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我啞了半晌,嘴唇上餘溫未消,對虞百禁說,閉上眼。他毫不猶豫地照做了,八成以為我要禮尚往來。但他不是睡美人,我更不是王子,為防止迸濺的玻璃渣誤傷到他,我騰出尚且完好的左手,彎曲肘部,用蠻力撞開了早已裂成蜘蛛網狀的車窗。

手伸出去,握住門把,彈簧鎖失靈了,我又抽出匕首,別進變形卡死的門縫裏,将它撬開一條窄隙,才和虞百禁合力推開車門,爬了出去。

再晚幾分鐘恐怕油箱會起火,我們得早點遠離這裏。

“你檢查一下自己。有沒有出血,骨折,關節錯位。”

我試着站起來,雙腿都無大礙,皮外傷也不多,至于脫臼的右肩,處理這種程度的小傷我經驗豐富,左手摸索着右上臂,屏氣懾息,“咔”的一聲将它複位,有點疼,不過已不限制托舉推拉之類的常用動作。我打心眼兒裏感到慶幸:被爆炸波及,翻車,從幾十米高的陡坡上摔下來還沒斷氣,我們倆确實命硬。

虞百禁撩開自己的上衣,查看了腹部的舊傷,活動活動頸椎,又抖掉身上的塵土和灰燼,笑着在黑暗中反問我:“你呢?沒傷到吧?”

夜深人靜,略顯蕭瑟的風簌簌穿過林間,我有些無措地站在滿地狼藉之中,躊躇良久才開口道:“……謝謝。”

要不是他的手在我後背上方支撐住卷曲的椅座,我的脊梁骨大概早就斷成了好幾截。意識到這個事實讓我的心情更加複雜和陌生,不願再探究此間的深意,問他也問自己:

“怎麽辦?”

毋庸置疑的是,我也被盯上了。對方顯然是奔着讓我們死的目的而來,因為我也卷入了容晚晴的失蹤案?還是所有和她相關的人員都要被抹殺;另一方面,她失蹤一事本身尚未定性,我不能先入為主地将它定義為綁架,假設迢迢的口供可信,容晚晴也有可能是自行出逃的。

那裏對她來說有威脅。

并且,事發當晚的虞百禁和今晚的我倆都是從療養院出來之後遭遇了追殺。那個看似安然無恙的清靜之地,究竟隐藏着什麽秘密?

眼下卻是萬萬不能再回去了。對方若是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蹤,我的住處也不安全;可要是按照容晚晴的提示出城,天大地大,我們該上哪兒去找她?

“寶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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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

趁我發呆的工夫,虞百禁揉了揉我的頭發,把發絲間的塵屑和異物清除掉,我有點不自在地擋開他,又被他反握住手,說:“我倒是有個去處。”

“哪裏?”

“跟我走吧。”

他的手掌幹燥,寬大,有種不容抗拒的暖意,拉着我被動地邁開腳步,往森林更深處行進。這裏綿延着數公頃未經開發的野林,從地圖上俯瞰就像一間綠色的牢籠,公路是鎖鏈,将我們和毗鄰的臨市分隔開,完全是一片未知的領域。

走出好遠,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向那堆冒着白煙的汽車殘骸,有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飛鳥盤旋于高空,我卻産生了一種強烈的直覺:我正在和自己希求的平靜生活告別。

一步一步,走向深淵。

虞百禁哼着歌走在我前面,牽着我的手,聽上去心情不錯,如同我們不是剛剛死裏逃生,而是準備去郊游,在野外露營,明早還要看期盼已久的日出。

他甚至在吹口哨。吹的是《殺死比爾》中扮演成護士的女殺手登場時那段小調,電影中的女人腰肢玲珑,戴着單邊眼罩,腳踩細高跟鞋,款款步入病房。

她即将刺殺昏迷的女主角,殊不知她早已蘇醒,正在伺機反擊。

輕靈悠揚的口哨聲一轉,殺氣騰騰的交響樂猛撲過來,像乍起的寒風吹幹我額上的冷汗。

“你有住處在附近?”

說實話,我沒耐性陪他賣關子。我的手機在滾筒洗衣機式的車禍中遭受重擊,從褲兜裏掏出來的時候屏幕就裂成了好幾塊,屏保抽搐錯位,殘燭般的閃滅一陣,連手電筒都無力勝任,就徹底宣告了報廢。

我心中懊惱,但沒有當場丢棄它,萬一追殺我們的人不肯罷休,順着墜崖的空車一路搜尋過來,沿途遺落的物品無疑會暴露我們的方位。

“快點出去,”我強調,“這兒的地形對我們不利。”

“哎——”

他卻懶洋洋地拖長音,似乎是朝我回過了頭。

“黑暗讓你想到什麽?”

無需思考的提問。“偷襲。”

“真像你會給的答案。”

無光的環境裏,他的笑聲低沉,動聽,有種近乎誘惑的溫柔,卻使我無端窘迫:“那你認為呢?”

“親密。”

他說:“黑暗讓我覺得離你很近。”

每當他靠近我,總給我送來噩耗,危機,死亡的音訊,也給我送來熱情,愛意,甜蜜的錯覺。

他是手持鐮刀的死神,帶我走過玫瑰花田。

“快到了。”

明明只是瞎着眼睛在樹叢中漫無目的地摸索,步行約半小時後,我卻驚訝地發現,密林深處懸浮着幾點幽幽的火光,形同鬼魅,飄忽不定,再探近些,點連成片,且有人聲隐隐約約。此情此景實在讓人很難不往怪力亂神的方向去想,而我敢斷定目前的腳程絕對不夠我們橫跨整片森林,當即一把抓住步履不停的虞百禁:“森林裏怎麽還有這種地方?”

“嗯哼。”

他卻借機将五指扣入我的指縫,換了種更牢固的握法,并将我拽到他身旁,挨着他的手臂,“你通俗地理解成‘鬼市’就好。

“只不過是——做非法交易的那種。”

蟄伏在兩城交界處的防護林裏,只在夜晚開放的集市,每個攤位上都挑着一盞風燈,光芒幽微連綿,蛇行百餘米,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河流。

客人們大多衣着黑色深色,戴着兜帽或口罩掩飾外貌特征,也有大大方方抛頭露臉的,多半看上去就招惹不起,這類人的氣質不難辨認,我一般會主動避讓對方,以免引發摩擦或糾紛,置雇主于不利的境地。

但是和虞百禁同行,我竟然産生了一種詭異的安心感,我已經在這世上最危險的人身旁,其餘的不足為懼,只需管好自己的眼,別“不經意”瞟到攤位上出售的物品或販賣的服務,那不是我能消受的東西。

而在這條街市盡頭,樹木掩映、人跡罕至之處,突兀的立着三間活動板房。方方正正,工地或災區常見的外觀,細看卻并非板房慣用的材質,牆壁做過合金加固,窗戶也用的是單面防彈玻璃。

虞百禁領着我站在其中一間門前,推開指紋解鎖屏的滑蓋,在觸控區印上自己右手的食指,“嘀”的一聲驗證通過,他松了口氣,沖我露齒一笑。

“歡迎來到我們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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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安全屋的設定我超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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