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我光着身子,坐在岸邊,看虞百禁一步步走上河堤。夜幕之下,他裸露的上身和雙腳是石膏般的白,黑發濕潤,像風中的青草一樣柔順。我一定曾見過這個場景,在某一幅畫或是我的夢裏。
不多時他返回,從車裏找來一條幹毛巾、幾件衣服和兩瓶水,走下草坡時駐足了幾秒,我朝他喊,怎麽了?沒什麽。他說,你剛剛好漂亮,像一只羊。我總覺得夢到過你。
于是我又發起昏來,不敢看他的臉,只伸出手,說,我自己來。他一口回絕,“怎麽能讓你自己來?”再一次把我拽過去、騎跨在他身上,雙膝撐開我跪着的腿。
“我幫你。”
“我也能……”
“留在裏面很容易生病的。”他振振有詞,“事後不清理的男人不值得托付。”
“你說的最好只是這件事。”
我被他扶着腰,重心往下沉,又像是另一種交合的體位。我不願細想,伏在他肩上,盡量不發出難堪的聲音。
“哦,殺完人也是。”
他用幹淨的水幫我清潔,把他射進去的東西洗出來。過程很詭異,還好結束得快,除去我早已在他面前丢失過不止一回的自尊心,沒有到不堪忍受的地步。
假如尊嚴和生死都可以舍棄,那它們剛剛就被我扔進了水中,爛在淤泥裏。等我再上岸,或許腳步能更輕盈些。
我和他輪流擦拭幹身體,穿好衣褲,回到路面上。這裏是一段類似縣道的輔路,遠離城鎮與鄉村,一點燈火、人煙也無,更遠處的鐵軌也沒有火車經過時,便襯得周遭愈發靜谧,只能聽到微風吹動草木和潺潺的流水聲。我把我們換下的衣物、包括使用過的安全套和潤滑劑包裝都收起來,清除掉草坪上有人停留的痕跡,盡管我知道沒什麽用。
“睡覺吧。”
我關上車門,和虞百禁同蓋一條毛毯,頭枕着行李包,躺在後備箱裏。
“好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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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我還高幾公分,兩條腿伸不直,得蜷起來才能躺平。我不禁想起面館老板說他的那句,“到底吃什麽長這麽大個兒”。
“你……”我遲疑了一晌,還是問出了口,“小時候在福利院,過得好嗎?”
“怎麽問起這個?”
“問問而已。”
他側身面向我,手在黑暗中碰到我的手。後面那句我沒說出來。仔細想想,純屬自作多情:我居然想問他,你挨過餓嗎,挨過打嗎,有沒有人欺負過你?
孤單嗎,無助嗎,會不會在深夜時想家?
“挺好的啊。”他說,顯然沒經揣摩,只是依着我的話作答。“我沒有什麽糟糕的回憶。”
“是沒經歷過還是你壓根兒就意識不到……”
“現在還記得,保育員很偏袒我們,經常背着院長悄悄開電視給我們看。放動畫片,怪獸片,還有她愛看的肥皂劇。”
“你們不允許看電視?”
“小孩子嘛,不懂節制,院長就吓唬我們,看太多眼睛會瞎掉。”他輕聲地笑,指尖在我掌心胡亂勾畫,“那個保育員很善良,養了兩只倉鼠,可是某一天,一只突然發狠把另一只咬死了,開膛破肚。”
“倉鼠不能同籠飼養,無論同性還是異性。”我說。“是這樣麽。”他問我,“你了解這些?”
“我在寵物店打工。”
“你喜歡小動物?”
“一般。不讨厭。”睡意一寸寸漫到頭頂,我往他脖頸處埋了埋。他回抱住我,用一種絕非疑問的語氣。
“那你喜歡什麽。”
“你。”
我佯裝淡定,卻越埋越深,“滿意了?”
“還差一點。”
他身體很暖,殘存着人在歡愛後的氣味,肌膚相親過的餘溫,跟随手臂纏繞上來,将我包圍。
“再多喜歡點……”
這就是你想從我身上得到的東西,你的所求和貪欲?我抱着他想,那就拿去吧,我的每一滴血,每一塊為你而軟化的骨頭。我早已經死過一次、兩次,我不介意重蹈覆轍。最壞的事總會發生,而最好的事,它就在此刻。
黎明之前,一場大雨突如其來,淋濕了我們相通的夢境。我驚醒了一瞬,聞見空氣中泛濫的濕意和泥土腥味,沒顧得上看時間,又被虞百禁拉回懷裏,所以我和他都不知道,此時的容晚晴已經消失在雨中,去向了那座沒人能找到的島嶼。
早上醒來,雨還在下,滂沱之勢,沒有一點預兆。窗外陰雲密布,狂亂無章的風在車玻璃上掃出道道水痕,我和虞百禁依舊裹着毛毯,兩雙冰涼的腳貼在一起,躲藏在這幽暗且溫暖的庇護所裏。
我們換了好幾個廣播電臺,多數都在讨論天氣,明明前幾日,氣象臺的預報都是晴天,別說降雨,連一朵積雨雲的影子都沒觀測到。太反常了。“看來世界要毀滅了。”
和我并肩坐在車廂裏啃冷火腿和生吐司的虞百禁得出結論,“下一步應該是海嘯和洪水,天降隕石,瘟疫爆發,人類建立了避難所,最後發現,一切都是一場陰謀。
“而我和你,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在我們借來的車裏找到了梁不韪留下的密信,他的女兒是一位先知,早在出生時就預言了人類即将來臨的末日——這個劇情怎麽樣?”
“梁不韪肯定喜歡。”我麻木地為他鼓掌,“他會馬上投資給你建組拍攝,等你拿了奧斯卡就去當大明星,別殺人了。”
“聽起來不錯。但是那樣要談地下戀愛吧。”他扣住我的手背貼在臉頰上,“算了,我不能委屈你……”
神經病。
待到雨勢變小,我載着我的神經病現男友,開往我騙他說我沒去過的海邊。車也不用洗了,被雨水沖刷得煥然如新。
臨近中午,雨過天晴,雨後的陽光有一種別樣穿透力,天空洗練而湛藍,不見一絲驟雨過境的跡象。我開窗通風,風裏彌漫着渾濁的水汽,濕度顯著升高,足以證明我們已經離海很近。我猜不到容晚晴會在哪片海灘、以何種姿态迎接我們,但我确信,我一定能和她相見。
等再見到她的時候,我想告訴她,不論結局如何,這一次,我是為我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