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X市,早年間靠漁業起家、近幾年逐漸轉型為旅游與經貿并重的半島之城。三面環海,對外貿易發達,工業農業相對較弱,但總體能自足;氣候宜人,環境和風光都無可挑剔,不少外地甚至外國人都慕名移居至此,各國各色人種混雜,什麽樣的人走在街上都不足為奇——這就是我對X市的第一印象。“有一種旁邊的人突然死掉都不會大驚小怪的慵懶。”虞百禁說。
我聽着都不像人話。
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我暗自觀察街邊的路人:人人都像游客,慢悠悠地踱步,不考慮現實與生計壓力,只一心享受自己清閑的假期;我身旁的虞百禁亦是滿臉的閑适,眉疏目朗,生怕別人看不出他情場得意,唯獨我神色凝重,到處打量,像個不合群的異類。
“海岸線太長了。有港口,碼頭,大大小小的海灘數不勝數,”我問虞百禁,“我們去哪邊?”
“有海景房的吧。”
“我們不是來玩的。”
“靠海的房間一定要有百葉窗。”
“我們不是來玩的!”
十分鐘後,我們沿着環海路停了車。車門敞開,溫涼的海風攜着濤聲拂面而來,海鷗鳴叫,賣棉花糖的商販推着小車,颠動的輪子滾過我腳邊。我陷在車座裏,遲慢地感到恍惚和不真切。
我們居然真的來了海邊。
“走啊。”
如瀑的陽光被人影擋住,虞百禁的手伸到我面前,掌紋疏疏密密,是我走不出的迷津。可當我把我的手交付過去,未來又是如此的清晰可見,确切無疑。
“我騙了你。”
我告訴他,“我不是第一次來海邊。我會游泳,也會開船,我只是想和你一起來。”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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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高曠,與海平面渾然一色,純淨到近乎刺眼的藍色之中,他的笑容模糊不清,話音被風吹得四散,“我‘特意’向你提出那句我沒去過,圖的就是被你騙一下。如果你信我,我也會信你,然後等你半路忍不住跟我坦白……無所謂,反正我們一起來了。”
“……所以你也在騙我?”
“怎麽能叫騙呢?”
他得逞般的揚了揚眉,“這叫默契。”
我踢了一腳路邊的沙子。
“真沒勁。”
雙腳陷進松軟的沙地裏,剎那間我失去平衡,站立不穩,我是個很怕自己站不穩的人,總擔心自己不夠強大,無能守護所愛之人,一旦我先倒下,潰敗和失陷,擁有的一切都會再度化為灰燼,從孱弱的指縫間流逝。
可現在有人握住了我。即使他不需要我保護,我還是想這麽幹。只是如今的我不再懼怕火焰與迷霧,我會向前走。
向前走。
“只要你不是和別人來約會就行……啊寶貝別推我,你不是這種人,但我會嫉妒……”
“我是去工作。”我拍了拍蹭到褲腳上的沙子,“你來幹嗎?別跟我說是抛屍。”
“當然不是。”他謙虛道,“丢進海裏的屍體第二天就會被沖上岸,有經驗的殺手都不會選擇這種善後方式。”
謝謝你的傾囊相授。下次不用了。
遠不到下水的季節,汪洋深邃,呈寒冷冰藍色,越往淺灘處走,被舔舐過的沙礫越是平整堅實,留下的足跡轉瞬就被浪花抹去。這裏可曾存在過容晚晴的腳印?視線由遠及近,從望不到邊際的海面轉回沙灘上方的環海公路,緊鄰我們車尾的車位上就多了一輛雪佛蘭。不知什麽時候停在那兒的。
“說實話,我不喜歡這樣。”
不用看也知道,虞百禁正和我望向同一處,側臉的線條被海風加深,有種不合時宜的迷人。“不跟我們正面交鋒,只敢在後面暗暗地尾随,甩也甩不掉,是某種策略?”
“為了跟着我們找到容晚晴。見到人的時候再出來截胡,或者幹脆拿我們當餌,吊容晚晴現身——我的猜測,不一定對。”我說,“但都挺惡心的。”
“有點掃興。”
他捋了把被風吹亂的頭發,“去別的地方逛逛吧。”
“都說了我們不是來玩——”
“歡迎光臨!”
開在馬路對面的大型超市,室內光通亮得幾乎讓人不自在,正對大門的貨架上擺滿廉價的珍珠、貝殼類的手工藝品,擺件,挂飾,千篇一律的造型和價位,看了提不起一絲消費欲。虞百禁卻拿起一串風鈴,拎到耳邊搖了搖,說:“很好聽。”
“你真是這世上最博愛的人。”我說。他不以為然:“我最愛的明明是你。”
明明對他這些張口即來的胡話早就免疫了,我從他手中接過那串累贅的珠貝,心裏卻還是亂響成一片。
“你想買……人呢?”
一轉眼的工夫,他人就不見了。我四下張望,膝蓋後方被忽然什麽異物往前一頂,身體重心後移,坐倒在一輛手推式購物車的車筐裏。
“……”
“我在這兒。”
我像個被愚蠢的員工分錯了類別的貨物,簡稱蠢貨,屈身在根本不适宜容納我體積的購物車裏,虞百禁倒過來的面孔出現在我上空,深情地放下一包辣味奇多。“我答應過,不會随随便便丢下你。”
“你有病吧。”
“今晚吃什麽?”
他推着我在貨架間穿行,起興地挑選各種口味的薯片、花裏胡哨的糖果放進我懷裏,“慶祝一下我們複合,眼下也不缺錢,要不要吃一頓正式點的?”
“我們還有碼頭、港口、叫不上名字的海灘沒去踩點,退一步說,你的海景房也沒着落。”我又接過一盒現烤蛋撻,捧在手上怕壓壞了,“你做事能不能講究點計劃性?”
“三明治要切塊嗎?”
“……切。”
“謝謝。”他從熟食區的售貨員手中接過打包好的牛皮紙袋,無視了對方眼中快要溢出來的迷惑,把兩人份的牛油果培根三明治遞給我。
“先生,”一名面帶難色的工作人員小跑着過來勸阻,“購物車裏不能坐成年人。”我急忙說:“對不起。”虞百禁說:“沒關系。”
我擡手去掐他脖子。他樂不可支。
“‘計劃’從來都不是由我們制定的,不是嗎?”
推着我和一車零食去收銀臺的途中,他又拿起一只紙盒,擺在我胸前。
“我們只要玩得盡興就好。”
那是一盒安全套。
塑封紙殼從我的兩腿間滑下,我從購物車裏爬出來,沒留神撞到了人,好險被我扶住,對方穿得很厚,戴了帽子,手上提着兩盒臨期特價便當,不等我道歉就匆匆離去,現金結賬,頂風出了門。
我在原地呆立許久,問虞百禁,你看見了嗎?他也很驚訝,是外國人?
紅色的瞳孔。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