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看完那場難忘的脫衣舞表演後,十月伊始,學校迎來了每年第三季度的秋考,也意味着,容晚晴為期半年的留學之旅行将步入尾聲,十一月初護送她回國,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到容峥面前,我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離別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我眼看着她不舍地撕下一頁又一頁日歷,心中的不安有增無減,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時機與她坦言。
可以的話,我不想她知道,也想裝作自己不知道。沒有言語,沒有憑據,只有傳說中的魔鬼和捕風捉影的愛意,動搖我,蠱惑我,蒙蔽我的眼與心,再睜開的時候,長椅上就多了個人,坐得離我很近,很親密。外人看來,我們該是相當熟絡和要好的關系。
“你果然在。”
來人說,和我一齊面向公園栖息着鴿子的草坪。那天是周末,秋高氣爽,無風無雲,城市公園裏游客衆多,灰白交雜的鳥群優哉游哉四處漫步,不多時便被人驚起,展翅而飛,誤闖鴿群的男生也吓得不輕,後退兩步跌倒在地,雙手還高舉着視若珍寶的攝像機。
一圈人都笑,容晚晴也在其中,穿一件黃棕配色的格子襯衫,松垮的牛仔褲,鼻梁上架着一副和她不太相稱的黑框眼鏡,扮演一位即将在萬聖夜舞會上變身校園明星的“書呆子”女孩——她覺得好有趣,上周,電影學院的朋友們找到她,邀請她參演他們社團為月底萬聖節慶典拍攝的三分鐘宣傳短片,她出演女一號。
短片于今日開拍,主題是“你将在今夜僞裝自己,還是脫下僞裝?”,社團負責人兼導演采訪容晚晴,問她,你想在那天化妝成誰?
容晚晴想了想,說:“商場裏的塑料模特,鬧鬼的古董洋娃娃,在婚禮上用電鋸把所有人都砍死的新娘。”
“Cool!”導演對他的女一號大加贊賞,“需要往婚紗上潑紅油漆,随時來我們社團活動室借道具就行!”
“你要扮誰?”坐在我身邊的虞百禁悠然曬着太陽,吸了口手裏拿的珍珠奶茶。“我應該會扮成《猛鬼街》裏的弗萊迪。”
“傑森沃赫斯。”我說。“《十三號星期五》。”他惬意地咀嚼珍珠,“和我是死對頭。”
“別裝了。”
我平視前方,控制着說話的音量,“說說你的來意。”
“很顯然啊。”
他搭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撐着額角,指節颀長骨感,離近了才能看清手掌內外遍布的細小傷疤。“我在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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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你連眨了兩次眼睛。”
他卻心知肚明地微笑,眼睫低垂,輕輕朝我鼻尖吹出一縷風。
“你在緊張,還是期待?”
他比我預想的更加狡猾,避重就輕與我周旋,是,迄今為止我沒有任何确鑿的證據用于指控他、揭穿他的真面目,我的感觸和現實完全是割裂的:主觀上,我的經驗和直覺都能斷定,此人絕非善類,而客觀上,和他共處的五個月裏,他對我和容晚晴沒有半分不義之舉。倘若他真的另有所圖,近半年來他有無數次下手的良機,何必等到今天?除非——
“你不讨厭我。”他說。
我在替他開脫。
“別想利用我接近容晚晴。”我轉過頭,直視着他,“我不會讓你得手的。”
我對他有私心。
“莫非我猜錯了?”他心碎得很逼真,“你不是她哥哥。難不成你暗戀她……”
我的頭像是被車撞了,“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那就好,我還有機會。你考慮一下?不用馬上給我答複,我們可以先約會。周六下午你有空嗎?”
“你……”
我心陡地一空,意識到他在轉移我的視線,注意力被分散的那一刻,就是雇主或遭不測的罅隙。我回頭去尋找容晚晴的身影,他長着槍繭的手指卻觸及我的耳廓,像是在猶豫,要不要撕碎我,和我們之間這層薄如蟬翼的假象。
“看着我。”
一切喧嚣、吵鬧,多餘的人聲和雜音都相繼退卻,像水溶于水,我溺于他眼中的倒影。
“我才是你最大的威脅。”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應該不到三點,因為我記得兩點多時,我還依稀聽見駕駛室裏的曾汝卉和武岳在聊天。隔着前車廂加了一層防護欄的背板、刺骨的寒風和午夜廣播沙沙的電流聲,他們一共聊了四句話,第一句是武岳說的:“你醒了?”第二句是曾汝卉說的:“你想清楚,我配不上你。”
“再睡會兒吧。我認得路。”武岳又說,“我也這把年紀了,分得清是非。”
“我還帶着那麽大個孩子……”
曾汝卉的後半句我就聽不清了,睡意像深井裏的活水上泛,頃刻間就将我淹沒。再醒轉時,沿途的光景已經逐漸明亮,晝夜交替,我們已到達了另一座城市。
可惡,忘了叫醒虞百禁跟我換班——察覺到這點的下一秒,我發現我的睡姿變了,雙腿蜷縮着,窩在另一個人懷裏。
和臨睡前我抱着他的姿勢全然相反,颠倒過來,換作他用雙臂環抱着我,從後到前将我們兩個一并包裹在毛毯裏。我側着身子靠在他胸口,兩條小腿露在外面,但不冷,他的下颚埋在我頭發裏,和我面朝同一方向,我沒有動,只轉動幹澀的眼球,迎着風往遠方看去,一道霞光正好破開雲層,如針線般縫合分裂的天空。是日出。
我猜虞百禁感覺到我醒了,但沒有聲張,我也同樣,自欺欺人地延續這須臾的溫存。我不想辯解,為自己的茍且和軟弱找借口,我只是……
“我們也算一起看過日出了。”
猝不及防地,他把臉埋進我剛睡醒的頸窩裏,熱烘烘地磨蹭,身子前傾着倒向我——在冷硬的鐵板上抵了半宿,也累壞了吧。
我只是……很想他。
所以才會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灑下來的時候閉上眼睛,接住了他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