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太輕率了。”

我嘆息着,發動汽車,又對他說一遍,“你做任何決定都太輕率了。”

“想和你求婚就不是啊。”

“能不能別扯我?”

“我考慮了三個月呢。”

“我們認識一共還不滿十個月!”

“十個月怎麽了,十分鐘也行。只不過,認識你的前十分鐘,我在想:如果把樓下的人全殺光,你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我會殺了你。”

“我猜也是。所以那時候我沒有動手,為了游戲不要太早結束,為了現在……還能和你坐在這裏,看你板着臉說我輕率。”

我趴在了方向盤上。

離開旅行社,我和虞百禁接續趕往碼頭。天色将暮,許是恰逢一批游客靠岸,也許是晚高峰來臨的前奏,離海越近,人潮與車流便越顯密集,不足一公裏的直行道,我被紅燈卡了數次,逆水行舟,蹉跎不前,從身到心都很困窘。

我從後視鏡裏看虞百禁,“三天後你要怎麽辦?”

“到不了那時候,就會有人來找我們。”他說,“和前幾次一樣。”

“幾成把握?”

“你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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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你有幾成把握,回答我。假如對方同樣沒有露面,備選方案是什麽?你真打算跟着一個滿嘴跑火車的導游冒雨出海、去一座你也無法斷定它是否存在的島?我不要你的計劃,我要承諾。哪怕是退路。

“我知道你很強,我永遠做不成你的保镖,你不需要保護,你連你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可我不。”

你從未擁有過,因而不懼怕失去,可我不。我曾眼睜睜看着我愛的人被烈焰焚盡,卻連他們的骨灰是不是熱的都沒摸到。因此,在我能把控的最大限度之內,我絕不容許相同的劇情重演,“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這是你親口對我說的。

“實在活膩歪了,我來成全你,還能提着你的頭去黑市換兩千萬賞金,省得便宜了外人。”

我喉間幹澀,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停頓了一下,靠裝腔作勢才能說出真心話使我深感挫敗,又別無他法。

腳下油門踩得轟響,我久久等不到虞百禁回應,還疑心是自己中傷了他,不慎觸碰到了他心底不為人知的沉疴,我有些失措,空出一只手,伸到他臉前打了個響指。

“說話。”

“啊。”

他如夢方醒,握住我的手,親了一口我的手背。

“寶貝一下子把我迷住了,沒反應過來。”

“……”

“能再說一遍嗎?”

落日的刻度又下沉一寸,堵塞良久的車道才終于疏通,車流湧動,裹挾着我們緩緩前行。我望向道路末端的一抹海藍,細浪逶迤,浮光躍金,烘托着其間的地标性建築:被設計成鹿角形狀的船錨雕塑。

我說:“我在乎你。”

“我聽出來了。”虞百禁說,“我好像有一點懂你。”

“真難得。”

“想再牽一會兒你的手。”

“開車的時候不行。”

“可是你害怕失去我。”

“不差這幾分鐘!”

我忙不疊地把手抽回來,扶上方向盤,駛向青銅色的船錨雕塑,再一轉彎,我們才得以知曉那澎湃人潮和鼎沸之聲的來源:與碼頭一街之隔的同名市場,鹿角集市。

“好熱鬧。”虞百禁說。

“好吵。”我說。

和我去過的絕大多數碼頭并無不同:規模,構成,壯麗的海景和玫瑰色的晚霞,汽笛的白煙彌漫于高空,泊岸的郵輪已下客完畢,棧橋之上人頭攢動,遙遙望一眼就讓我胸悶:在這種地方找人,與沙裏淘金又有何異?

兩個手拉手的年輕女孩橫穿馬路、從我們的車頭前跑過,其中一個的背影像極了容晚晴,身高、體型,連發尾的長度都相差無幾,讓我的心高高懸起,剎那間又跌入谷底:偏轉過來的那張臉是全然的陌生,細看走姿也不一樣,我卻說不清在執拗些什麽,眼神死活不肯聽命于理智,直到對方和女伴消失在集市入口的鹿頭标志下方,才失望地調轉車頭。

“的确是像。”虞百禁顯然也看見了,“連我都差點認錯了。不過想想也合理,換作是我被人追殺,也會選擇藏身在鬧市區、老城區、火車站這類人口密度大的地方。”

“是啊。”我怏怏地接話,“這下別人找不到她,我們也找不到。”

——但我們找到了有百葉窗的海景房。

“請問頂樓的房間還空着嗎?”

與集市同在一條街上、直線距離不超過一千米的某家旅店,櫃臺裏的老板半張着嘴,目露疑光。我擔心自己的描述不夠精準,來意不夠明确,添補了一句,“有兩扇藍色百葉窗的那間。”

“那間?空的空的。長租還是短租?淡季我們有整月租……”

“三天就夠了。”

虞百禁指一指樓上,“我們想先看看房間。”

“這是當年留下來的老房子啦……最早的海邊獨棟,結實得很,抗風又抗震,就是有點舊,你們看喜不喜歡吧。”

老板引着我們上樓,懸空樓梯仿佛承受不住三個成年男人的體重,發出喑啞而驚險的低吟。房子一共兩層,走廊短且寬,是略顯過時的歐式裝修,地板散發出受潮後又風幹的木頭氣味,盡頭的窗開得很應景,像一方畫框眷住了大海。

“小夥子,你剛說的應該是這間。”

靠窗右側的房門被打開,低嘯的海風朝我們吹來。老房子常見的半圓形陽臺,被篩成一段一段的夕陽穿透薄暗、灑在亞麻色的棉質床單上,像無法被解讀的密碼。

“就這裏?”虞百禁的下巴搭在我肩上,似乎很喜歡這樣和我講話,高度剛剛好,如同我生來就是為了長成跟他嵌合的另一半形狀。“就這裏。”我說。

“行。”老板也很爽利,“兩位要是覺得合适就下來付一下房費和押金,隔壁的露天餐廳和咱們有合作,送兩張餐券給你們,晚上去嘗一嘗。”

“謝謝老板。”

老板先下了樓,我和虞百禁沒有跟上去,而是走到了狹窄的懸挑陽臺上。小到讓人懷疑設計它究竟有何用意的面積,最多容納兩人并肩的寬度,我倆趴在斑駁掉漆的鐵藝欄杆上,我問他:“現在呢,你在想什麽?”

“非常适合狙擊的高度。”

“就知道……”

風停了又起,等我收住笑,他伸出手來,撥開我眼前的暮霭和停雲,說:“可不可以跟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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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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