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何處春江無月明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何處春江無月明
車隊在沿途驿站休息, 換馬準備補給,一切都有條不紊,從驿站二樓的窗扇推窗望去, 青翠綿延的山脈攜着清新的風将房間裏疲倦的氣息掃淨。
顧昭幾天來, 每次就寝前都要問一次世子的事, 假裝不在意的随口問一句, 眼角眉梢卻寫滿了刻意與期待,容從錦好脾氣的回應了幾次,顧昭還是一直追問, 他不禁有些無奈,再次給出肯定答複後補充道:“王爺想得太久遠了, 即使是臣願意, 雙兒也不一定會有孩子的。”
“哦哦。”顧昭早就練就了無論王妃說什麽都先點頭, 然後再去琢磨他的意思的習慣, 停頓一下道,“那就找兄長要一個, 寶寶會像從錦的。”
不像從錦的他不想要。
“陛下皇嗣怎麽會像臣?!”容從錦立即反駁, 又不由得扶額。
若是皇嗣長得與他相似, 那無論是面對夫君還是陛下, 定遠侯府都是抄家滅族的罪名,顧昭總是有危險的奇思妙想。
“本王又說錯話了麽?”顧昭看他皺眉, 伸出手指抵在他眉心處想要撫平褶皺。
“求人哪有長久的。”容從錦食指勾在他的腰帶上, 将他拉向自己, 聲音在晚風吹拂樹葉沙沙作響的輕鳴間顯得有些模糊, 卻又格外溫柔,“求人不如求己。”
*
清晨起來坐在床邊踩着腳踏,身上歪歪斜斜系着中衣的顧昭深深的悟了, 他的兄長一如既往的可靠,總是能幫他解決問題,他也習慣把所有他解決不了道事情都推給兄長,但是這一次他不想把他的王妃也推給兄長。
有些事情是不能分享的,想到王妃會對着兄長笑,顧昭恍惚間察覺到有一種酸脹的情緒在胸腔裏彌散,在觸及到更深層的時候又像是火在灼燒着他,顧昭懵懂間還不知道這是嫉妒的滋味。
“王爺,該趕路了。”容從錦睡在床內側,半支起身子,錦被從他胸膛前滑落,雪白的肌膚上點綴着零星的吻痕,仿佛霜雪裏卧着的一枝灼灼紅梅,慵懶道,“把衣裳遞給我。”
顧昭怔忪回首,只見美人青絲如墨,發絲瀑布似的自光潔肩頭垂下,頭微微側着含笑望他,不見如何雕飾已是昳麗無雙,更兼眼波顧盼潋滟平添三分風韻,雙眸清澈溫柔,宛若梅花雪月間,掃落在潔白雪面上的粼粼月華。
顧昭胸中蠢蠢欲動,一個飛撲将他壓在身下,垂首在他唇上含糊黏膩的吻了數次。
好像被熱情的毛絨絨大狗襲擊,容從錦微揚着首,纖長脖頸展露出一段優美弧線,手臂親昵又無奈擁着顧昭,邊笑邊道,“再不收拾今晚我們就沒有官驿可住了,王爺要露宿荒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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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顧昭連連點頭,又湊上來在他唇邊輕啄了一下,“從錦也會在那裏的對麽?”
容從錦微微一怔,少頃眸底浮起一絲溫情,低聲道:“自然。”
顧昭很高興的用臉頰親密的蹭了蹭王妃的側臉,像是小動物表達愛意的方式,仿佛這樣才能訴說他萬分之一的喜悅。
“無論何地,何種境遇這次臣都會陪您走到最後。”耳鬓厮磨間容從錦微閡雙眸輕聲道。
或許是顧昭幼時高熱不退燒壞了頭腦的原因,他并不像其他公子一樣縱情歡愉,即便面對心愛之人又嘗到了情事的滋味,他也是享樂卻并不沉溺,好像僅有最開始的幾個月他格外熱衷床笫纏綿,現在能親一下自己與魚水之歡對他而言一樣快活,無分高下,肌膚相貼同床共枕,這種最原始基本的夫妻相處同樣能觸動他,令他無限歡欣。
容從錦不禁沉默,他初見顧昭,只是喜愛他心思淺顯如一泓清可見底的湖水,再加上他對自己的思慕和他的貴重身份,和他成婚會是一個聰明合理的決定。
現在他卻由衷希望顧昭能多懂得一些,不負那年雍州風雪。
車隊走走停停,容從錦刻意放緩行程讓從未放松離開望京的顧昭有機會一覽山河煙雨,不知不覺間車隊走了一月有餘才抵達建州城外。
“王妃,王府一幹事應已經準備好了。”前哨傳回消息道。
“進城。”容從錦微松馬缰道,肅王就藩相當于整個王府搬遷,定下封地後已經分批送過一些王府的大件家具、擺設,但顧昭用慣了的物件他還是放在了最後一批打包的行李上随車隊一同前往建州,
沿路從寬敞平整的官道換成細石子路,道路難行加上車隊辎重較多難免耽擱了幾天。
等進了城也能松快松快。
建州府城不過望京城三分之一大,民居青牆灰瓦頂上鋪了一層棕葉,仍透出底下瓦片上泛着的青苔,城中主路是青石板路,兩側高大樹木簇擁,蒼翠闊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樹影婆娑。
“這是什麽樹?”顧昭一路游山玩水本已有些倦了,躲在馬車裏小憩,臨進城時不放心王妃獨自在外才從車裏鑽出來,此刻騎在馬上高仰起頭傻乎乎的望着樹葉,嘴吃驚的微微張開。
他騎的馬是大宛進貢的名駒,皇室禦苑裏也沒有幾匹的駿馬,是當今天子親自賞賜的,比身邊侍衛的尋常馬都高出數尺,可顧昭仰頭仰得脖頸都酸了,在他的視野裏這樹木的枝葉宛若連接蒼穹的碧玉,遮天蔽日,只有些許陽光從縫隙間盈盈揮灑。
“臣也不識得。”容從錦微頓了一下抿唇輕聲應道,他心中大概有個影子,卻因只是從書上讀到過從未見過實物,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好在顧昭面前賣弄。
“竟也有從錦不知道的事情。”顧昭的好奇心來的快去得更快,笑得抓緊了馬缰在馬背上微側過身來調侃道,唇角溢滿了笑容。
容從錦不禁覺得赧然,嗔怒的繃起面龐眼波橫掃過顧昭,讓他莫要在進城的護送車隊裏令自己難堪,顧昭笑得前仰後合完全沒察覺到他這一眼中的警告,一雙星眸微微彎起仿佛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此刻風清天藍、海闊雲淡,身後馬蹄聲清脆悠長,空氣不同于望京城參雜着酒樓與世族顯貴府邸隔着院牆飄蕩出來的檀香、芸香氣息,唯有一種草木清新蘊含着淡淡水汽的清香,望京的紛擾與重重枷鎖都被抛在身後,皇權財富、權勢地位都不重要了。
身邊郎君風華正茂,皎如玉樹臨風前,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容從錦剛湧起的些許惱怒剎那間煙消雲散,不由得回以淺笑,彼此目光相觸都覺得說不出的美好。
待到了王府前,顧昭先下馬又匆匆快步走到容從錦馬旁,朝他張開手臂:“從錦,本王接着你。”
定遠侯府世代出武将,兒郎騎射何等精湛,容從錦雖大多數時候都留在內院,但也是能騎馬日行百裏趕赴益州平息水患的自然用不上他來扶着,容從錦看他宛若大鵬展翅生怕他跌落的模樣恍惚間卻仿佛又見到了他們新婚首日顧昭帶着他入宮拜見太後的時候,顧昭也曾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護着他,生怕他有一絲閃失。
時光流逝,顧昭待他一如伊始。
“入府吧。”容從錦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投入王爺懷抱,但下馬後還是在他身上微分擔了一下重量,語氣不自覺的溫柔,街邊零散的跪着一些百姓,建州城不比望京,因地理環境特殊,周邊小村落傍海而居,多達數百個,建州城內的百姓只有幾千,但顧昭乃是封王,以後就是建州內最具威勢的人,當施仁政,自然不能入建州城首日就令百姓久跪不起。
王府儀仗過後,依例車隊尾的侍衛向路兩側抛了一些金葉或是吉祥裸子。
王府管家在王府門外迎接,顧昭握着容從錦的手一擺一擺的與他并排邁過門檻。
王府入門折過影壁是一個小方廳兩側修竹葳蕤,筆直的石板路襯着竹影通往正堂和兩間配殿,後殿題着瞻霁堂,穿過月亮門就是後院居所了。
“東西兩路把角上的後罩樓和抱廈都是暫時安排給下人的,侍衛都在後頭的宅子,等王妃和王爺來了再安排。”管家微躬着腰,對王妃極恭敬。
他是望京帶出來的王府舊管家,早在望京就見識了肅王妃的本事,不僅內外都是一把好手把王府管得滴水不漏還哄得住王爺,自從他進府後他們王爺是對這位王妃言聽計從,俨然就是跟在他身邊的一條尾巴。
他去問王爺,王爺也只會丢給他一句“問從錦”。
任何事情王妃點頭就算是定下了。
“可以。”容從錦問道,“寝殿在哪?”
管家連引他們走中路,庭院間有一方小小水榭,殘荷盈盈浮在一泓碧池內,岸邊垂着一棵茂盛的垂柳,一旁假山石上還引了活水,假山最上方坐落着一個小涼亭,流泉淙淙就從涼亭邊上彙入水榭,想來春夏交替之際或是傍晚時分,伴着泉水鳴濺,在涼亭賞景或對月淺酌,清亮水霧氤氲間別有一番意趣。
“這涼亭叫什麽?”顧昭看見覆着綠琉璃瓦的飛檐涼亭頗覺滿意,頓住腳步在額頭上用手搭了個遮擋,順着陽光眯起雙眸仔細辨別涼亭上懸着的匾額。
“這…”管家踟蹰片刻,低聲道,“不敢欺瞞王爺,建州修建王府的管事是當地找來的,王府修建好奴才到建州,敕令建造的管事暫時給起了個’綴錦亭’的名字,因沖了王妃的名諱,奴已經叫人取下來了。”
”是否要責罰管事呢?”管家詢問道。
“不必,短短數月管事能将王府修建完畢,且精致典雅可見是用了心的。“容從錦道,”重新換個名就是了。”
容從錦目光微掃,瞥見楊柳依依池面水波潋滟,想起一句春光滿手生,夾岸籠溪月,随口道:“便改了溪月亭吧。”
“惜月…”顧昭喃喃重複一遍,微用力握緊了容從錦的手,興奮道,“就像本王憐惜你一樣。”
“是呀,多謝王爺垂憐。”顧昭興致高漲時就忘了分寸,手上力道也不記得收一收,握得容從錦手掌一痛,本能想要抽出手卻間顧昭兩眼亮晶晶的望着他,頓時無言。
顧昭是個十全十美的好夫君,唯一的毛病就是多生了一張嘴,仿佛他說話就是要惹自己生氣的,什麽憐惜?從以前的皇子兄弟那學來一些浪蕩言辭,轉頭就用在他身上。
“你下去吧。”容從錦吩咐管家。
“是。”管家躬身目送兩人走遠。
建州氣候溫潤,花園內移步換景花木扶疏,雖沒有金玉堆飾雕梁畫棟,卻也質樸可愛,還未走到寝殿,顧昭就湊過來,唇覆在王妃耳邊悄悄道,“本王喜歡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