氣候偏冷,禦花園一隅背陰處亭亭立着一株花瓣舒展輕盈的純色二喬,顧昭擰起的劍眉緩緩舒展,不由得恍然大悟,绮霞低映,山茶朝露好像更貼切一些。
“我…本王可以叫你從錦麽?”顧昭癡癡問道。
“殿下想喚微臣什麽都可以。”又聽到前世熟悉的稱呼和聲音,容從錦鼻子微微一酸,眸底潋滟着一層薄薄的細碎水光啞聲道。
“你不喜歡麽?那我不這麽喚你了。”顧昭大驚,連忙擺手,窘迫的在外袍上擦了兩下手。
顧昭內心矛盾,他既知自己身份尊貴身邊的人都要聽他的,又清楚在衆皇子中位置尴尬,所以內心也有敏感自卑,只是他樂天派慣了又知道身在皇宮若不撐起架子,更要受旁人欺淩,所以總是高高仰起頭,不把旁人的嘲弄放在心上。
但容從錦不一樣呀…
他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呀,顧昭心中酸澀難忍呼吸間牽扯似的痛,我這是怎麽了?哪個高手重傷了本王?!
明明沒有人近身,難到世上高手飛花落葉也可傷人?
顧昭大驚失色,思緒驚疑不定。
容從錦哪裏能看他皺眉,即刻解釋道:“微臣願意的,只是被風迷了眼。”?
“禦花園裏花粉多。”顧昭當時就被說服了,有理有據道,“趕明帶你去本王宮殿,本王宮殿有一片蓮池到了夏日裏清爽宜人,一點花粉也沒有。”
“嗯。”容從錦微微颔首,心底柔情如山池漫漲,好似投石于湖面蕩漾出一圈淺淺漣漪。
“喜歡看什麽書?”顧昭又繃着臉繼續問道。
“我看的雜,列國游記、海洲志、詩詞集還有四書五經我都會看。”容從錦慵懶坐在他身邊,輕聲笑吟吟應道。
顧昭努力記着,他忙着記這些,就把已經背下來的問題都忘了,何況他心裏還裝了一株花色皎潔純淨的山茶,容從錦安靜了半晌他才意識到冷了場,唇嗫嚅片刻,額頭都滲出細汗來,搜刮半天記憶無果,嗖的轉過身去從腰帶裏抽出一張薄薄的紙片,掃了一眼又把紙片塞回去。
短短幾個動作他慌張得手足無措,手指用力過大甚至捏破了紙片,掌心滲出的汗水濡濕了墨跡,墨痕逐漸散開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麽了。
“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顧昭硬着頭皮念下去。
容從錦陡然憶起越地的湖光山色,萬裏綿延青障。
“滇南吧,我幼時住在滇南,那裏有高山峽谷雪峰皎潔,一年四季溫暖如春,雪山下仍有碧藍湖波雲蒸霞蔚,險峻旖旎。”容從錦收回思緒眼底逐漸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顧昭聽得入神:“我從未去過。”
“有機會我陪殿下去。”容從錦溫聲道。
花叢間唯有彼此,山茶花畔粲然一笑滿室生暈,顧昭看了他一眼就匆忙垂下頭去,
顧昭又掏出紙條來。努力分辨着,想要看清紙條上的字跡。但被汗污了看不清楚。顧昭越是着急,越難以分辨紙條上的字跡,
容從錦道:“給我看看可以嗎?”
顧昭大腦飛速運轉但奔騰在大腦回溝裏的只有空氣,沉默半晌,試探着将紙條遞給他,
容從錦将紙條展開。兩人肩并着肩,坐在花叢間分辨着紙條上的字跡。
紙條上的字筆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容從錦不由得贊了一聲好字。然後将分辨出的紙條上的字一一答了。
“王爺還有什麽要問的嗎?”能重新問道。
顧昭怔怔搖頭,良久手指扭在一起低聲問道:“你…你喜歡什麽樣的人啊?”
這一記直球不禁令人愕然,顧昭卻半分也沒察覺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郁郁道:“難道你真的要跟于府的公子成婚嗎?”
他見過于府公子,端得是氣宇軒昂皎如玉樹臨風,兩人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侶,無比契合,不像他蠢笨,顧昭悄然縮起手腳盡量減少存在感,心底湧起自慚形穢。
他雖然住在皇宮但是也知道,望京中又有誰看得起他。若不是兄長是太子,他的境遇恐怕連一只貓狗都比不上。
卻聽容從錦噗嗤一聲笑出聲:”什麽于公子?“
容從錦神色平淡,轉向顧昭眸光裏又染上柔和,偷偷過去單手掩在他耳邊低聲道,“我悄悄告訴你,我不喜歡他。也不想做他的妻子。”
顧昭臉頰微醺,只覺他吐氣如蘭,潮熱水汽打在耳廓,讓他心髒都不會跳了,心砰砰的劇烈跳着,磕磕絆絆問道,“那我呢?”
聲音極輕極淺倏一出口恰融在松枝頂端的游風間,甚至比不過花開落的聲響。
”什麽?”容從錦下意識反問。
顧昭噌得站起身鼓足勇氣,大聲問道,“你願意跟我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