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
用過浮夢鈴的人,大都沉眠夢中不願醒來,這對沉眠的人或許是件好事,但在謝九淵看來,這是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是以,玄宴問他認不認得浮夢鈴,他只避重就輕道:“古書上見過。你找這東西做什麽用?”
玄宴默了很久,飲盡杯中酒,才微擡了眸子,道:“我要見一個人。”
這一定是實話。謝九淵确信。可他又覺得奇怪,這人為何如此輕易就對他說了實話?
謝九淵眸光斜斜面面相觑了他一眼,問:“見死人?”
玄宴半阖着眼看他,“活人也用不上這浮夢鈴。”
“也是。”謝九淵笑笑,沒再說話。
玄宴也不說話,只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先開口。
不知是因為醉意還是別的,謝九淵被看得久了,竟覺得有些不自在。終于,他情不自禁笑出聲來,揶揄道:“就算我長得好看,你也不必一直盯着看吧。”
玄宴不理他這個玩笑,道:“你知道浮夢鈴的下落。”是平靜又篤定的語氣。
浮夢鈴作何所用,他們彼此心如明鏡。對方模棱兩口的回答,更讓玄晏确信他不但知道浮夢鈴,而且知道很多。
二人視線交彙,一個眸光偏移,一個目光如炬。
“謝九。”
玄宴忽然叫他。
謝九淵愣了一瞬,差點要問“你怎麽叫人名字叫一半”,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随口編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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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謝九淵明知故問。
玄晏也不跟他繞彎子,道:“你知道浮夢鈴在哪兒。”
你知道浮夢鈴的下落。
你知道浮夢鈴在哪兒。
兩句話,一個意思,也是同一種語氣,篤定,深信不疑。
謝九淵深深盯了他一眼,有些無奈的移開了視線。
他已經很清楚,這人不問到浮夢鈴的下落,絕不會善罷甘休。
且他已經産生一種認知,這人對這浮夢鈴如此渴求,下場會比不得好死還慘。
但他又知道,這人大抵也知道浮夢鈴的危害,明知如此卻又不顧後果,那這浮夢鈴對他來說确實很重要。
或者說,他想靠浮夢鈴見到的那個人,對他很重要。
謝九淵終究無聲嘆了口氣。既然這人說了實話,那他也該禮尚往來才是。
“我知道又如何?”謝九淵輕晃着手裏的酒杯,“這就是求人的态度麽?”
求人?
玄宴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沉。
謝九淵只以為他是尴尬,繼續道:“你們仙門中人不是向來磊落清白,既然是求人幫忙,總該拿出點誠意來。鬼市的消息可是最值錢的,莫不是,你想白聽我的消息?亦或是,真願意讓我這個魔族……嘗嘗鮮?”
夜色和酒香将最後這話襯得十分暧昧,即便是對這種事司空見慣的魔君大人,也很難在聽到這話時保持鎮靜。
因為魔都最不缺魔族,是魔族就難逃虛劫,但哪怕是虛劫時餓得神志不清,也絕無人敢将主意打到他這個魔君身上來。
偏偏他眼前這個人敢。
真是無知者無畏。
“你知不知道,你在……”
他想說些什麽,卻在對上那雙含笑雙眸時,話頭戛然而止。
不知怎麽,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即便是說出了自己魔君的身份,這個人眼裏的笑也不會有半分消減。
“我在什麽?”謝九淵仍是笑。
玄晏與他對視片刻,道:“我許你一個人情。”
又是人情?
謝九淵蹙了下眉心,并不買賬。
符安将魔都尋人的消息說出來時,堂堂魔君的人情他都看不上,一個仙門弟子的人情,那更是一文不值。
“人情在我這裏最是無用。”謝九淵将話說得直白。
兩次三番被駁,玄晏自是不滿,認定這人當真是不知好歹。可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尋到浮夢鈴的線索,只得忍下心中不快,強調道:“得我人情的,你是第一個。”
謝九淵不為所動。
玄宴又道:“日後無論你想做什麽,這個人情就是你最大的助力,殺人或是屠城,我都能幫你。”
聞言,謝九淵才稍稍偏過頭來看他,眼裏帶着一絲疑惑。一個仙門弟子口中,居然會出現“殺人屠城”這樣的字眼?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如今在這人面前是個魔族身份,殺人屠城,多半是為了迎合他才特意說的。
“你可是仙門的人,殺人屠城——”謝九淵笑了聲,“就不怕被萬人唾棄,逐出仙門,再落一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不得好死?”玄晏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這世上沒人能讓他不得好死,只有他讓別人不得好死。
“我做什麽,任誰也管不了。”
謝九淵看他一眼,只失笑着搖搖頭,連勸都不勸了。
當年他也是這般目中無人,自覺自己天下第一,無人能敵,前前後後多少人勸過他收斂鋒芒,他都不肯回頭,甚至厭煩那些規勸的話語。
如今碰上個同他有幾分相像,固執又自傲的人,他勸了幾回都毫無作用,這才體會到當年那些規勸他的人是什麽心情。
被規勸的人萬般執拗,規勸的人萬般無奈,兩方都落不得好過。
與其如此,不如順其自然。
謝九淵不再存着規勸的心思,也不再繞彎,直視着他,問道:“你當真要這浮夢鈴,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玄晏沒有絲毫猶豫。
二人相視良久,謝九淵才終于偏過臉去,又飲盡半杯酒,道:“記着了,你欠我一個人情。”
見他後面沒別的話,像是并不打算說出浮夢鈴的下落。
“你想替我去尋?”玄晏猜測道。他想,謝九此人不像是會出爾反爾的人,不說浮夢鈴的下落,那定是要親自去尋來給他了。
謝九淵瞥他一眼,沒說什麽。
玄晏只當這是默認,便道:“你将地點告知于我,我自能尋來。”
二人各有考量,但其實歸根究底都是同一種心思,都認為自己去找浮夢鈴比對方去找靠譜得多。
在謝九淵看來,那虛無海兇險萬分,一個小小的仙門弟子去了,非得把命搭在那兒,更別說找什麽浮夢鈴了。
而在玄晏看來,一個小小的魔族去找浮夢鈴這種上古靈器,定然費時費力,他親自去找才是萬無一失。
對峙了好一會,謝九淵彎眼一笑:“那地方可不止浮夢鈴這一件寶物,我這人不大度,不想同人分享。”
話說到這個份上,玄晏也不再執着于自己去取浮夢鈴,沒再追問什麽。
他與謝九此人相識不久,但總覺得對方是個說話算話的性子,不會騙他。既是如此,他就是多等上些時日也未嘗不可。
他飲盡杯中酒,道:“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
從離開三顧宗那日算起,謝九淵已經在外漂泊一月有餘,再回四夷門時,守門的小師弟見到他喜極而泣,招呼都忘了打,扔了掃帚就往裏奔,邊跑邊喊:“謝師兄回來啦!!”
“謝師兄回來啦!”
“大師兄——謝師兄回來了!!”
“師父!謝師兄回來了!是活的!活的!!”
一開始只有一個人在喊,後來喊的人越來越多,四夷門上下就炸了鍋,鳥雀驚飛一片。謝九淵倒是不慌不忙,走到廊下時還伸手接了片落葉,轉頭時正好看到匆忙趕來的齊聞風。
這和以往許多次一樣,他偷溜下山,總是師兄第一個來迎他。且第一句話從不問緣由,只問他是否安好。
謝九淵就站在原地等着,毫無意外地被齊聞風扣住手臂,聽到熟悉的問話:“有沒有哪裏受傷?”
“毫發未損,師兄放心。”謝九淵的回答也一如既往。
齊聞風又拉着人看了一圈,沒見着傷口,才放了心,問起謝九淵這一月以來的行蹤。
“門中事務繁多,你久不歸家,我寫了信去三顧宗,回信說,我們離開的第二日你就不辭而別,既是如此,為何不回門中呢?師父他們都很擔心你。”
這話不假,但如今謝九淵死過一次,多了十幾年的記憶,這“擔心”二字就變了味,讓他覺得有些諷刺。
“有何可擔心的。”說完這句,再擡眼看向齊聞風時,謝九淵語氣才柔和下來,“師兄,你也知道的,我性子一向如此,偷跑下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次不是全須全尾回來的?不必擔心我。”
“你呀……”齊聞風嘆了聲,有些無奈,“若是以往便罷了,如今你靈根受損,同三顧宗的比試上又落了傷,該好好休養才是,實在不該偷跑下山。”
責備的語氣,卻又難掩關心。謝九淵心下暖了一片。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待他始終如一的,只有大師兄。
想到此,謝九淵會心一笑,道:“師兄莫不是忘了,在三顧宗的時候,好些人送了丹藥來,有那些丹藥養着靈根,我便是在山下多待幾個月也絕不會出事。”
這些話本是為了寬慰他讓他放心,但齊聞風神情卻更加凝重,一時之間竟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麽。
“師兄?”謝九淵喚了他一聲。
齊聞風這才回神,道:“靈根受損不可馬虎,三顧宗畢竟不是煉藥大宗,那些弟子送你的多半都是些低階丹藥,對修複靈根作用不大。你須得找個靈氣充裕的地方,好好閉關養一養,否則長久下去,靈根再難修複,突破艱難,師父又要傷心一回了。對了——”
他從腰間摸出一個瓷瓶來:“這是三顧宗回信時一并送來的丹藥,是一顆五階聚靈丹,言明說是給你的。”
謝九淵接過那淨白瓷瓶,将裏面的丹藥倒了出來,确實是五階聚靈丹。
“回信的是誰?”謝九淵問。
“是三顧宗的大弟子,溫玉卿。”齊聞風答着話,又道,“他在信中還讓我轉告你,‘那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那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哪日之事?
謝九淵也有些懵,難不成是指他把人家屋子弄得一片狼藉的事?
讓他不必放在心上,是原諒他的意思?
還沒等他想明白,齊聞風又道:“我與溫玉卿此人見過幾面,聽聞他閉關突破,所以才沒能參加‘一劍春風’比試,你同他是如何碰上面的?”
經這麽一提醒,謝九淵便想起那日“殺人未遂”的事來,頓時心情不佳。
“此事說來話長,我晚些時候再說與師兄聽。”謝九淵收好丹藥,拉着齊聞風便往前走,“此番上山我還餓着呢,先去換身衣裳吃點東西。”
齊聞風沒有深問,只道:“也好,你休整完畢後,再來拜見師父吧。”
謝九淵腳步一頓,聽他繼續道:“師父最是疼你,你好好跟他認個錯,他不會重罰你的。”
謝九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