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聞郎江上踏歌聲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聞郎江上踏歌聲

“你下去吧。”顧昭視線撇開吩咐道。

“是。”美人應道, 身邊兩個宮女跟着行禮,從側門退下。

顧昭有點不太自然,按理說這美人雖然年紀與他相仿, 既然是宮中嫔妃也應該是自己半個庶皇嫂, 他應該對嫔妃客氣些, 可是顧昭執拗得轉不過這個彎來, 在他心裏皇嫂只有一個。

嫔妃退下,顧昭心底略舒暢了些,湊到襁褓中的小團子面前觀察片刻, 小心翼翼道:“本王是你小叔叔哦。”

幾個乳母精心照料着,這孩子也褪去初生時的紅皺, 變得白嫩嫩的極為玉雪可愛, 像一顆剛被剝開青翠外衣的雪白蓮子帶着清新的水汽, 顧昭忍不住在他臉頰上用手指輕戳, 軟肉搖晃了兩下仿佛平靜湖面上蕩開的漣漪,顧琮睡得香甜, 小胸脯有節奏的起伏着, 精巧的手指微微蜷縮收攏在掌心裏, 根本沒發覺身邊的小叔。

“他好可愛。”顧昭壓低聲音傻乎乎道。

“你好好睡覺, 長大了小叔帶你去騎馬。”顧昭曲起手指在他面龐上輕輕一蹭,随即幫他把微敞開的小被子蓋好。

容從錦側首望着顧昭俊美側顏, 暖橙色的陽光透過窗扉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 他的神情專注溫柔, 仿佛積雪在陽光下緩緩消融彙入清澈溪流, 容從錦不覺微微一怔,忽然意識到顧昭只是被禁锢在這個軀殼裏,他不能做出高于自己能力的判斷, 或許落在旁人眼裏顯得愚笨,但他卻是真誠的愛着每一個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這種心願在皇室裏顯得渺小又可笑,卻不知怎得讓容從錦心底逐漸柔軟。

顧昭安靜的注視小皇子片刻,朝王妃做了個手勢,容從錦會意兩人一前一後的放輕腳步走出房間,在廊下候着的乳母躬身行禮又進去照顧小皇子了。

顧昭興奮得面龐微微泛紅,意猶未盡的吧唧了兩下嘴道:“從錦你看到了麽,小侄兒好像皇嫂哦。”

“這麽小的孩子也看不出什麽吧。”容從錦失笑,兩人避着陽光沿着雕楹碧檻的游廊向亭榭深處走去,一路花木扶疏清香宜人,顧昭興頭正高拂過一叢迎到面前的粉白芙蓉,強調道:“皇嫂就很好看,所以小侄兒也好看。”

“王爺應…”用端莊一類的詞,容從錦下意識的想要糾正顧昭,皇後身為一國之母這種形容未免過于片面了,又是叔嫂的身份,小叔子如此言語略顯輕浮,可話到舌尖轉了一圈,面對着顧昭偏轉過來的面龐上黑亮濡濕宛若星辰的眼瞳,容從錦忽然說不出來了。

那些世俗的禮教不過是些唬人唬己的東西,仁義道德是約束旁人的,有一星的利益就足夠打破禮教,可是顧昭不一樣,顧昭從沒有過一絲惡念,他就像是峽谷中拂過的清風,攜着燦爛溫暖的陽光。

在滿是權勢争鬥,皇室厮殺的利益交織裏,他是最難得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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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顧昭很仔細的轉過頭來傾聽,他認真時眼眸會微用力睜開,眼神明亮而專注,抿着唇像是一只努力攀爬的貓咪。

“沒什麽。”容從錦輕聲道,顧昭不需要再掩飾什麽了,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他們還有很長的時光。

長春宮,太後的精神好了很多,仿佛從皇後的位置上退下來讓她年輕了幾十歲,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太後的面龐上,即使是顧昭這樣的憨憨都看出了太後的不同,他們自然是為太後高興的。

而太後一心想把十幾年虧欠顧昭的母愛全都補上,一片慈愛全然出自肺腑,拉着顧昭的手有說不完的家常,她的牽挂、驕傲和所有的寄托都在當今皇帝身上,心頭重擔卸下驟然回首才發現身邊還有一個被自己忽視多時的小兒子。

以前沒有時間教導顧昭,跟顧昭仔細的講明道理,就只能用棍棒讓顧昭明白哪些是絕對不能觸碰的底線,避免他在皇宮裏犯了大忌。

愧疚混合着想要彌補他的複雜情感,讓太後迫不及待的拉近母子間的關系。

母子間沒有隔夜仇,何況是顧昭這種小太陽性格,即使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還是接受了太後超量十幾倍的母愛。

容從錦坐在下首不急不緩的用着茶點,他們母子相聚的時刻,自然用不着他去打擾。

“肅王妃。”太後擦幹了眼角的濕潤轉首道。

“母後。”容從錦難得有一些出神,微微傾身連忙應道。

太後并未計較他的失禮,太後并不清楚容從錦和天子間曾有一場殺機畢現的兇險交談,皇帝更多忙着前朝的事,對肅王妃不再提起,在太後看來自然是兩人關系緩和的體現,語氣更是溫和了幾分:“哀家第一次見你時,就知道你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好孩子。”

“你能和昭兒這孩子琴瑟和鳴把日子過得有起色,哀家即使在宮裏也是為你們高興的。”

“母後過譽了。”容從錦立即做出受寵若驚的神情,微垂着首誠惶誠恐的應道。

“以前許多話總是來不及叮囑你們,幸得先帝為昭兒賜了你做王妃。有你護着他,免去他在詭谲風浪中傾覆…”話音未落,太後眸底竟泛起一抹水光,微側過首用錦帕優雅的拭了下眼角,哽咽道,“彩雲易散琉璃脆,如今陛下已經有了嫡皇子倒是讓我想起昭兒小的時候。”

容從錦眼睫低垂掩住眸底晦暗,他與顧昭成婚已經一年有餘,仍未有半點消息,如今局勢穩定太後提起側妃的事也是情理之中,但不知怎麽的容從錦心頭忽有些酸澀,像是誰咬破了一枚半青的梅子,酸汁尋着縫隙攪得他心底微微一痛。

“他也曾是望京裏出類拔萃的子弟,三歲識千字,五歲成詩,七歲便能入書房跟皇帝共讀策論,那時就是晟兒也比不過他的才華,可惜…”太後眼眸中浮起光芒,微微一頓倏然間那簇光亮又寂滅下去,微微一嘆,再也說不下去了,保養得當的纖細手指卻依舊緊緊握着顧昭的手。

顧昭身姿修長擠在高背椅上時卻依舊下意識的蜷縮着身軀,雙腿搭在高背椅下的橫欄上,像一個坐在成人椅子上的孩子,他迷茫的看着太後悲傷的模樣,展平了衣袖去給母後擦眼淚:“母後,您跌痛了麽?”

他一不小心就把眼淚越塗越大,衣袖胡亂的抹過太後面龐,妝容不由得糊在了一起,顧昭覺得自己闖禍了愈發焦急,手上的力氣更重了幾分,哼哧着像是在給宮牆刷粉。

“王爺。”太後身邊的宮女連忙提醒道。

“無事。”太後剎那間都顧不上哭泣,抓住他的手安撫的輕拍了一下,又轉頭對容從錦牽出一抹笑道,“多少年的事了,提這些做什麽,平白讓你也跟着難過。”

“肅王妃?”太後瞥見容從錦呆坐在紫檀椅上,一向靈動的雙眸忽然寫滿了淺顯的驚愕時,太後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去略帶疑惑的喚道。

坐在不遠處的容從錦徹底沒有了動靜,腦海中轟鳴着的都是嘈雜的聲音,眸底交叉滾動着震驚和茫然兩種神情,仿佛被一道霹靂擊中,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了。

”母後…”容從錦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字一句的緩緩道:“王爺年少時,與如今不同?”

“自然不同!”太後立即反駁道,她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幾分,片刻意識到了自行回落聲線解釋道:“他是因為一場高燒才變成這樣的。”

“這些私底下的事情,望京的門戶想必也有所耳聞,明面上說是高燒,但起因還是一盤糕點。”太後手指摩挲着顧昭的手背道,“那時賢妃獨大,一度傳聞将要被冊立為貴妃,後宮人心渙散,哀家裏外苦苦支撐卻還是被人尋了個縫隙,買通了晟兒身邊的侍官,将一盤摻了東西的點心送到書房。”

“昭兒早慧,便能同兄長一同讀書,那點心本是給晟兒留着的,昭兒身量小餓得也快,不等午膳後就吵着要吃糕點,他兄長就讓給了他。“太後眼眸微閡,低聲道:“本還剩了幾塊,但晟兒見他喜愛就給他留着,自己沒有吃。”

“誰知道他午後就發起高燒來,太醫都說他不成了,可是他挺過來了。”太後指甲刺入顧昭手背,顧昭吃痛下意識的抽手,太後連忙松開手指輕描淡寫道,“不過有些傷了身體。”

容從錦被這皇宮密事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太後疑惑問道:“你不知道麽?”

容從錦緩慢搖頭,定遠侯府遠在滇南,挪入望京時顧昭都已經弱冠了,早就癡傻了數年了,再加上先帝在時定遠侯府處境艱難,不過時一個被忌憚的外臣,他們從哪裏去知道這種皇室秘辛的?

賢妃直到被廢黜也只是妃位,從未被冊封過貴妃,看來背後主使并未認罪,太後還是與先帝達成了共識,或許是太子之位或許是旁的…太後的隐忍、謀略皆是令人自愧弗如的。

然而容從錦顧不得驚嘆一番太後的謀略縱橫,他的思緒被另一件早已忘卻的事填滿了。

永泰元年,肅王受封建州,攜王妃赴封地。

無拘無束的風吹拂着成群的青松,林間送來草木的清新氣息,仿佛枝梢的游風都啜飲着清芬。

車隊搖搖晃晃的穿過山林旁的官道,侍衛整齊的在旁護衛着,顧昭還沒出過遠門,第一次出門就是躲在箱子裏偷偷跟着王妃去了雍州,顧昭從沒做過那麽出格的事情,緊張得臉都憋紅了,再出遠門就是赴封地建州了,這次可是名正言順了。

顧昭在外面騎了一段時間的馬,又耐不住性子鑽進車辇裏:“從錦…”

扶桐本靠在車廂邊上,看他黏糊糊的模樣先是抖落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忙不疊側身一撐跳下車辇到後面青蓬馬車去跟碧桃打發時間了。

容從錦晾好了茶,好整以暇的等着他回來,顧昭甚至沒發現扶桐溜走,隔着紫檀小幾在下面悄悄牽住他的手,膩膩歪歪的擺弄他的手指:“陪本王騎馬吧。”

“烈日當空,王爺饒了臣吧。”容從錦推拒道,顧昭喜歡在外面跑,以前在望京裏住着不知道哪家就是陛下的眼線或是四皇子七皇子的人,顧昭只能被扣在王府裏防止他到外面闖禍,給旁人留下把柄,現在仿佛被解開辔頭的駿馬翻蹄亮掌,奔騰如風。

他在盛夏的中午曬上一個時辰,肯定頭暈眼花。

“哦。”顧昭也不糾結,低垂着頭三兩口喝幹了水,把紫檀小幾推到一旁親昵的躺到王妃身邊,美滋滋的和他靠在一起,“那本王陪着從錦。”

“好呀。”容從錦唇角不禁噙上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指間攏着帕子溫柔拭去他額頭上的汗珠。

顧昭躺了片刻望着車辇穹頂邊角上搖晃着的流蘇,忽然道:“本王喜歡你拒絕我。”

“臣不懂。”容從錦困惑,自從知道顧昭以前是個”神童“後,他覺得顧昭思緒的跳脫仿佛都有了解釋,越發不能小看了王爺。

”以前從錦什麽都順着本王,可是那時你離我很遠。“顧昭坐直了,雙臂展到最大,唇角微微翹起忽然貼近王妃,低聲道:“現在我們很近。”

容從錦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識的身子微微後仰,顧昭的手臂卻已經悄然攏在了他的身後,不禁跌入他的懷抱裏,顧昭湊過來,鼻尖親呢的在他鼻梁上輕蹭了一下,側過面龐時,他幾乎能感覺到顧昭側頰上的絨毛擦過他面龐的觸感,這種小貓表達好感的親密令容從錦不由得微微一怔,但心頭卻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蜜。

“王爺是讓臣跟您做對麽?”容從錦嗔怒道。

顧昭蹭了兩下,也許是覺得自己身上臭臭的,不想弄髒了衣衫整潔的從錦,退開些許語氣卻依舊親昵:“從錦喜歡,做什麽都好。”

他最喜歡見到從錦笑了,當他笑起來或者偷偷在心底笑的時候,他也覺得很快活。

容從錦揚起頭,輕輕的吻住了他的唇,片刻後問道:“王爺有沒有想過要一個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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