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雲闊煙深樹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雲闊煙深樹

陽光掠過山谷, 成群的蒼松間積着潔白的霜雪,筆直的碧色炊煙點綴着熠熠的光輪。

“從錦!”顧昭望夫石似的站在駐軍營地門口,單手負在身後, 遠遠瞧見他的身影就快活的招手, 一溜煙的小跑過來, 兩個親兵都攆不上他。

“站住!”容從錦呵斥道, 顧昭一個急剎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滿面迷茫不知道哪裏讓他不滿了,容從錦放緩聲音解釋道, “臣身上髒,回去沖洗一下再來見您。”

其實要是按照他的意思, 應該把他跟顧昭隔開, 在疠疾結束前都不見顧昭, 但他也知道顧昭做不到, 顧昭想方設法也要跑出來和自己相見,這荒山野外的他滾落雪崖都沒人知道, 還不如讓他留在自己面前也好看護。

顧昭站在原地目送他走遠, 像一只沒聽到指令只能可憐的站在原地的小狗, 容從錦轉過身摘下面巾無奈道, “王爺過來吧,只是要在帳外等臣。”

顧昭歡欣鼓舞的走過去了, 容從錦又對親衛道:“把冰面鑿穿取水, 今日穿過的衣裳全都洗一遍, 燒水洗澡再用艾葉擦洗。”

“那陳成一家?”親衛問道。

“暫時留在設立的百姓居住地, 盡快建起疠人所。”容從錦道。

“是。”親衛應道。

容從錦拆了發冠洗漱後确認自己身上沒有那種小蟲子,也沒有被叮咬的痕跡才略放下心,讓扶桐叫顧昭進來。

“從錦累不累呀?”顧昭進來就樂颠颠的給容從錦捏肩, 又給他梳理着半幹的青絲,一副狗腿的模樣。

“這邊痛。”容從錦側首望着他,片刻粲然一笑,如春曉之花綻放,将手指搭在僵硬的右肩捏了兩下抱怨道,語氣不自覺的帶出三分親呢。

以前兩人再心心相印,他要顧及太多,有時對顧昭的感受只能置之不理,顧昭雖然癡但也能察覺的到自己的态度,總覺得彼此隔着一層,現在卻是不需多言,他們就能心有靈犀對彼此也是全然的信賴。

顧昭又給他用力捏着右肩。

“輕一點…嗯。”

Advertisement

“上面。”容從錦微仰着頭,聲音不自覺的柔和下來。

“舒服麽?”顧昭手指一僵,暗戳戳的問道。

“嗯…”容從錦鼻腔裏發出一聲悶哼。

“本王是不是很厲害?”顧昭雙手搭在他肩上,語氣低沉了幾分問道。

容從錦隐約覺得有點不對味,從被按摩着凝滞的筋膜的舒爽中回過神來,疑惑側首打量着顧昭,見他似春風拂面洋洋得意,一雙星眸中淩然正氣間流露出一星猥瑣,容從錦無語的微微沉肩:“王爺都住在荒山裏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前幾日他們還有行船上的船艙可以休息,雖算不上高床軟枕,但也是可以遮風擋雨的卧房,現在換到荒山裏居住,顧昭的生活水準可以說是一路下滑。

“能和從錦在一起,就是狗窩本王也願意。”顧昭理直氣壯道,想了想又停頓道,“把有陽光的那一邊給你。”

他不怕冷!可以抱着從錦一起睡。

顧昭的樂天令人汗顏,容從錦有時候很奇怪,他真的是皇室出身麽?有時能表現出皇子的矜持和挑剔,更多的時候顧昭都是随遇而安的,好像…他能陪着自己就什麽都滿足了,容從錦不禁被自己的這種設想弄得白皙面龐掠過一道暖霞。

顧昭俯身眷戀的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從錦去哪裏都不要緊,帶上本王就好啦,本王不會給你添亂的,會在別的地方等你回來。”

“嗯,王爺。”容從錦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噙滿了笑意,顧昭很少說較長的句子,他的語言組織能力有限,為了避免出醜下意識的盡量用簡短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态度,反正他是皇子,衆人都要揣度他的意思。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清晰的用一個長句子來表達态度,卻是為了留在容從錦身邊。

正因為了解他,容從錦才不由得動容。

“臣有個小玩意給您。”容從錦起身從帶來的箱籠裏翻出一個荷包捧在手裏探身遞給他。

這個荷包是淺碧色的,繡着精美的一樹梅花燦然盛放,幾枚花瓣輕柔的從枝梢飄然墜落,其中一枚嫣紅的梅花花瓣輕盈點綴在了邊角處一只卷着尾巴酣睡的黑色皮毛的小狗身上。

構圖精巧,針線別致,連下方的絲線墜子都格外柔亮,墜着兩枚小拇指肚大的明珠,常規的祥雲紋在荷包圖案面前只是個點綴,顧昭一見就愛不釋手,拿在手裏像是稻田裏的青蛙發出哇哇的贊嘆聲。

“從錦做的?”雖是問句,他卻用的是篤定的語氣。

“是。”容從錦面頰微熏還是認真應道。

“從錦的手藝比以前強太多了!”顧昭誇贊道,翻來覆去的欣賞着荷包,小心的用指尖摩挲着梅花花瓣,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停頓一下又描補道,“沒有說以前從錦繡得不好的意思。”

還不如不解釋呢,容從錦無奈的岔開話題,“臣給您系上吧。”

顧昭以前用的都是宮裏的針線,他怎麽比得上?倘若不是因為前幾個月太子不在望京,他心懷不安時常去太子府探望太子妃,被太子妃按着教了些針線,他連這個也繡不出來呢!

“這個小狗…”顧昭聲音逐漸消失,容從錦不免提起心神。

顧昭愉快的擺起尾巴:“是本王呀!”

“是吉祥。”容從錦眉眼微彎,攏着清澈的明光輕聲道。

“不,是本王。”顧昭對着光仔細瞧了瞧憨态可掬在梅樹下享受着暖煦碎金和攜着清雅香氣的游風的黑狗,确定道。

容從錦沒再反駁,他畫出樣子時本沒有這只享受陽光的狗,但朝廷局勢忽變,太子派他去雍州,這個荷包他本以為再沒有送出去的機會,帶到船上想把邊角做完以後留給王爺時,忍不住添了這只狗上去。

顧昭只要可以無憂無慮的曬着太陽,讓他做什麽他都情願。

“荷包是香的。”顧昭任由他解下腰間舊的那個,忽然吸了下鼻尖道。

“有些辟邪的香料,霍香、白芷、川芎、艾葉、冰片等,都是端午常用的。”容從錦眸光微垂道。

“哦。”顧昭傻乎乎的點頭,舊的荷包容從錦轉身就要收起來,顧昭又不舍得了,輕拽過舊的荷包,指尖眷戀的撫過小小的折枝梅花印記,想了想道,”本王…也戴着吧。”

“王爺要帶幾個呀?”容從錦不禁失笑。

“從錦繡幾個,本王就都戴上。”顧昭沒覺得王妃是在拿他打趣,反而一本正經的應道。

顧昭自己把另一個荷包也系在了旁邊,兩個荷包略有些挨擠,看着有些好笑,顧昭卻昂首挺胸得意的不得了。

“王爺不要摘下這個荷包。”容從錦緞指尖撥弄了一下繡着梅樹的荷包。

“放心吧。”顧昭拍着胸脯保證道,從錦給他的荷包他一定小心戴着。

他們住的帳子是衆星拱月似的被疊州軍圍在中間,背風處也能聽到峽谷間呼嘯的風,雪花托着陽光落下,火把點了起來,李将軍在外面求見,扶桐進來通傳。

“讓他進來吧。”容從錦發絲已經褪去水汽,顧昭耐心的給他束發,容從錦忙着見李将軍随手用發簪束上,顧昭不滿的鼓了鼓腮幫,他差一點就束上了!

“王爺、王妃安。”李将軍進來行禮道,他已經卸下甲胄,又在外面按照扶桐的要求用烈酒擦了手才被允許進來。

顧昭瞥着容從錦束起的柔順青絲并不作聲,容從錦袖口不着痕跡的覆在顧昭手背上,手指輕輕在他手背上戳了兩下,顧昭回過神:“起來吧。”

李将軍起身,顧昭又問道:“将軍何事?”

“疠人所已經準備好了一半,可以先開始安排人住進來了,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去附近幾個府城摸清情況,現在染病者已經接近半數,輕重不一,是都接過來麽?”

疠人所借了山勢的便利,按照王妃的要求他們這幾天找到一處背靠山脈有陽光,又不會過于寒冷的地方,王妃看過确定沒有問題後,他們已經把木板和氈布搭建起來的疠人所安排在了半山腰。

“不,情況嚴重的和情況較輕的病人分開,每天讓醫官巡視一次,将轉為病情嚴重的病人接到另一邊,記住環境必須通風,病人用過的所有東西全部用滾水煮過才能再用,用髒的棉布之類的東西直接丢棄。”

若是疠疾不能消退,他們帶來多少物資都是無用的,若能成功遏制住疠疾,以後需要的物資數量是逐步降低的,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是物資比人多。

“炭火放在中間,四個角都擁上炭火,要保證溫度。”這個天氣再染上風寒就麻煩了,容從錦眉心微颦,不放心的叮囑道。

若是按照他的設想,應該清理出一片府城安置病人,如此醫官便于照顧,府城的條件也勝過山林,對病人的恢複有利。

但現在雍州情況複雜,多有土匪作亂,府城中不知道哪個是土匪的眼線,還是暫時留在駐地安全些。

“是。”李将軍應聲卻依舊站在原地。

“将軍還有事麽?”顧昭問道。

“王爺。”李将軍拱手,瑞王的癡症衆人皆知,他雖然面對瑞王卻是詢問瑞王妃,“臣有一事不明…雍州城的情況和府城相比同樣棘手,我們是否先處理雍州城呢?”

雍州城若能留存下來,他的意義遠比周圍幾個府城要大許多,至少來年雍州城這個交通樞紐還能存在。

每年往漠北送軍饷、糧草都指望着雍州城呢。

李将軍看得出來,容從錦是想盡力挽回頹勢,但大廈将傾又豈是一人之力能夠回天的?不如理智些,盡力保留重要的雍州城。

“将軍說的是。”容從錦颔首,“不過将軍現在以為最困難的部分是什麽?”

“救治百姓?”李将軍道。

“不,是重獲百姓們的信任。”容從錦輕聲道。

李将軍倏然醒悟,雍州城城池堅固,瑞王一行人并不入雍州城不僅是因為疠疾…已經被傷透了的民心,随時會掉轉矛頭對付瑞王。

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七皇子,關乎到皇室威嚴,李将軍也不好置喙,“臣會盡快讓府城的患病百姓入住疠人所的。”

“不必勉強,不願意來的人也派醫官下山醫治。”容從錦眼睫微垂,掩住眸底湧動的暗光。

“雍州附近府城醫館的郎中找的怎麽樣了?”

“已經找到了幾十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