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人心險于山川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人心險于山川

“軍權旁落, 如利刃握在他人手中,始終難以安心。”內閣官員呈上對西北軍軍制改革的奏折,見容皇後劃掉了最後一條忍不住勸道, “西北将軍戍邊多年, 順理成章的召他回京賜将軍府, 也是一段君臣佳話。”?

容從錦對前面幾條例如從地方選拔軍士, 武舉出身和在其他軍中立下戰功的都可以調入西北軍中,西北軍将領也向其他軍隊輪換和屬于軍隊的農田可以不繳稅但也需要向雍州糧倉存糧以備荒蕪,都比較滿意, 聞言未置可否,問道, “卿以為先帝在時未曾動過西北将軍的位置是為何?”

自來皇權的實際掌控者都對上一任皇帝懷着既忌憚又欽佩的情緒, 容皇後又地位特殊并非皇室血脈, 朝中不少大臣即使曾經在永泰帝時期為官也不敢輕易提及, 他卻知道容皇後對永泰帝态度公允偏向正面,甚至對他的政令不加更改。

內閣大臣沉吟着道, “先帝性情沉穩緩緩謀劃, 何況那時內憂外患國庫空虛也實在不宜生兵戈。”

突厥和衆小國還虎視眈眈, 朝中留下的虧空也沒補上, 百姓已經被稅賦壓得喘不過氣來了,若是西北将軍起兵叛亂, 必定山河飄搖, 百姓更是舉步維艱。”

“即使先帝有當下家業, 他也不會削西北将軍兵權。”容從錦道, “先帝曾巡視西北,多年來朝廷對地方軍隊疏于管控,驕兵悍将欺壓百姓确有其事, 即使在滇南我也不敢保證軍隊對百姓就能做到令行禁止,不過是靠軍法約束。”

“但西北将軍一心撲在當地,安撫使上的那些奏折無非是他借兵權生事,逾越職權。”容皇後擡手讓進忠把一打奏折送到內閣大臣面前,“這是永泰、建元兩朝時期彈劾西北将軍的奏折,其中還有一些永泰帝壓下來的。”

內閣大臣遲疑片刻,翻開上面一本,寫的是西北将軍如何倨傲不服管束,強令知州填滿地方糧倉,并逐一檢查。內閣大臣手不由得一抖,本朝文官和武官的職責劃分的非常清晰,武将是沒有權力幹涉政事的,即使要檢查糧倉他最多也就是給朝廷上書,請戶部派人清點數目。

“皇後是指,這些是官員中傷他?”內閣大臣看了幾本,甚至還有建元帝時期,南方水患西北将軍卻強壓着地方糧倉不準調糧,這若是禦史上奏就是抗旨不尊的罪名,卻不知道當年是怎麽壓下來的,小事就更多了,如當地豪紳娶親,西北将軍縱容手下人掠走女子再行婚配,公然鬧事,毆打百姓。西北将軍在西北一呼百應,簡直就是一方君王了。

內閣大臣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削西北将軍的官職,軍隊改制就難以達到效果。

“本宮查了當地縣志又叫來先帝曾倚賴過的幾位幕僚詢問,這些多确有其事。”容皇後道,“不過其中避重就輕也是他們慣用的了。”

西北将軍仗着手握軍權,壓着同樣應該掌控軍權的安撫使不準調糧,朝廷連連催促他卻只寫了些敷衍的奏折,安撫使不滿空有軍權的名義又恐擔責,直接把事情都推到了西北将軍身上,卻沒有說那年黨項人似有異動,他們曾和吐蕃人作戰,戰敗後才遷居到西北一代,甚為悍勇。西北調糧雖可解朝廷危機,但黨項人揮軍而下,西北馬上就會陷入了無糧無可用兵的境地,到時想要再抵抗黨項人卻不知道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西北将軍是沒有大局觀,但他在鎮守西北這一塊做得很好,将每一個西北的百姓都放在心裏,每年甚至親自巡察各糧倉,貪官想要從中牟利都找不到機會,他破壞了上下沆瀣一氣共同貪污的體系,不一定是想做什麽清官,選拔新軍、盤查空饷人員甚至維護當地安穩控制鄉紳兼并土地,他只是單純的在為軍需和軍隊基礎作準備。

因此永泰帝才能容下他,容從錦也無意調換他的職位,不過他年歲漸長,為長遠考慮無論是國家還是軍隊的發展都不能依賴個人的素養,他才會插手西北軍隊的體制。

“是。”內閣大臣躬身應道。

邵鄞前去調查礦産情況數月,回來揮揮灑灑的寫了稱贊的奏折,給當地官員拟了上的考評,內閣遞上來容皇後卻留中不發,次日與邵鄞共同去調查礦産的副使陳勇、趙旭、周修德等人聯名上奏,直指上饒等礦貪污侵吞私下售賣礦石,奴役礦工,邵鄞渎職等罪名。

朝野震動,陳勇寫的奏折裏痛陳礦場積弊,每日開采礦石數百斤,礦工不堪重負,礦石卻并未歸公而是先進了提刑司和知州的口袋,剩下的才是礦産報上來的産量,安撫使并未參與其中卻并非是與礦産無關,他有自己的商隊運販礦産,滇南等地開采礦石不足達不到朝廷标準便要向他購買以完成産量,更多的則是賣給吐蕃等國,這些礦石竟能遠銷西域,實在驚駭。

相較之下,邵鄞上了一道請罪奏折,在這樣裏通外國、壓迫礦工貪污朝廷礦産的重罪面前,他的渎職竟只有禦史想起來參奏一本。

因副使等人是私下探訪,所獲得的消息不多,朝野上下一致認為應該盡快再派人去清點礦産,這次必須有軍隊随行,所有貪污官員必須帶回望京嚴加審問,一定要問出具體虧空的數字才能有準備的增加邊境守備。

“本朝軍士栉風沐雨守衛邊疆,想不到敵人手中的劍戟竟是我朝流失!”老臣在朝堂上怒道,氣得身軀抖動銀髯搖晃,“此事應由大理寺刑部親自提審,絕不輕縱。”

“本朝礦産甚多,逐一盤查需要數年,還是應嚴守邊防禁止礦産外流,然後當地官員檢舉,首個揭發便可免罪。”有比較理智的官員認為來不及追究嚴懲官吏,重要的是先解決礦産流失的危害。

他這個觀點提出來立即受到批判,衆大臣群起而攻責問他是否在為貪污官員開脫,正當争論不休之時,侍衛傳報,任翰林院學士的狀元沈翊和探花趙博延求見,以他們的官職是有上朝的資格的,但已經過了入宮的時辰,而且翰林院同僚都滿面困惑,沈翊以身體不适為由請假數月,趙博延露出口風有意外放也沒怎麽來過翰林院,這兩人平時沒有交集,竟然像是約好了一樣共同上殿,不由得令人心生疑窦。

“臣沈翊、趙博延參見陛下,陛下萬歲。”兩人進殿,更是令人驚愕,他們竟一身風塵仆仆面有倦色,卻又難掩激動神情,沈翊呈上奏折道,“不辱使命,西北境內礦産已巡查完畢,這是實際産量與上報産量的對比,各級官員貪污運送礦石的路線也已繪出。”

“礦上專營欺壓百姓,強征農戶為礦工,随意提高稅款,草菅人命,百姓奏狀在此。”趙博延總是不起眼的,他卻有一個過目不忘的能力,聽礦工們說一些瑣事,其中有觸犯律法的地方他就會私下詢問,也不記錄,直到離開洛州,他才在馬車裏鋪開紙筆,将數千案子逐一寫明。

“刑部主審,大理寺監察。”容皇後看過奏折,“卿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朝堂頓時寂靜,不少人想到沈翊和趙博延消失的時間比派邵大人去調查的時間要早上許多,這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畢竟誰也想不到以清貴出名的翰林院院士又是新科狀元竟然會到礦場暗訪,副使能調查出來的一些情況只是意外之喜。

陳勇面色有些僵硬,意識到自己被當作了幌子,容皇後仿佛在屏風後看到了他們的模樣,出聲安撫道,“卿巡查礦區為江山社稷,更冒風險查出貪污一案,衆卿是本朝的有功之臣。”

陳勇和衆大臣露出一點歡喜的神色,忙誠心拜服。

散朝後容從錦又召沈翊觐見,特意詢問了他西北軍營礦産的情況。

“确有欺壓百姓,管事在礦上動辄打罵,但比起其他礦區逼着礦工下礦,開采礦石已經好多了。”沈翊據實回報,“西北将軍治軍嚴明,礦上并不敢太過分。”

容從錦心道改制的時候一同處理,他神情輕松見到沈翊疲憊模樣,不由得放緩聲音道,“這事不輕松,交給你的時候也沒想到你們能查過所有礦産,這次其他地區的礦業被震懾,你和趙博延是朝廷脊梁,以後必有重用。”

*

邵大人匆匆回府,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把自己關在書房裏生悶氣,夜幕籠罩,月光和燈火的映襯下,院子中間整齊擺放的許多紅木箱子就格外醒目。

“院子裏怎麽回事?”邵大人撇了一眼,侍女給他掀開門簾,邵大人直接入內在圓桌旁坐下問道。

正在繡墩上跟貼身侍女商量嫁妝單子的邵夫人連忙起身,她最近時常被太後傳進宮,太後提點讓她不要在邵大人面前低聲下氣,她本已經有了些底氣,但見到邵大人立即又忍不住微躬着身,弱聲道,“是趙家送來的聘禮,正想着給她再添些嫁妝,大人看看添點什麽合适。”

說着讓侍女把單子捧給他。

“誰要成婚?”邵鄞大驚失色,“我怎麽不知道。”

“太後說您公務繁忙,霜兒的婚事就不用您費心了。”邵夫人聲音更低,“左右不過就是一份嫁妝…”

話雖如此,但邵夫人和太後卻是為邵霜選了一份極為滿意的婚事。

“不行,婚姻大事豈能不由父母做主。”邵鄞也不問定了哪家,一口回絕道,“這婚事我不同意。”?

“可是聘禮已經送過來了,婚期也定下了。”邵夫人難得反駁道。

“你們能定下自然也能退婚。”邵鄞冷笑。

什麽時候這府裏竟然是已經出嫁的妹妹和他的妻子掌事了,邵夫人也升起了一點怒氣,“朝廷上好像有些動靜,大人被彈劾的事情還沒解決,若退婚趙家再上一份奏折,恐怕大人難以應對。”

邵鄞不想和她計較,沒什麽見識也不知道他的深遠謀劃。

邵鄞親自登門賠罪,趙家自然不悅,但邵鄞畢竟是太後兄長,這婚事又是太後撮合的,現在他站出來反對也說不準是否是太後的意思,趙家不敢與皇室做對,才勉強收回聘禮,等關上府門,趙家夫人迅速吩咐道,“把這些聘禮箱子都給我丢掉,吩咐下去全府上下誰都不準再提這門婚事,省得侮辱了邵家。”

消息傳到宮內,太後不由得震怒,先後傳了兩家進宮,趙家态度恭順卻絕口不提婚事,太後提起趙家還會轉開話題。邵大人倒是願意提起此事,卻責怪太後不應該背着他訂這門婚事。

“兄長出門數月,手下人都得了功勳,只有兄長你被參奏的奏折還壓在內閣,回來你也沒有問一句兩個孩子功課如何,是否有長進,只知道盯着這些事。”

“你不就是想讓邵霜入宮麽?”太後怒斥道,“兄長的心思誰看不出,你以為皇後是好相處的?”

“看出來又如何,皇帝本就應該選秀了,他作為皇後能拖延多久,霜兒是官宦之女自然應該入宮參加選秀,我做錯什麽了。”邵鄞面紅耳赤,強力辯駁道。

太後失望透頂,一代繁華不夠,還指望着世世代代能永享富貴。

太後強壓着憤怒和兄長商議,只想勸他打消這個念頭,用心為官才是正途,邵鄞也想讓太後提出選秀的事,太後地位尊貴又有督促皇帝的責任,由她提出名正言順,兩人各自講了半晌,誰都沒把對方的話聽進去,也沒能說服彼此,不歡而散。

“查明上饒虧損銅礦兩千斤,洛州鐵礦虧損五千斤,安撫使已被押解入京,已經招認其中三千斤鐵礦賣給吐蕃,銅礦售賣…”刑部審訊後上奏道。

顧昭不大在意,衆大臣也習慣了,繼續上奏等刑部結束後,六部相互詢問,這次朝廷查案手段雷霆,各地的礦區見了都心驚不已,其中不乏只拿了一些銀兩在當地做官方便的官員檢舉,以這個查案的速度,很快就能查到各地礦區,他們不過拿了幾千兩,這點銀兩就丢了官途實在不值得。

突厥是本朝最大的擔憂,即使知道突厥這幾年內部紛争不斷,沒有開戰的能力,大臣還是關心問到突厥是否從這次的鐵礦案裏買了礦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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