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寶軸琵琶奏上歡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寶軸琵琶奏上歡
西北将軍的侄女回西北前, 皇室特意給她封了個縣主的位置,雖沒有食邑卻也足夠尊貴,本來秦芙于欽朝無寸功, 給她縣主之位容從錦還擔心難以說服顧昭, 欽朝對宗室管理嚴格, 幾位異姓王都被削蕃, 現在能有郡主、縣主封號的無一不是顧氏血脈,顧昭若是不同意也是理所應當,沒想到顧昭聽聞是給秦芙封縣主後直接答應, 還親自過問禮部給秦芙選了哪幾個封號。
容從錦本以為顧昭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沒想到顧昭沉默片刻道, “女子不容易…她又曾是于陵西的夫人。”
容從錦竟然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點愧疚和心虛。
他娶了從錦, 于陵西這家夥就找了根本不了解望京情形的秦芙。
他總覺得了自己有點虧欠秦芙, 容從錦理清他的思路不覺發笑, “婚姻之事都是聽家族長輩的,秦芙嫁給他也是家裏衡量過的, 并非您一人的過失。”
“那侯府不讓你嫁給朕, 你就不嫁了?”顧昭眼睛一眯, 發現重點。
容從錦一頓, 淺笑着握着他衣袖,修長白皙的手指優雅的順着紋路向上攀附, 在他手腕上輕輕搭住, “陛下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思, 我見過您後, 那些旁的人我又怎麽看得上呢。”
“定遠侯府準或不準,我都會和您成婚的。”容從錦聲音極輕,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顧昭明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卻忍不住眉開眼笑,哼了一聲得意道,“他先退了一步,朕絕不會把從錦拱手讓人的。”
顧昭無論說多少次,提到這總是無比驕傲,神氣得像是剛捕到獵物的大貓。
容從錦暗自腹诽把這一段糊弄過去了,顧昭提起新婚又忍不住講起當年新婚燕爾他們在王府的時候,顧昭的記憶力讓他說話颠三倒四,他不能按照時間排序,只能記得一些讓他感到滿足快活的場景,于是容從錦笑吟吟的聽着他描述裏的相知相守。
“對了,于陵西現在還在做官麽?”顧昭把皇後當年的傾國容色一番誇贊,又真誠表示皇後幾乎沒怎麽變,現在還是最好看的,容從錦也不當真,卻不想他話鋒一轉又想起于陵西來。
容從錦:“……”
他不由得暗暗叫苦,這陳年老醋他都不知道醋在哪,偏顧昭每次提起來都大為動怒,上次鬧得那一場連定遠侯夫人都得進宮來勸和。
“還在做官。”容從錦神色微正,像是掌管考績的官員般嚴肅道。
“他能做什麽官…”顧昭抱怨,顧瓊午睡醒來,見沒人照顧自己就哭起來,顧昭走到偏殿熟練的抱着他哄,“他品格有問題。”
“從錦,你去查查他,一定是貪官。”顧昭撺掇道,他是這樣想的不假,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心思,若查到貪污解決自己的心事最好,若是沒有貪污查一下也沒什麽影響。
“讓陛下失望了,于陵西确實從未貪過一兩銀。”容從錦無奈,“結黨營私、弄權之舉一律都沒有。”
顧昭的唇張了又合,侍女已經把乳娘找來,他才把顧瓊交給對方,小聲道,“不可能啊。”
容從錦只當作沒有聽到,旁人的事他能随意說起,唯獨于陵西不知道提到什麽就會觸怒顧昭。
其實這事也很簡單,朝野上下無人不知于陵西是見罪于陛下的,朝中官員都不敢跟他來往,于陵西自己也知道陛下看他不順眼,總想着把他的官職撤了,于陵西自然小心謹慎不敢有失,顧昭還以為能抓他的把柄呢。
“定州那邊有一個知州空缺,于陵西此人人品有瑕,卻還算精于官場,政務也通達。”容從錦試探性問道,“不如把他調過去?”
顧昭想到這麽大的一個眼中釘能除去自然愉悅,卻又微微皺眉,”他肯去麽?”
顧昭不懂得朝政也知道這些官員削尖腦袋也要擠到望京來當官,于陵西雖然在望京是個小官到定州就是從五品的官員,他也不一定願意去。
“他一定會去。”容從錦篤定道。
“好。”顧昭滿意道。
于陵西此人最重視前程,他惹得陛下不快,誰都沒有他想要避開的急切心情,而且…皇室谕旨和離從未有過,雖然無人敢置喙皇室這事到底有違禮教,給他一個知州的官職也算是補償了,欽朝的文官集團也能滿意。
于陵西一心想着拿裙帶換前程,如今得償所願。
容從錦嘲諷一笑,卻并不再留意這不相幹的人。
顧瓊能坐起來,拍着手玩用絲綢和布料縫制的玩具時,顧昭的生辰也快到了,并非整壽,顧昭又向來不喜歡排場,本來是準備按照慣例免了的,四方館裏卻已經住滿了遠道而來的朝賀隊伍。
吐蕃、琉球、小勃律、黑水靺鞨,粟末靺鞨、滿剌加、龜茲等國使臣皆到,珠寶、香料、異獸、礦石等應有盡有,許多寶石都是數百斤的進貢。
文官看到朝賀的名單頓時喜出望外,欽朝積弱多年,朝貢的國家已經從二十多個下降到幾個,這是新王繼位仍需要欽朝派使臣慶賀冊封,賜予印玺的嚴格意義上的屬國,其他只奔着欽朝封賞甚至商人假冒國號,少時幾十個多時號稱一百多個國家向欽朝朝貢,這次四方館審查過國書後也确定有周邊八十多個國家向欽朝朝貢,比起以前虛假的繁盛,這是周邊國家真實的對欽朝國力的認可。
顧昭還是不願意辦聖節大宴,但文官已如江水湧來,幾乎踏平了禦書房的門檻,顧昭被他們吵得頭痛,最後只能答應了。
聖節大宴,使臣們依品級高低分別坐在朝臣下首,屏風旁玉壺梅瓶裏插着薔薇、緋桃、香梅、紫笑等,皇帝坐于主位,皇後座位略低,使臣随着朝臣們起身行禮,樂聲畢進禦酒,百官向皇帝行叩拜大禮,恭祝萬壽,使臣禮儀如前,三杯禦酒結束,禦廚進禦前珍馐,內侍進前,殿侍側身跪傳酒馔【1】
琵琶、簫、笙等樂者皆有賞賜,第五杯賜百官及衛士殿侍使臣等花,各依品位簪花,侍女捧來金螭龍攢花金盤上面放着各色鮮花,顧昭随手撿了一支香蘭簪上,在花盤裏撥弄數次卻仍是不滿意,只揮手讓侍女退下,側首見茶床旁的龍鳳紋玉白定窯裏插着一朵牡丹,大約是花匠從花園裏千挑萬選來的,色彩絢爛,花瓣上盈着露珠,顧昭仿佛能嗅到清香,他折下花枝起身,親手插在皇後鬓邊。
使臣們和朝臣見到主位上的親密之舉不禁愕然,紛紛垂首不敢再看,卻對容皇後的受寵程度有了新的認知,尤其是外邦使臣,在四方館裏跟着禮部的大臣們學了許久規矩,好不容易記住這些繁冗禮數,轉過頭來卻見大欽的皇帝自己破壞規矩。
“陛下快坐回去。”容從錦單手撫着花瓣,口中低聲嗔怪,心頭卻忍不住微甜,比宴會上常用的桂花飲還要甜上幾分,顧昭的癡症在本朝是人盡皆知的,但在外邦朝臣面前還是要裝成帝心深沉的模樣,老臣和皇後都已經提醒過了。顧昭本想回去,可瞧見舒展清雅的花瓣輕顫,他忍不住迅速在皇後面頰上偷了個吻,淺淡花香攜着從錦身上一貫的清冷梅香讓顧昭有片刻的神迷心醉。
”可惜這花襯不上你。”都是凡品,美豔繁盛的牡丹在皇後面前都落了下風,顧昭視線從皇後面龐上移到牡丹上,略有些遺憾的一嘆,大約只有瑤池仙葩才能恰如其分的襯托出他的風姿。
容從錦失笑,沒有當真,他對外界敏銳,能察覺到年齡漸增,衆人出于容色對他的側目已經減少許多,他本也不在意除顧昭外,旁人淺薄的出于容貌的關注,反倒松了一口氣,不過他們竟有幾分敬畏自己,這倒是意料之外,容從錦又淺笑着望向身邊人,顧昭回以純粹的笑容,容從錦不由得一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以雙兒的身份成為皇後,手握至高無上的權力。
外邦使臣行禮,拜而飲之,“贊普祝大欽皇帝萬壽無疆。”
他身着青色長袖大襟袍子,衣擺和底邊鑲着绛紅彩綢,只着左袖,編發間點綴着金玉,他身形魁梧行禮時頗有些笨拙感,顧昭微微颔首不做聲。
“這是吐蕃使臣。”容從錦低聲提醒,吐蕃以農牧業為主,有銅銀鐵礦,也擅長冶鐵,最重要的是他們野心勃勃,名義上雖然有朝廷,但實際上是奴隸主即上流貴族社會和奴隸的兩層階級,戰敗被俘成為奴隸不提,少數自由民也會因為各種原因淪為奴隸,朝廷不大穩固,優點卻也是顯而易見的,就是貴族階層因為能得到實在的好處,作戰時格外勇武。
前幾年欽朝忙于突厥戰事,也無力幹涉吐蕃,現在吐蕃已經占領了小勃律部分領土,連帶着泥婆爾等地,西側則與大食接壤,小勃律也曾向大欽求援,大欽卻自顧不暇,小勃律使臣能和吐蕃人坐在同一宴會上已經是強壓怒火了。
顧昭還記得皇後叮囑,“吐蕃賀禮朕很滿意,封疆一事卿可與禮部商議。”
吐蕃的禮物除馬羊、糧種外還有瑪瑙黃金,其中一只金鵝酒壺高七尺,能裝酒三斛也就是數百斤的酒,吐蕃這份禮物的貴重和想要與大欽簽下盟約的心意可見一二。
吐蕃使臣心底微微一喜,面上卻不露只是尊敬應下。
朝臣卻忍不住視線瞥向他,知道禮部只管冊封、禮制等事,這劃分疆域的事情要是交給禮部會被一直拖下去,禮部應該也知道職權僭越,只會冠冕堂皇的敷衍。
吐蕃勢大,又有意與大欽結盟,何不順水推舟。
宴會結束,群臣下殿,謝恩退。
顧昭換了寬松衣袍,讓內侍給他擡了幾箱賀禮來,打開就是一片耀眼的珠光寶氣,珍貴寶石,碩大海珠鋪滿箱子,拾起一枚海珠在手裏把玩,竟在燃着燭火的室內散發出盈盈微光,顧昭也是極有眼界的,卻也不由得啧了一聲,在他懷裏的顧瓊好奇的伸手去抓,顧昭就拿着海珠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确定這枚海珠比孩子的拳頭還大,應該是塞不進嘴裏的才交給他由着他玩。
“陛下太寵着孩子了,以後怕是驕縱了他。”侍女幫皇後卸下發冠,容從錦在鏡中望向顧昭的方向道。
“瑩兒現在就學得太多,不好玩了。”顧昭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論,“這才應該讓他多玩一會。”
侍女不由得輕笑,還不知道是誰陪對方玩呢。
容從錦無奈搖頭,也不再掃興,顧昭又随手扒拉出一顆寶石掂了兩下,忍不住道,“以前皇兄也沒收到過這種賀禮。”
皇兄有什麽好物件都想着他,他卻從未收到過這些寶石,而這只是賀禮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都是論箱算的。
皇帝本就是世上最賺銀子的位置,容從錦道,“陛下只看寶石,卻不知道那些香料哪一樣不是比金子還貴。”
海上小國不産香料的這次也送了大批的香料來,大概也是貿易中得到的極珍貴的,比起賀禮作價幾何,他更在意這背後的價值。
“父皇總洋洋自得欽朝是萬國之首…”把這句話挂在嘴邊,顧昭都記住了,他停頓一下沒說下去,在他看來父皇這皇帝做得還沒他風光呢,一群外邦小國如蠅蟲般湧來,口上謙卑,卻惦記着欽朝的回贈,若是讓小國不滿,他們就從此不再朝貢,這也算得上是宴會?
父皇還回贈小國數千絹布,瓷器茶葉,比他們送來的禮物貴重數倍,辦個聖節大宴勞民傷財,顧昭不願指責父皇,只是默默搖頭,想起什麽又道,“回禮準備了什麽?”
“禮部吩咐下去的,應該是一些絲綢絹布吧。”容從錦回憶道。
“送幾匹就行。”顧昭叮囑道,他的百姓還沒做到每個人都吃上雞腿呢,他給其他國家送禮物做什麽。
“是。”容從錦忍笑應下,顧昭生來就是天潢貴胄從不用為銀錢發愁,他本應該對銀兩一點概念都沒有,卻意外的極為悭吝,這大約是因為顧昭心性純稚,見識過黎民之苦,他就再沒忘記,即使不知道怎麽讓百姓過得富有,他也不會揮霍從百姓身上得來的一厘一毫。
想到和小勃律使臣的交談,容從錦唇角笑意更濃,吐蕃外部強悍其實內裏松散,一個貴族就擁有數百個奴仆,就像是一個滾起來的雪球,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唯有一種辦法,把土地和財富分給奴隸才能建立起王國,但吐蕃以權貴立國,即使國內君王或有識之士想做到這一點,恐怕也是癡人說夢。
和吐蕃可以建立一時盟約,但他不可能長久作為一個國家存在。
“陛下生辰,我也應該送您一份賀禮的,只是近來朝政繁忙…”容從錦輕聲道,侍女們抱走顧瓊,安靜退出寝殿,顧昭只穿着足袋走到容從錦身後,抽出他發間的發簪,撫着皇後如綢緞般柔順的發絲,眉目中逐漸染上溫和,“朕不用賀禮,你陪着朕就足夠了。”
“你多休憩一會當作給朕的賀禮好麽?”顧昭停頓一瞬道。
容從錦微怔,他沒想到顧昭竟然會主動向他讨這樣一份禮物,臉頰上卻隐約發燙,心底仿佛也多了些熨貼的溫度,顧昭能注意到的事情不多,他卻時刻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因為他的全神貫注,很多時候他甚至忘記了顧昭的癡傻。
“嗯。”容從錦低聲應下,在他懷裏依偎片刻,把放在圓桌上的一副卷起的畫軸交給顧昭。
“這是…”顧昭展開畫卷,聲音漸輕,一雙星眸忍不住瞪大了目不轉睛的盯着畫紙,眼底迸濺出難以掩飾的欣喜,“從錦!”
他用力的抱住對方,容從錦微微掙紮,見掙不開也不再費力,下巴靠在他肩上羞赧道,“我許久不曾作畫了,畫技拙略陛下莫怪。”
顧昭一手抱着畫一手環抱着皇後,只覺得同等重要,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取舍,維持動作半晌才先松開皇後,指尖虛虛停留在半空輕撫畫上的身影,驚嘆道,“畫得真好。”
鋪青疊翠,桃李似霧,花影深處一雙人影漫步,微風輕拂過身着月白色衣衫人的衣帶,他正微微側過首來含笑拂落一片落在身旁人衣襟處的一片桃花花瓣,風姿綽約,容色昳麗。身邊人體型高大,手臂擡起是一個回護他的姿勢,一張俊美面龐上嵌着如星辰般熠熠生輝的雙眸,他眸底盛滿了純粹的歡喜。
這畫不像是一般的帝後畫像肅穆高貴,反而帶出些許缱绻溫柔,難以稱得上是一副皇室畫像,色彩柔和筆觸細膩,倒像是民間畫師所作,傾注了畫師的全部感情。
顧昭得了這幅畫欣喜得在殿內踱步,幾次取下牆上的古畫把這幅畫挂上又拿在手裏,最後竟把畫放到枕邊,還小心的拍了拍,心滿意足道,“朕守着睡。”
“我就在皇上面前,還看什麽畫。”容從錦竟然有些吃味。
“那不一樣。”顧昭把目光挪到皇後身上,想了想道,“從錦什麽模樣都好看,這樣朕就能看到兩個從錦了。”
容從錦:“……”
他竟然有一種陛下移情別戀的感覺,而且這情敵還是他自己畫出來的。
“從錦,你能再畫一幅,不每年都畫一幅送給朕麽?”顧昭把一個軟枕掩在畫上,要求道。
容從錦笑着挪開話題。
*
本朝兩稅法收絲綢絹布和糧食,還有些人丁稅,這稅法已經許多年沒有變過,容從錦有意改變卻從未提起,他需要一個不為博名聲、嚴格遵守着道德底線甚至有些迂腐的孤臣來做這件事。
呂居正茫然進禦書房叩首,“臣參見君後。”?
“宰輔之位空懸已久,本宮有意拔擢你為宰輔。”容從錦放下手中書卷,笑吟吟道。
呂居正驚愕不已,半晌回不過神來,他剛入內閣,自知他在政事上沒有什麽過人之處,這是他憑借資歷混上的,能以二品的位置告老還鄉已經是皇恩了,宰輔的位置他從沒想過。
“君後三思,臣才智平庸不足以擔任宰輔。”呂居正思索片刻道,“沈翊世情通達精于律法可用,只是年紀尚輕還需要歷練幾年。”
“大人嫌棄這個位置不吉利麽?”容從錦笑道,“前幾任宰輔可無一善終。”
“并非是宰輔之位的問題,一切只在人心,前幾任宰輔下獄也和官職無關。”呂居正道。
”大人不必推拒,本宮選你,自然是因為愛卿有過人之處。“容從錦意味深長道,”這件事只能你去做。“
”請君後明示。”呂居正躬身卻讓忍不住期許,他做官是想為百姓出一份力,不過因為資質平平陷于朝政內鬥幾十年,讓他灰心,容皇後執政後他就知道對方并非無能之輩,大鵬一日同風起,他不想被提拔到超出能力的位置,卻無比希望欽朝的百姓能乘上容皇後東風。
“前幾個宰輔都站在世族一邊,這也是情理之中,但大人科舉入仕應該知道所有的資源都把持在世族手裏,本宮設立國學、查點礦産就是為朝廷和百姓争取一點空間。”容從錦道,“本宮要大人做一件背棄世族,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你敢不敢做?”
容從錦雙眸直視着對方,琥珀色的眸底如冰雪般冷靜。
“敢問君後,這件事對百姓有利麽?”呂居正定了定神問道。
“有。”容從錦目光銳利。
“老臣敢做。”呂居正不由得興奮,手背已經幹癟的肌膚都随着動作輕顫。
容從錦滿意颔首,微笑道,“本宮要你改稅法。”
“改稅法?”呂居正重複道。
“本朝十五稅一,所有男丁都可以分到土地,還需要交人頭稅,匠戶商戶繳得更多,額外交過橋稅,而世族依仗着族中多進士可以減稅,更是隐藏土地讓失田的農民倫為佃戶。”如此循環,土地兼并日益嚴重,等到欽朝再無耕地可分,世族的勢力達到頂峰,農民發現無論如何努力耕種都不足以讓他們吃飽後,就是揭竿而起的時候。
容從錦道,“大人飽讀詩書應該知道有多少王朝都亡國在這上。”
“欽朝待下寬和,不至如此。”呂居正如芒在背。
“開墾土地,提高産量都只是一時之計。這件事的根源還在世族身上。”容從錦道,“他們不可能奪去自己的利益,只能讓你幫他們了。”
“是。”呂居正明白過來,拱手行禮,“不知君後新稅法指的是…”
“廢除人丁稅,按照實際田畝數量繳稅,無論科舉出身還是世族都一律不準免稅。”容從錦頓了下道,“皇室也遵循此例,設稅款保證農戶耕種。”
“皇室和世族都要繳稅?”呂居正先是歡喜,又斟酌着道,“讓世族繳稅可以得到宗室支持,但宗室如果同樣也要繳稅恐引起不滿,不如宗室還是減稅吧。”
顧氏宗室人本就不多,何不賣這些老王爺一個面子,呂居正做事逐漸有條理,只要能達到目的,他願意在細枝末節的地方做出一些讓步。
“衆人願意利己而非利他,即使知道大欽的最後一塊柱石被自己抽走,只要能用來修建自家府邸也是毫不在意的。”容從錦嘲諷搖頭,哪怕大廈将傾,會砸到所有人,他們想到的也是旁人拿了我若是不拿,就落于人後了。
“宗室作為欽朝之主,受百姓供養多年,現在欽朝需要他們自然應該繳稅。”宗室在封地上賺銀兩的辦法多了,不差一筆糧稅。
“官員族中土地超過百畝者,加收稅款十抽一,若是願意把農田賣出的,農戶買田所需,朝廷可暫時墊付。”容從錦道,“堅持不繳田者,下次收稅十抽三。”
“每家農戶男子依舊分田五畝,女子和雙兒提到三畝,而且每家農戶每人有免稅額度。”具體細節要依照農戶家中是否有人從軍、服徭役而定。
呂居正連連點頭,又有些遲疑道,“只怕世族不願意。”
“百姓能分世族的田地,他們會答應的。”
呂居正坐上宰輔的位置後開始處理這事,其他臣子本來嫉妒他能被容皇後看中,随着邸報發到各府衙,衆人也無暇再顧及此事,已經在國學裏識字的孩子紛紛跟家裏說了改稅的事情。他們給世族耕種時都多了幾分力氣。
世族并沒有打算讓步,甚至是嗤笑的,許多有遠見的君王都曾想改革稅法,但都難以做到甚至還有改朝換代的風險,容皇後憑什麽覺得他能改變土地稅法,不過他們很快發現,那些曾經聽話的佃農變得不服管束起來,甚至會對莊頭頂嘴,“這些土地本就是我們的,朝廷說了男子能分到…我們家有七口人,應該有二十五畝地的。”
莊頭揚起鞭子,他們甚至抛下手裏的農具和管事扭打,送到官府,又和以前知縣就能審訊不同,所有的案卷都要分成三份,一份由知縣審理,一份在州府儲存,還有一份送進望京刑部,這案子若是徇私審理,只要百姓上奏到望京,案卷就要由刑部和大理寺同審。
農田無人耕種,休耕的懲罰又會影響到官員晉升,世族只能賣出農田,由朝廷墊付後把這些農田分給了百姓,宗室同樣受到影響,但兵權早就收到望京,他們封地上的幾千兵馬想要反叛實在艱難,而且土地歸屬百姓後經濟發展,他們還能從封地其他稅款裏貼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