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撼芳菲滿園香

第5章 第五章 風撼芳菲滿園香

皇後召見,卯時三刻便開始梳洗,着雀服,容從錦并無诰命,只着尋常服飾,碧桃和扶桐忙得團團轉。

“公子,好端端的怎麽宣您進宮?難道是因為最近望京的流言,皇後娘娘要責問侯府?”扶桐心底七上八下,手下輕快的為容從錦束發,聲音中卻難掩憂慮。

賜婚事大,容逸性格謹慎,除父母與容從錦本人外,并未對外人言,所以底下的人還一概不知,連扶桐這樣的貼身侍女也只能暗自揣度上意。

“不要胡思亂想了,你就留在府裏吧。”容從錦斜睨她一眼,“碧桃,你陪我進宮。”

扶桐面露失望神情,癟嘴小聲道:”奴婢從未進過皇宮呢。”

每年的宮廷盛宴都是只帶着侯爺身邊的慎行,她也想見見世面。

容從錦只當沒有聽到,倒是碧桃低聲勸她:“皇宮處處都是貴人,我們沖撞不起,小心謹慎還來不及呢,你不去在院子裏歇歇也好。”

“那我盯着西枝她們幾個把聽荷院的廳堂打掃一番。”扶桐向來是個沒心事的,碧桃勸了兩句就喜笑顏開,随着點頭的動作雙環髻在她頭上如蝶翼般輕盈顫動,片刻又雙手合十嘆氣道,“希望皇後娘娘明鑒,這完全是那于公子的過失,可千萬不要連累了公子才好。”

容從錦暗覺好笑,又覺得扶桐心事淺,嗔怒喜憂的模樣像極了他心底期待的那個人,闊別三年,君可期否?

皇後賜婚,定遠侯府尚不明就裏仍在揣測,但他卻心若明鏡,這世定遠侯府和于家的争端提前搬上臺面,盛京遍知,旁人或許笑話定遠侯府的鬧劇,太子卻是渾不在意,名聲有什麽要緊的,只有利益才是真實的。

太子大約是提前動了心思想加強關系将定遠侯府牢牢的綁在自己這一方。

容從錦心底驀地升起期許,水中倒映的人像逐漸褪去氤氲霧氣變得清晰,連他眼尾上的一道小疤痕都變得清晰可見。

他笑話扶桐,唇角卻已不知不覺浮起笑容,眼底潋滟着一片細碎明淨的星辰。

”公子,這樣可好?”碧桃搭配完衣飾,退開些許道。

容從錦擡眸,打磨光潔的銅鏡中映着绛紅淺繡半臂袍,腰若約素身姿欣長,肌膚勝雪容光照人,他卻略一皺眉:“太豔了些,換那套有木芙蓉的軟輕羅來吧。”

“嗯。”碧桃沒有多言,又給他換了漸繡木芙蓉的軟輕羅壓一壓衣角上的蹙金。

“上個月外院送來的時節份例裏好像有一件鞠塵色的。”

“木芙蓉的未免輕浮了些。”容從錦換了兩件仍是舉棋不定,又問,“扶桐你看哪套好?”

“公子穿什麽都好看。”扶桐也收起擔憂,笑吟吟提議道,“不如還是淺青色的梅花紋織錦裳。”

扶桐又從櫃子裏找出一塊白玉雙鶴佩襯在竹青色織錦裳上,肩上搭着輕容便似披了一層薄霧,如雲霞煙籠,亦真亦幻。

容從錦身姿窈窕,姿容出衆,一雙桃花眸斜斜上飛顧盼生姿欲說還休,美如明月輝映,再襯精心打扮的衣着當真絕色。

地鋪白煙花簇雪,染作江南春水色。

扶桐退開一步,贊嘆道:“公子平時不在意這些衣裳打扮,若收拾起來當真是能令望京諸位公子傾倒。”

她昨夜還為着于公子的事輾轉反側,今天幫公子換了兩身衣裳卻讓她心中安穩不少。

于三不長眼,錯把魚目當珍珠,難道望京那麽多公子還能各個都是瞎子不成?他們公子總能覓得如意郎君,那時自有于三懊悔的時候,扶桐想到得意處,不由得眉飛色舞哼了一聲,鼻下吐出兩道炙息水汽來。

容從錦餘光無意瞥見扶桐神情從沉思到喜悅,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在愉悅間夾雜了一舒胸中沉悶的暢快得意。

容從錦:“……”

扶桐在府中怕是要憋瘋了。

“院中的顏料不多了,你午後出府買些朱砂、石青、雲母和珊瑚銀珠來。”容從錦停頓一瞬道,“你不是喜歡桂藕居的珑纏桃條麽?從我的月例裏拿兩吊錢去買些吃吧。”

“奴婢不饞這個。”扶桐說着,就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漲紅着臉嘴硬道,碧桃在後面掩唇輕笑,扶桐下不來臺,忙轉開話題道,“公子今兒怎麽了?往常幾件衣裳換着就打發了,我們怎麽勸也不管用,許多裁制的新衣都用不上,今天倒是換了好幾件衣裳。”

“難道是想到去見皇後娘娘也緊張起來了。”扶桐邊輕巧為他系上玉佩邊笑道,

哪裏是見皇後緊張,容從錦不禁哂然,曲起食指在扶桐額頭輕彈了一下,“留在院子裏灑掃吧。”

*

晨光微熹,宮門內銅鎖徐徐打開,青蓬馬車留在宮門外,有品級的诰命夫人朝廷命婦一般是宮內派轎辇來接,但容從錦沒有诰命,只能步行。

碧桃擡首,只見皇宮巍峨,陽光閃爍于宮脊琉璃瓦上流光溢彩,端莊華貴仿若仙境,她不敢再看連忙垂首,低聲問道:“公子,我們怎麽去皇後宮裏請安?”

這皇宮他們都不熟悉,而且皇後娘娘旨意,只宣公子進宮,若是定遠侯夫人在此處,他們也不會慌了手腳了。

容從錦是認識路的,但也沒必要自己摸去皇後的長春宮,微一挑眉只道:“等着吧,會有人來接的。”

在高聳宮牆下等了半晌,日頭漸轉過來火辣辣的曬着,一個圓胖身型滾了過來,見面便是三分笑,行禮聲音尖利道:“定遠侯二公子,咱家是長春宮裏的,奉皇後娘娘旨意帶您去長春宮,請随咱家來吧。”

“劉公公。”容從錦平心靜氣的回禮。

劉公公倒是一驚,“二公子聽過咱家?”

“母親提過幾次,劉公公是長春宮副使,大小事務都勞公公費心。”

“豈敢豈敢,為皇後娘娘辦事是奴的本分。”劉公公額頭滲出一滴汗來,連連擺手腰也愈發躬了幾分。

他們也是打量着皇後的意思辦事,太子要拉攏定遠侯府,旁的也就罷了但用那位的婚事,不用打聽都知道望京中容從錦沸沸揚揚的醜聞,于閣老家都看不上的卻要塞給皇家,皇後心中難免不快,讓容府二公子靜了心再來,他們這些人就心領神會,晾了容從錦近一個時辰。

但看容公子言談舉止,劉公公心底隐約有所預兆,謹慎的輕瞥了身側容從錦一眼,随即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看。

恐怕皇後娘娘是先入為主了,這位容公子并非凡俗庸才。

皇宮歷經十數位君王,有勵精圖治的明君自然也有喜好奢靡的纨绔,皇宮數次擴建,已非建國時可比,一路走來只看雕欄畫棟,白玉為欄琉璃宮燈,移步換景精致奢華,禦花園中綠萼微吐,鮮妍花瓣随風搖曳。

行至長春宮,丹樨旁設勾欄螭首,玉階三級陛瑩冰潔,宛若仙境宮闕。

碧桃暗自咂舌,現在的定遠侯府是抄沒了先帝在時一位重臣的宅院,定遠侯府挪進望京時,當今聖上就将宅院賞賜給了定遠侯府。

定遠侯府一門皆是武将,夫人也不通文雅,洗掃一番就歡欣鼓舞的住下了,他們這些從滇南帶來的下人也覺得定遠侯府已是極近奢華,不必再改建了。

今日見了皇宮的氣派,才知道皇室尊貴,碧桃愈發連大氣也不敢出了,躬身跟在容從錦身後,轉過長廊,在廊下等着侍奉的宮女們紛紛行禮,劉公公在大殿前頓住腳步,一個小太監連忙進去通傳。

“容公子請。”長春宮中女史福了福身道。

碧桃提起裙擺想跟着進去,卻被劉公公攔在罦罳外,拖長聲音道,“你跟小福子到偏殿候着吧。”

“是。”碧桃躬身應道,連一個多餘的動作也不敢多做。

容從錦聽見背後聲響,卻只作不知,面不改色的跟着侍女上前觐見。

“定遠侯府次子容從錦,請皇後娘娘安,皇後千歲。”

“起來吧。”片刻,上方威嚴略顯喑啞的女聲響起,“賜座。”

“謝皇後娘娘。”容從錦行禮後起身,後退一步才在侍女的指引下落座,全程目不斜視。

皇後端坐在高座之上,她已是中年,衣着繁複華貴,眉目間依稀能看出幾分往日的秀美,但眼角深重的皺紋令她氣勢平添了三分陰鸷銳利,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容從錦。

香茗清幽氣息徐徐氤氲,淺金色的陽光光束投射在大殿內,容從錦身姿欣長坐立皆如青竹挺拔,半張姝麗面龐映在明媚陽光下,楚膚勝雪泛着瓷器般瑩潔細膩的光澤,他微垂着眼睫,纖長烏黑的眼睫上點綴着躍動的金斑,眼尾微微上挑,不見輕浮反而多了一抹清冷疏離,多一分即豔少一分未免黯然,他坐在那裏,不出聲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即使是久居深宮見慣了美人的皇後也不禁微微一怔,暗道仿若煙霞輕攏,非俗世中人,就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後宮妃子也難及分毫。

如此一來,六皇子僅有數面之緣就對定遠侯府公子動了心,似乎也并不是那麽匪夷所思。

一切都變得合理了起來,皇後稍一颔首,語氣略有些不自然道:“你進京也有數年了吧?”

“三年了。”容從錦維持着垂首的姿勢恭敬應道。

“住的可還習慣?”皇後輕抿清茗道。

“謝皇後娘娘關懷,一切都好。”

寥寥數語,皇後沉默片刻,似是沒什麽可說的了,放下茶盞道,“本宮乏了,天逐漸暖了,禦花園中的茶梅漸開了,時辰尚早,你難得進宮一次讓人帶你在禦花園賞花後再回去吧。”

”含光。”皇後身旁有些上了年紀的宮女躬身行禮。

容從錦坐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被請了出來,皇後既不表明意圖,也不提起望京中紛傳的流言,似乎只是召他進宮敘舊。

但兩人又無舊可敘,皇後态度也是淡淡的,面對冷遇容從錦并不在意,倒是含光送他出來的路上笑吟吟道:“皇後晨起有些犯了頭風,喝了藥已經好些了,只是藥效讓皇後神思倦怠,您可不要在意。”

“怎麽會。“容從錦微微欠身,補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廢話,大意是皇後您注意休息,我沒什麽不滿的,我們一家都感念上恩,祝禱皇後早日康複雲雲。

含光也只是笑聽着,不時颔首。

淺碧融春色,莺雀輕盈縱躍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和枝梢間,不時傳來清脆婉轉的啼鳴,燕拂湖池,水波潋滟,清雅筆直的枝間點綴着幾朵半開的茶梅。

“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容從錦走上前,身着一襲暗繡織金青裳此時微風拂過衣擺輕盈飄逸,指尖拂過淺綠色茶梅似絲綢細膩的花瓣低聲自語道。

背後花叢間簌簌作響,容從錦驚起下意識轉身,花枝不自然的輕顫了兩下,茂盛枝葉向兩側分去,滾出一個人影,雙手舞得像個風火輪,一路臉剎,下巴着地摔在容從錦面前。

嘭的一聲,煙塵四起!

“哎呦!”人影痛叫一聲,捂着傷處跳起來,無辜清澈狗狗似的眼圈立即紅了。

風撼芳菲滿園香。

容從錦怔在原地,衣擺铮铮青絲被游風吹拂向後掠去,他屹然不動喉間滾動數次酸澀不已,竟久久不能言。

那身影站定了才看出來是個面容極清俊英挺的少年,五官輪廓上還隐約有些像當今太子,只是下颌弧線更柔和一些,少了幾分銳利看起來更陽光無邪。

少年捂着下巴,有殷紅血珠順着指縫滴落,砸在青石板路上,他卻全然顧不得,擡起頭飛快掠了容從錦一眼,更加垂頭喪氣臉都漲紅了,扒開樹叢撅着屁股就要原路爬回去。

“別走…!”容從錦反應慢了一拍,拔腿想要捉住他,但是少年上半身已經紮進了花叢,容從錦又不舍得就這樣放他走,顧不得顏面,只能抱住了少年的…腿。

他往外拔,那少年慌亂之下雙手分別握住了一叢花根,跟他較上了力。

兩人就像拔蘿蔔似的,分別向兩端用勁,容從錦最先覺出不妥,但他又無法強令自己松手,無奈閡眸再睜開,“六皇子,您跌傷了讓微臣先給您處理傷口好麽?“

”我不是,我不是。“少年又驚又怒,羞憤之下恨不得一頭紮在泥土裏,面龐憋得通紅使出絕學———飛踹。

容從錦差點被他一腳撩在胸口,好在他見機極快向右側身避開他這一腳,但也失去重心平衡向前栽去。

撲通。

花枝散開———

緋紅粉白的花瓣雪花般打着旋紛紛而落,灑落他們滿身。

兩人皆倒在花叢間,目光不經意間相觸,少年不禁紅了面龐,視線蜜糖似得粘在他身上,半晌吶吶道:“你…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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