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相逢不識

相逢不識

有方一開了送藥的先河,之後送藥的人就多了起來。有些還不止是送藥,送補品和靈器的都有。

謝九淵把玩着那些對他來說并不值錢的丹藥器物,不禁感慨,他死前沒收到過這麽多禮物,死後反倒人見人憐了,還真是世事無常。

來的人多了,卻沒有那日在湖邊遇到的熟悉面孔,謝九淵便随口問了句:“門中可有一個叫玄五的弟子?”

見那弟子面露疑惑,謝九淵便将名字寫下來,瞎話張口就來。

“那日我在迷霧森林遇險,幸得一人相救,問及名姓時,他說他是三顧宗的弟子,名叫玄五。他雖不求回報,我卻不能忘恩負義,若是你見過這個人,還請告訴我。”

他說得有模有樣,十分誠懇,和傳聞裏那個“性子極傲”的人很不匹配。那弟子聽得跟夢游似的,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人家是在請他幫忙留意人,便道:“好,你放心,我回去就問問其他人,問到了就來告訴你。”

謝九淵露出十分友好的笑容來,道:“那就多謝這位師兄了。”

“不客氣不客氣。”那弟子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四夷門一行人只在三顧宗逗留兩日便要回,謝九淵沒找到玄五,再想到那日湖邊偶遇,玄五穿的并不是弟子服,便也就大致猜到玄五不是三顧宗的弟子了,說不定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不過,謝九淵自認自己嘴裏也沒什麽實話,也就沒再糾結這事。

正準備同大部隊一塊打道回府,誰知前腳剛邁出人三顧宗的大門,腦子裏就是“叮”的一聲,十分響亮。

【日行一善:助溫玉卿突破化相期。】

謝九淵當機立斷,低頭咽了顆藥,下一刻人就暈了過去,正正倒在了一旁前來送行的弟子身上。

那弟子正是方一,人登時就懵了。

“謝、謝九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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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下意識将人扶住,偏臉去看,見謝九淵閉着眸子,臉色煞白,這才反應過來,謝九淵這是暈了,不是要刻意往他身上靠。

本來兩家仙門比試結束時,衆人對謝九淵靈根損傷一事就多有議論,這下可真是坐實了“四夷門有個柔弱不堪風吹就倒的小師弟”的說法。

謝九淵留在三顧宗養傷,齊聞風不放心他,原是要留下來,但四夷門一堆瑣事等着處理,脫不開身,只得回去,便留了另兩個弟子照顧。

有人盯着哪好行動?謝九淵當即便以三顧宗多的是人,必然不會虧待了他,将那兩個弟子也遣了回去。

等到夜間時,謝九淵才從房內溜出來,準備去尋溫玉卿。

溫玉卿此人他是認得的,不但認得,還算是相熟。

溫玉卿是三顧宗大弟子,在年輕一代的仙門弟子中也是當得起一句天賦異禀的。他同大師兄年紀差不多,性情也有些相似,是個謙謙君子的模樣。

當年謝九淵魔族血統暴露,仙門百家皆不容他,除了大師兄與九司臺那個藥癡,還與他有所往來的便是溫玉卿。

只不過往來的話題謝九淵并不喜歡,溫玉卿總是勸他棄暗投明,回頭是岸。

他便反問溫玉卿什麽是暗什麽是明,岸在哪裏,要怎麽回頭?

每次談話總是不歡而散。

偏溫玉卿在此事上堅持不懈,回回來勸,有次被千機閣的人提着扔出去,下回照樣全須全尾的來。

用溫玉卿的原話說:“你天資極佳,若成惡人,實在可惜。”

用謝九淵的話回便是:“下回來記得帶上飛仙樓的酒。”

溫玉卿無言良久,才不情不願地問他要哪一種。謝九淵便答:“逍遙游。”

那時他們在外人眼中,稱得上一個“友”字。

不過,依照如今的時間來看,他與溫玉卿并不熟,至少,如今的溫玉卿不會掏錢給他買飛仙樓的酒。

溫玉卿實力不俗,此次比試若是參加,興許還能與大師兄争一争第一,但他前不久便閉關潛心突破,直到今日也還在閉關。

助力突破,最管用自然還是洗髓丹,但是想突破化相,得是七階洗髓丹才能保證萬無一失。

千機閣成立後,謝九淵便學了煉丹之術,七階丹藥對他來說唾手可得,只是今時不同往日,那時自有人替他尋來藥草和藥鼎,現在他的下屬天南地北的,不知道在哪個乞丐堆裏讨生活,如今他靈戒裏丹藥雖多,但品階最高的也才六階,想要七階丹藥怕是不能了。

謝九淵思忖着,想着既是沒有七階丹藥,那多塞幾顆六階丹藥興許也行得通。

他循着記憶裏的路去找,在一處燈火通明的院內站定。

雖是燈火通明,但四周極為僻靜,想來是為着溫玉卿突破,近處的弟子都被遣散了。

這倒是方便了他下手。謝九淵想着,便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推門而入。

溫玉卿端坐在中央的蒲團上,雙眸緊閉,眉間緊鎖,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內多了別的氣息。

謝九淵也不客氣,拉了旁邊的蒲團坐下,手肘抵在膝蓋上,曲着手指撐着下巴,就這麽歪頭看着溫玉卿。

盯了好一會才悠悠嘆了句:“原來你也有這麽年輕的時候啊,頭發也還是黑的。”

修煉非易事,當年溫玉卿突破化相并不順利,為此傷了靈根,白了幾縷頭發,減了壽數,那可真是一損再損,仙門中人談及無不唏噓。

許多人都說,若是溫玉卿沒有強行突破,再等上個一兩年積攢靈氣,便也不會出那些事。

這話說得不錯,不過謝九淵想,即便是早知結果,溫玉卿也還是會選擇強行突破。

溫玉卿這個人,表面看着謙謙君子文弱模樣,實際上倔得很,認定了的事就絕不會更改。

謝九淵挑起他一縷頭發,勾在手指上打量半晌,又道:“還是這樣好看。這回就不要你的酒了,做兩個形同陌路的人吧。”

一絲魔氣悄然纏上謝九淵手指,又順着他手上的發絲攀沿而去,沒入了溫玉卿身體裏。

靈氣與魔氣相斥,溫玉卿正在突破的緊要關頭,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絲魔氣,也足以讓他遭到反噬。

“溫玉卿?”謝九淵伸手搖人,以外界的幹擾來掩蓋那絲魔氣的作用。

果然,溫玉卿雙眼閉得更緊,神情痛苦,卻在下一刻猛然睜眼,歪頭噴出一大口血。

謝九淵震驚又慌張道:“你這是怎麽了?”

“你……!”溫玉卿瞪他一眼,估計連人都沒認出來是誰,體內靈氣紊亂不堪,當即又痛得說不出話來。

謝九淵忍住笑,伸手扶住他,道:“你快別說話了,我這裏有洗髓丹,你先吃了,張嘴。”

溫玉卿還真就聽了他的話,稍稍張了唇。謝九淵“啧”了聲,似是不滿意。

下一刻,他便一手捏住溫玉卿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另一手往他嘴裏塞了一把洗髓丹。

說是“一把”,那當真是毫不誇張,溫玉卿當即便犯了惡心。

謝九淵趕緊堵住他的嘴,道:“吐了這藥,你可就別想突破化相了。”

這話将溫玉卿拿捏得恰到好處,憋紅了眼眶唇都沒再張開過一絲,模樣瞧起來竟是有些可憐,顯得像是謝九淵欺負了他。

謝九淵看得直樂:“讓你別吐藥,又不是讓你別吐氣。”

說罷,松了手,去給他倒了杯茶水。

洗髓丹的藥效起得很快,溫玉卿要全心突破,不能再受外界幹擾,而屋內只他與謝九淵二人,能替他護法的也只有謝九淵。但他看向謝九淵時,眼裏的防備十分明顯。

若非是此人闖了進來驚擾了他,他也不會靈氣紊亂,差點丢了性命。

但看這人方才驚慌的模樣,又像是并非有意要害他,況且,他吃的洗髓丹也是這人給的。

溫玉卿心中十分矛盾,他急需人替他護法,又不完全相信謝九淵,于是只是盯着人看,偏不開口。

謝九淵知他心中所想,好笑一般看他,擺擺手道:“破吧破吧,我給你守着呢。”

他一派看似漫不經心的口吻,溫玉卿卻無端覺得這話可信,阖了眸子,摒除外界一切雜念,只專心突破。

謝九淵依舊是坐在對面,既不布陣也不給溫玉卿渡靈氣。比起溫玉卿的全神貫注,他倒是十分氣定神閑的從容模樣,似是已經勝券在握。

而事實的一半也确實如此,有了那些六階洗髓丹的助力,溫玉卿突破事半功倍,謝九淵稍稍有困意時,腦袋裏便響起了“叮”的一聲。

【任務完成!】

謝九淵懶懶打了個哈欠,以為這事就算完了,正準備起身離開,豈料一聲“叮”再次響在腦海。

緊接着,那個毫無美感的聲音說——

【殺人未遂,惡事加一,請以善事代為抵扣。】

謝九淵:“?”

殺人未遂?誰?他?他殺誰了?

謝九淵扭過頭來,看到溫玉卿的一刻,忽然便全都明白了。

這屋內只有他和溫玉卿二人,殺人未遂的是他,那被殺的人自然只有溫玉卿了。

只那一瞬,謝九淵便毫不克制地冷笑出聲。

溫玉卿不知這冷笑是何意,但他成功突破化相,心裏是感激謝九淵的,便好言好語問了句:“你何故這般?”

謝九淵此時恨不能踹一腳溫玉卿出出氣,但一想到這麽做定然又會“惡事加一”,便又忍下來,越忍越氣,索性一字未說,甩袖而去。

獨留溫玉卿一人,一頭霧水,胡思亂想。

細細思量過後,溫玉卿便覺得,謝九淵這人同傳聞中并不相同。

傳聞都說他謝九淵目中無人,狂妄自大,可今日一見,謝九淵縱然差點害了他,但半點逃跑退縮的跡象都沒有,反是坦坦蕩蕩留了下來,給他丹藥,又給他護法,此等作為,俨然是個正人君子。

此番匆忙離開,是因為愧疚,所以不願承他的謝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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