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當時明月在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當時明月在
陽光緩緩透過飄渺的雲層, 悄然移到卧房中線,明媚陽光裏細微的灰塵在半空中閃爍着柔和的邊緣,拔步床邊溫柔披上了一層淺金色薄紗。
顧昭沉在陽光裏, 半倚着枕屏, 一動不動的僅用視線勾勒着枕邊人沉睡時平靜姣好的容貌。
容從錦眼睫纖長鼻梁挺拔, 唇不點而朱, 肌膚宛若清雪,這樣的相貌在他身上不會顯得過于豔麗,反而中和了他偏冷淡的氣質, 昳麗無雙。
王妃平時也很好,留意到他的視線時也會對他笑, 不過王妃不經意打量別人時的眼光總讓他想起東宮裏的太子兄長, 冷然而鋒利, 難免心有戚戚覺得屁股痛。王妃睡着時就少了一絲侵略性, 變得恬靜溫和,讓他想起瑩潤無暇的玉器, 覺得心裏像是有一條暖融融的小溪在陽光下輕輕的蜿蜒流淌。
顧昭忍不住翹起唇角, 靜靜看了他半晌, 試探着伸出手指, 在王妃唇瓣上輕按了一下。豐盈唇瓣像是花瓣似的柔軟帶着柔順絲綢的觸感,溫潤飽滿, 吻起來時仿佛觸碰到了覆雪枝梢下輕盈梅瓣攜着疏冷的清香, 再用力些, 他會發出細微的喘息…
王妃也好好親, 難怪大婚時王妃對他說洞房花燭是人生樂事,已經成了婚的四哥每次談到男女之事也總是帶着得意,顧昭恍然大悟, 又有些郁悶,這麽好的事為什麽沒人早告訴他!
“王爺怎麽不多歇息一會兒?”容從錦半閡着眼眸,聲音中略帶慵懶。
“本王已經睡好了。”顧昭說着,卻和衣重新躺到王妃身邊,指尖悄然握住了王妃修長的手指,“從錦你睡吧。”
容從錦自然翻身,半倚在顧昭懷裏,在他臂膀上輕蹭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王爺陪着臣…”
新婚入門的雙兒都要向婆母立規矩,卯時就要站到院子裏等着吩咐,婆母用膳時站在一旁布菜,更有拜宗祠等事,鐘鳴鼎食之家尚且得立一兩個月的規矩,才逐漸松懈下來,再體健的也得瘦一圈。
但他卻不同,到了王府反而過得更松快了些,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陪着顧昭用膳,瑞王府與定遠侯府相距不遠,定遠侯夫人想念他了打發一個侍從過來通傳,一頂轎辇片刻就到定遠侯府。反倒是面見皇後有些困難,即便他想“伺候婆母”,皇後恐怕也沒時間讓他伺候,連召他進宮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一國之母許多事情都要親自過問才能放心,皇後的權力必須牢牢握在手心裏才能和太子互為臂助,為太子鋪平道路。
皇後和太子将顧昭放心的甩給了容從錦,從永寧宮挪到瑞王府,顧昭始終是一個人。
容從錦掩下眸間的深思,前幾日樞密院的呂居正跟随四皇子巡視益州,他就知道太子雖表面上裝作毫不知情,其實私下已經做好了安排。
這個呂居正沒什麽能力,卻是自認純臣最剛正不阿的,以前是谏議大夫時,時刻準備着擡棺上殿,以死進言,若不是谏議大夫裏還有許多比他資歷更老的輪不到他來撞鎏金盤龍柱,他早就心滿意足的死在了自己一生為之奮鬥的事業上。
建元帝昏庸,但也怕了這個刺頭,把他打發去了樞密院,讓他遠離谏言的事情,前世呂大人也是因為建元帝信任一個不知從哪裏找來的老道,要為老道在望京修建一座道觀。
想要夷平從金桂街到青晖橋所有民居,遷走數千百姓,呂大人氣得披發跣足上殿終于如願以償撞在了盤龍柱上,當場斃命,建元帝迫于群臣上柬,只能放棄修建道觀,不過也就是押後了兩年,還是夷平了足有瓊林苑大的區域,給那老道修建了一座比瑤光觀更為恢弘的道觀。
呂居正是純臣,視名聲高過性命,這種人有非常嚴格的底線,太子不會想要試圖去拉攏他,卻不知是用了什麽辦法,讓他主動站出來跟去益州。
“從錦你能撫琴給本王聽麽?”顧昭期期艾艾的問道。
“怎麽想起來聽琴?”容從錦失笑,不過還是一口應允,“午後吧,不知王爺喜歡什麽琴曲。”
“扶桐說你古琴特別好,猶如萬壑松濤之聲,本王很想聽。“顧昭有一點害羞道,他向來最不耐煩這些文雅的玩意,也什麽曲意都聽不出來,以前兄長按着他,他都扭動着從兄長手下逃出來玩蛐蛐去了,但是王妃的琴他很願意聽,唯有彼此,伴着袅袅不絕的悠揚古琴聲,那一定是溫柔而從容的。
顧昭心底很向往這些。
“王爺跟扶桐關系還不錯。”容從錦坐起來,手指微微撩過脖頸,将青絲攏到一旁笑吟吟道。
顧昭點頭,跟着起身披上外衣道:“她們待本王都很好,跟…跟以前的人不一樣。”
他是能察覺出來善意和惡意的,身處皇宮他的感觸只會更加敏銳,碧桃和扶桐雖是因為他是公子的夫君,待他禮敬有加,他卻也能感覺到從錦跟他關系緊密後,這兩個侍女拿他當作親近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細微之處的照料和用心是騙不了人的。
容從錦笑意微斂了幾分,一雙桃花眸凝視着顧昭,忽然輕聲問道:“王爺,臣想問問您,為什麽入府後您身邊只有一個小樂子呢?”
顧昭跟他的侍女都能融洽相處,那些曾在皇宮中服侍過他的侍從反而不見他提起,顧昭不是這樣薄情的人。
他們起來的時辰不固定,卧房外的侍女也沒發現,容從錦自己用手指整理着發絲準備随便束一個發冠,顧昭将他按在梳妝臺前的秀墩上,拾起玉梳緩緩為他梳理青絲,細致的梳開略微打結的地方,擡眸望着鏡中王妃。
略顯昏暗的銅鏡裏,他精致的眉目中略帶慵懶,眼波流轉間仿佛盈着一泓潋滟秋池,是一種勾魂攝魄的美,似有煙霞輕攏像是住在月宮裏的仙子。
“你知道為什麽本王喜歡你麽?”顧昭臉紅起來,半晌翁聲道。
“因為臣生得美,王爺已經說過多次了。”容從錦莞爾,擡眸在銅鏡中與他對視,眸光潋滟間帶着淺淡的溫柔,他不在乎外貌,但王爺喜歡這副皮相,這幅相貌也就略有用處了…情不問何起,他只在乎此刻顧昭是真心待他的。
“不是。”顧昭緩緩搖頭,王妃比許多人都生得美,他也知道,卻不是這個緣由。
“三年前春秋大宴,集英殿外,你見過本王的。”顧昭低聲道。
“臣。”容從錦愕然,回想良久歉意道,“臣不記得了。”
顧昭卻沒有難過,唇角不自覺的高高揚起,語氣輕快像是指尖輕觸到了那晚瑰麗的美夢,“你不記得沒關系,本王記得就夠啦。”
“其實那時跟在本王身邊的是小喜子,他吧…”顧昭斟酌了一下,撓頭道,“他應該是厭煩本王吧,總是碰壁、丢臉,連帶着他們這些侍從也會被責罵。”
“扣月例。”
其實小喜子也沒做什麽太過分的事,不過就是搶了他的午膳,數落他兩句,偷偷把永寧宮裏的值錢偷出去,他雖然癡愚,但是每天都在永寧宮裏,一草一木他心裏都有數,少了東西自然也看得出來。
但是他也沒有跟母後告狀,因為三年前宮裏有一位柳淑儀極為得寵,父皇不是要給她修宮殿,就是帶她去避暑的莊子,還總疑心母後要害這位柳淑儀,母後不得不暫避鋒芒,留在長春宮裏。
他就想着不給母後添麻煩了,只把要緊的東西都藏在了他的秘密基地裏。
三年前,春秋大宴前,他忽然發現母後送給自己的翡翠手串不見了,這是母後的愛物,特意送給了他,他心知一定是小喜子又偷出去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開口讓他還回來。
小喜子欺負他不肯,晚上還有宴會,他只能賭氣先去春秋大宴,找了更衣的間隙,出來繼續和小喜子在僻靜的地方分說,要求他把翡翠手串還回來。
偷東西在宮裏是重罪,小喜子自然不願意承認,兩人在廊下拉扯,情急之下小喜子推了他一把,他将要跌下玉階時,容從錦路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讓他避免了滾下玉階撞得頭破血流的一幕。
當時游廊上只有一盞昏黃宮燈,燭光搖晃間大約容從錦也沒看清,只以為是哪個宮的侍從,年長的欺淩瘦弱年幼的,當即呵斥阻止,問小喜子是哪個宮的宮人。
小喜子胡編了一個,容從錦卻眼眸微淩,淡淡道:“把腰牌拿出來。”
小喜子見糊弄不過,只能拿出了永寧宮的腰牌。
“這事既已有痕跡,你再欺負他我就回明了宮裏,讓內侍省來調走你。”容從錦訓斥了小喜子。又轉過身安慰了他兩句。
“你雖然比他小,但也是一樣的,男子漢不可卑躬屈膝,首先要自己挺起腰來,他才不敢欺負你。”
“他有沒有打你?”容從錦關切問道,指尖撫平他衣領上推搡間攥出的褶皺。
顧昭怔怔搖頭,暖橙色的燈光搖曳間,仿佛看見了高貴溫柔的神仙向他走來,似璀璨星河下皚皚白雪間的一支清梅,皎若明月,耳邊是他關心的溫和聲音,他頓時看得癡了,胸前被推的那一把也不痛了。
行即衣裾掃落梅,那清雅的瑩白梅花花瓣乘着那夜的月光,飄飄蕩蕩的落在了他心頭。
容從錦事後也沒有就此撤手,而是回了長春宮的掌事,永寧宮是六皇子的宮殿,裏面太監吵鬧的事情可大可小,但小喜子這種人留在六皇子身邊恐有不妥,含光立即警醒,查出那晚職守的侍從,驚愕發現跟小喜子争吵的另一個侍從竟然是六皇子。
“後來兄長發了脾氣,就把小喜子攆出去了。”顧昭悶聲道。
容從錦不語,以太子護短的性格,這在他頭上動土,只怕是要死無全屍。
“太子呢?母後不方便,當時您為什麽沒回了太子?”容從錦追問道。
“兄長被派去涼州巡視駐軍了。”顧昭道,“含光查出來時,兄長剛回來。”
“兄長讓進忠撥了小樂子過來,一年後嫂嫂和兄長成婚,嫂嫂就經常關照着我,再沒有人欺負本王了。”顧昭說得很輕松,他也不覺得小喜子是欺負他,最多是不痛不癢的待他不太好罷了。
顧昭抿着唇很害羞的笑,明亮眸底染上星光,手裏笨拙的為容從錦束上發冠,“他們都說小喜子刁鑽,是在欺負本王。”
“可本王卻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能讓本王遇上你就很好了。”
他也說不上來,集英殿外初遇從錦,就是很好很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