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我作甚

看我作甚

如今,四夷門開銷過大,已有入不敷出的趨勢,再不提早做考量,怕是要門主親自去狩獵靈石了。

“師父,我帶着幾個師弟下山吧。”齊聞風像是下定了決心,“此去迷霧森林,若是獵到高階靈獸,便能撐上很長一段時間,若是獵不到,只尋些靈草靈藥,也能解燃眉之急。再者,門中弟子大都缺乏實戰經驗,借此機會多歷練歷練,對師弟們也有好處。”

楚塵岚欣慰地點點頭,顯然對這個提議是滿意的。

“你辦事我向來是放心的,下山的弟子便由你來挑吧。九淵……”話音頓了下,楚塵岚才接着道,“他靈根受損,不宜再下山,迷霧森林兇險,就別讓他去了。”

他語氣聽着有幾分惋惜,齊聞風将這一幕看在眼裏,一時也沒說話。

四夷門中最有天賦的弟子便是他們師兄弟二人,但他靈根有舊疾,突破艱難,最有望修煉大成的便是他的師弟謝九淵。此次下山狩獵,最适合打頭陣的人也是謝九淵。

他這麽認為,師父也一定是這麽認為的。

當然,事實也确實如此。

“師父放心,我會同阿淵說的,讓他留在門中休養。”齊聞風道。

楚塵岚颔首道:“九淵性子急了些,他恐怕會執意下山,你與他感情最好,他想必會聽你的話,你多勸勸他。”

“弟子明白。”齊聞風神情也有些凝重,“靈根一事不可疏忽,斷不能讓阿淵步我的後塵。”

“嗯……”楚塵岚欣慰之餘,又有幾分痛心。

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一個靈根落疾,未能及時醫治,才成了舊疾,導致境界止步不前,他這個做師父的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另一個弟子的靈根也出了問題,他決不能讓當初的事再發生一遍。

他拍了拍齊聞風肩膀,面有愧色:“這些年是為師對不住你,一直沒能找到修複你靈根的辦法。”

齊聞風輕搖頭:“師父莫要如此說,這些年您為了我四處求藥,聞風心中感恩萬分,師父良苦用心,聞風明白。四夷門需要有人振興,阿淵天資聰穎,如今又收斂心性,日後若是潛心修煉,定能擔此大任。所以師父您放心,我一定會護好阿淵,絕不會讓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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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大殿出來,謝九淵就被一群人圍着問這問那,問他有沒有被師父罰,問他下山去了哪些地方,見到了什麽好玩的好吃的。

謝九淵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反應——默不作聲地擺手和搖頭。

那些弟子哪裏見過他這個樣子,都以為他是被師父罰得狠了,才一句話不說,愁眉苦臉的,便個個都安慰起他來,讓他服個軟跟師父認個錯,沒準還能少關幾天禁閉。

謝九淵懶得解釋,仍是一言不發,走到自己的住處後,将門一關,把所有跟着他的人都隔絕在門的另一邊。

不過,謝九淵忘了,堵門不堵窗,是擋不住這些渾小子的。

晚間時候,他正坐在窗前寫東西,一顆腦袋就這麽探了出來,雙眼黑亮懵懂,滿是稚氣,就這麽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師兄。” 叫人的聲音很小,偷偷摸摸的。

謝九淵從那片昏黃的燭光裏擡起眼,神情并無意外之色。

早在半盞茶前,他就察覺院內多了道氣息,但這院內住的不止他一個,說不準偷溜進來找的是別人,索性就沒管,哪裏想到這小賊就是沖他來的。

“今日不講鬼故事,自己乖乖睡覺去。”謝九淵屈指在他腦門敲了一記。

阿藥揉捂着額頭,看樣子是沒被敲疼,只是被敲的時候閉了下眼,就又直直盯着謝九淵,認真解釋道:“我不是來聽鬼故事的。”

“那你來做什麽?”謝九淵問。

“來看你。”阿藥說。

謝九淵一愣,難得困惑:“看我作甚?”

“師兄們說,師父罰你關禁閉,你一句話都不說,一定是很難過,自己偷偷躲起來哭了。”

“……”

“誰說的?”謝九淵差點沒把手裏的筆折斷。

阿藥不懂他的心思,但有問必答:“師兄們都這麽說。”

“……”

謝九淵再次沉默。

這些人簡直是在危言聳聽,壞他名聲。他謝九淵三十出頭的人,躲起來哭?胡說八道!

謝九淵頓時生起氣來,但很快又只覺哭笑不得,他跟一群小孩子計較什麽,他年輕時候不也是時常口出狂言,現在反倒教訓起別人來了,沒這道理。

謝九淵失笑着搖頭,問:“那你來做什麽,看我到底哭沒哭?”

阿藥搖頭,雙手捧着一個小小的紙包遞過來:“我來送這個給你。”

那紙包折痕很多,并不規整,像是打開後又重新包上的,謝九淵微微揚眉:“你吃剩的?”

阿藥将紙包放在窗沿上打開,露出裏面的栗子糕,道:“不是,是留的。大師兄給的,用盒子裝着,可是我不敢提着盒子過來,只能用紙包着。”

這麽一說,謝九淵就明白過來,紙包上的折痕不是打開又包上留下來的,而是他這小師弟手不怎麽巧,包來包去,才在這紙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折痕。

“我吃過了,這個很甜,你吃吧,吃了就不難過了。”阿藥将紙包往前推了推。

如此幼稚的想法,若是當年的謝九淵定然不會買賬,但用來哄此刻的謝九淵卻剛剛好。

他看着那塊栗子糕,怔了好一會才回神。

“你還挺聰明的。”謝九淵說。

得了誇獎,阿藥就笑起來,小孩子眼睛彎彎的,十分可愛。

謝九淵沒辜負他的心意,放了手中的筆,吃起栗子糕來。

阿藥站在窗外,盯着桌案上的紙看了會兒,看懂的沒幾個字,便指着問:“師兄,你寫的這是什麽?”

謝九淵垂眸,視線落在“鬼市”二字上,默了一瞬,抽回視線道:“寫信。”

“信?”阿藥疑惑臉,“寫給誰的?”

沒等到回答,反是腦袋又挨了一記。謝九淵掰了半塊栗子糕給他:“少問,吃完快回去睡覺。”

“哦。”雖然挨了打,但手裏的栗子糕聞着很香,阿藥老老實實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搖曳的燭光裏落下兩道聲音。

“為什麽要在這裏畫一只鳥?”

“那是鶴。”

“哦,那為什麽……”

“閉嘴,再說話我就要告訴大師兄罰你抄書了。”

這下,院內真的安安靜靜的,再沒有一句人聲。

***

謝九淵回歸四夷門三日,三日都閉門不出,其他弟子都以為他是被關了禁閉,等到他再次踏出房門,便有人一臉驚訝地問他:“師父只罰你關了三天?!”

天光有些晃眼睛,謝九淵擡手遮了一下,轉頭道:“怎麽,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那弟子慌忙擺手,賠着笑臉,“我怎麽可能希望師兄你被關嘛,我就是見到師兄你太激動了,哈哈,太激動了。”

謝九淵不理他,徑直往外走去。弟子在身後喊他:“師兄你去哪兒啊?”

“偷溜下山。”謝九淵頭也不回,拖着調子張口就編。

那弟子信以為真,慌得想上去追人,但想想自己追上去又打不過,指定攔不住人,就只能在原地急得跺腳。

怎麽這人偷跑下山偏偏就讓他給撞見了呢,這要是讓師父知道了,他也要一道被關禁閉。

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人走出去老遠,弟子大喊着做了額最後的掙紮:“哎——師兄!你記着我今早沒見過你啊!我不知道你下山!你放心去——”

離開這方院子,沿着一條山道走,謝九淵就走到了另一方院子。

他算着時間,料定師兄此刻正在冥想,輕車熟路地往院子後方的竹林去。

這方竹林不大,位置在背陰處,十分清靜,确實是個适合冥想放空的好地方。師兄每日晨起都要來此,風雨無阻,從無間斷。

當年他尚在四夷門時,也會跟着師兄一塊冥想,後來就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隔着疏落的竹影,謝九淵看見坐在石臺上的人,面容清俊,滿身清明,一看便是君子端方,雅正無量。

師兄向來都是如此,當年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每每看到這樣的師兄,謝九淵心中便覺慰藉。而慰藉之外,他便更覺惋惜。

師兄心中有蒼生,有大義,本該匡正這天下,卻因為靈根舊疾,滿腔抱負付之東流。

師兄雖不說,但他知道師兄并不甘心如此。而他看着師兄,也不甘心。

只覺天道真是不公。

這一刻,謝九淵下定決心,他一定會尋到十方鼎,煉出十階洗髓丹,替師兄修複靈根,還他本該璀璨光明的一生。

“怎麽不過來?”齊聞風沒有睜眼,語氣溫和如山風。

謝九淵走過去,倚着綠竹停下:“師兄怎麽知道是我?”

齊聞風道:“整個門中除了你,誰還會不聲不響的到這裏來?”

謝九淵一笑:“師兄真是明察秋毫。”

他半邊肩膀靠着竹幹,不算刺眼的陽光斜斜照下來,打在他身上,額間眉骨也有細碎的光影,煞是好看。

這一瞬間,與當年并無二致。

竹葉疏影,斜陽,風聲,都是剛剛好,一如當年。

但齊聞風在此時睜了眼,問他:“好些時日不見你來,今日怎麽有這份閑心,特意來看我有沒有偷懶?”

他話中帶笑,只像是師兄弟之間的調侃。謝九淵卻是一愣,随即失笑。

就在剛才,他差點以為此刻就是當年,甚至一度以為接下來二人就會談起飛仙樓的酒,月驚山的大雪,和鳴春澗的落花。

但師兄的話提醒了他,那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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