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算來一夢浮生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算來一夢浮生
七皇子沒等衆人, 乘着夜色帶幾個親信連夜回京。
金雕落在窗棂上,容從錦解下竹筒,展開錦書目光輕瞥不由得唇角噙起一抹淺笑, 只是笑容裏滿是寒冰, 片刻神情轉為漠然。
七皇子的路都是他自己選的, 他只是推了一把。
取過桌面上的龍泉窯三足爐, 輕薄絲綢在香爐的煙灰上的迅速褶皺,須臾的火光後化為無形,只有右下角的一行蒼勁字體留了下來。
[設法令其回京。]
“最後一場雪了。”風雪攜來山林中泠冽的清新空氣, 容從錦開窗将燒灼絲綢留下的灰燼氣息散去,憑窗遠眺望着山腳下繁星密布似的萬家燈火, 低聲道。
“怎麽開着窗?“顧昭端着藥進來, 深夜的寒風迎面拂在面龐上, 他立即轉過身像螃蟹似的橫移過去, 小心護着懷裏的小碗,一邊看路一邊挪過去關窗, “你的病才剛好。”
“屋子裏太悶了。”容從錦眉目間的冷然迅速褪去, 整個人倏然間溫和許多, 有些抱怨道, “王爺少點些炭火吧。”
顧昭以前是從不在意這些的,他不知冷熱, 不會增減衣物, 冬季裏還穿着春衫撒歡, 也認為別人跟他一樣不用在乎溫度變化, 不過容從錦這次得了疫症命懸一線,卻讓他長了不少教訓,簡直想把容從錦捧在手心裏。
卧房裏一圈炭火, 還被迫裹着一個厚實外套的容從錦叛逆的重新推開了一扇窗,寒風撲進溫暖室內,顧昭欲言又止站在旁邊有點無奈又緊張的望着王妃,怕他被凍着了。
雄雕饒有興致的用一雙銳利金眸打量着兩人,霸氣的在桌面上走了兩步,蹲在一邊歪着頭用動作暗示兩人接着吵,他還沒看夠。
容從錦:“……”
這金雕為什麽總在看他的好戲?還是雌雕脾氣好一些。
“走。”容從錦揮手驅趕它,金雕百無聊賴的在室內斜飛了幾下,落在側房的碧紗櫥內,容從錦回到卧房,見顧昭還站在窗前,背對着窗口小心翼翼的護着自己懷裏的湯藥,像蝦米似的弓着背抵禦着寒風,忽然間心底升起一點搖曳着的星光,柔和了滿腔的不情願。
“我喝藥。”容從錦朝他伸出手,顧昭英俊的面龐上迅速染上欣喜以及淡淡的二愣,呆頭呆腦的走過來把湯藥獻寶似的捧到他面前哄道,“一點都不苦。”
Advertisement
容從錦斜睨他一眼,修長手指握着青瓷湯勺,微撥弄兩下,湯勺在散發着熨貼熱量的碗壁上發出清脆響聲,一股苦澀藥味飄散在空氣裏,顧昭有點心虛的看着他,容從錦恍若未察仰首喝下湯藥,忍不住皺眉:“好苦…”
“不苦的。”顧昭連忙給他倒了杯茶,展開一直緊握着的右手,“喏。”
他的手心裏有一塊琥珀色的糖,有清甜的糖漿浸濕了半透明的米紙,容從錦低聲問道:“王爺哪裏弄來的。”
“本王從望京帶來的,還有好多呢。”顧昭拍了拍自己的荷包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他喜歡吃甜食,第一次離開望京也不知道要帶什麽,在荷包裏裝了許多糖,但是大多都融在江水裏了,多虧他們一路北上,天氣逐漸轉冷,才留住了幾塊糖沒有變質。
顧昭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吃一塊糖,想一想王妃什麽時候回來,不過王妃既然已經回到他身邊了,那所有的糖都可以給王妃吃。
猜猜我還有幾塊糖,猜對了兩塊都給你。
容從錦注視他片刻,毫不嫌棄的拾起像一塊星星般的糖,放入口中,顧昭快活的笑起來。
容從錦走過去關窗,其實卧房也不是很熱,他能接受這個溫度。
“甜麽?”顧昭跟在他身後問道。
星光墜落給月色塗上一層層的柔和輪廓,天穹寂寥,室內暖煦如春,容從錦轉身在長桌前擁住顧昭,雙臂勾着他的脖頸仰首吻上他的唇,苦澀的藥香混合着淺淡的馨甜彌散在唇齒間,月亮羞怯的扯了一片輕軟的雲蓋住自己的身影,又忍不住從縫隙裏探出一抹皎潔月光窺視他們逐漸纏綿的剪影。
*
雍州疠疾的起因是蚊蟲叮咬,但雍州城陳舊的排水也是問題之一,幾道河渠貫雍州城,遇到大雨常有污水泛濫的情況,百姓等上兩天,河水恢複清澈就照常飲用,絲毫不在乎水源被污染的情況,這才是雍州城疠疾情況比其他地方都要複雜嚴重的原因。
新的官員到任,容從錦特意交代了這一點,令其重修河道和排水系統,雍州境內的幾個府城也要一一修整,上任的官員姓周,是個皮膚微黑幹練的中年人,聞言委婉暗示,雍州的財政負擔不起。
容從錦不禁黯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雍州安撫使完全可以表面恭敬,暗地裏敷衍了事,既然跟他挑明就是他也有心想要做好,奈何財政吃緊,雍州稅收雖然高,卻全都要上繳國庫。
“雍州的款項我看過了,除去各項開支每年也有幾千兩銀兩結餘,既然主要河道無法一次修整完畢,那就一步步來,先從河道清淤和教導百姓用潔淨水源開始。”容從錦很快就調整了狀态,理智道。
“是。”雍州安撫使嚴肅應道。
顧昭坐在馬車上等到百無聊賴,馬車外的交談聲才逐漸低落下去,扶桐掀開車簾,容從錦上了馬車,顧昭的眼睛噌地一下亮起來,身後的蓬松大尾巴歡快的擺動着,殷勤扶着王妃坐下,“我們回家了!”
“是呀,回家了。”容從錦微笑應道。
顧昭歡喜的擁住他,又板着臉做出嚴肅的模樣:“從錦怕颠簸吧?本王抱着你就不颠了。”
扶桐簡直不知道怎麽當作沒看見,只能慢吞吞的挪出去坐在馬車外的空間,背脊靠着馬車,手指按着劍柄輕輕叩擊着,馬車駛出雍州城,穿過府城就能改水路回京了,扶桐在心裏盤算着若是時間來得及她還能吃得上碧桃做的滴酥。
“王爺!王妃!”後面有人一路追趕上來,扶桐沉腰向後張望,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王妃有人過來了。”扶桐在外面敲了敲車門的門扇道。
“什麽人?”容從錦皺眉。
“看着像百姓。”扶桐不是很确定,護送他們的軍隊警戒,人群由遠及近,顧昭好奇的探出頭,容從錦來不及阻攔,百姓裏就有眼尖的瞧見被圍在最中間的車隊裏探出的身影,看歲數模樣最符合府城見過瑞王的百姓的描述,剎那間人群情緒高漲,一擁而上,“那是瑞王!”?
“瑞王!”
顧昭吓得嗖的一聲收回頭,身子在馬車裏晃了兩下,百姓卻顧不得,隔着軍隊把一把灰撲撲的竹竿長傘遞過來,聲音透過車轍的辘辘響聲傳入馬車,“您留着吧,給您擋一擋路上的風雪!”
“是啊!一路順風。”軍隊怕有刺客混雜其中,連忙将人群驅散了,百姓不再追趕着馬車而是留在原地,顧昭重新探出頭,雍州百姓朝他揮手,他就努力的也朝他們揮手。
雍州距離恢複成那個富饒的城池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百姓們已經看到了希望。
“走遠了,他們看不到了。”容從錦輕拽顧昭衣裳下擺。
顧昭依舊努力的揮臂片刻,才重新坐回馬車裏,“可是他們揮手的時候是很認真的。”
顧昭說不上來為什麽他在意百姓,只是覺得不能辜負他們。
容從錦看他面頰凍得通紅,額角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可是神情卻是極為愉悅的,不由得也沾染了幾分他的輕快,從馬車暗格裏取出手帕給顧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溫聲道:“王爺說的是。”
“可惜七弟沒收到禮物。”顧昭新鮮的擺弄了片刻,才讓扶桐把青傘拿下去,扶桐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沉重筆直的長傘拖出去。
容從錦眉梢微微一挑,七皇子還想收雍州百姓的禮物?雍州百姓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想來雍州百姓和益州百姓應該很有共同語言,大欽盛世竟有這麽兩個不成器的皇子,真是可笑。
好在太子還是靠譜的,想起太子已經逐漸收尾的前線戰事,容從錦又頗感安慰。
“大家一起說笑着回望京多好呀,七弟怎麽先走了。”一個多月沒見過七皇子了,前幾天的見面也是匆匆而別,顧昭忘性大,已經不記得七皇子在望京時對他的那些中傷了,反而有些想念七皇子。
“七皇子有事情要忙吧,我們不要打擾他了。”容從錦勸道。
“嗯。”顧昭想了想用力點頭,期期艾艾的湊過去抱緊王妃,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衆人一起湊個熱鬧當然好,但是留下他跟王妃兩個人獨處豈不是更好?顧昭這個念頭升起來,當即把兄弟抛在身後了。
扶桐很有先見之明的留在了馬車外,叼着一根半枯的草梗,欣賞楚天寥廓,大雁遠上層雲的壯麗景象。
瑞王一行人轉水路回京,他們來的時候急匆匆,回望京這一路卻極為順遂也沒有什麽着急的事情,索性慢悠悠的,建元帝有旨,瑞王處理雍州疠疾得當,賜百戶。
顧昭這一路成長了許多,知道民生之多艱,既要努力耕種也要看天時,甚至還有朝廷的紛擾都會影響到百姓的生計。
顧昭閑來無事時總去跟廚娘聊天,很喜歡聽她講邊陲小城的故事,廚娘受寵若驚每天都仔細想想有什麽趣事可以講給瑞王,顧昭回來卻跟容從錦商量,這些百姓都生活得很不容易,他們也用不上那麽多人伺候,回去應該把府裏的人打發出去一批,讓他們去過自己的日子。
容從錦笑着問他,那王府收拾不過來怎麽辦?許多庭院不就荒廢了麽。
“瑞王府富麗堂皇,可是本王就睡在我們的卧房啊。”顧昭理直氣壯道,“有一張床、兩把椅就夠了。”
“本來也用不上那麽多庭院。”
容從錦面對顧昭的一片赤子之心也不禁動容,顧昭也是金玉堆起來的,他卻絲毫沒有沾染那些王孫貴族的驕縱放浪,反而願意站在他人的角度考慮問題,這份善意若是四皇子和七皇子能有半分,皇帝的寶座換誰來坐至少百姓都不用受苦了。
船過了益州,江邊忽有快馬奔至,侍衛束馬高聲道,“陛下聖旨,令瑞王攜王妃速歸望京。”
“是望京有什麽事?”瑞王和王妃領旨,容從錦起身問道。
侍衛猶豫片刻,親自上船行禮,低聲道:“七皇子…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