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我和虞百禁回車裏拿行李。一人提一個包,我的包裏是日常用品,他的包裏裝錢和武器。在前臺辦理入住時,依照慣例,旅店老板要我們出示身份證明。虞百禁撓了撓鬓角,飽含歉意地說:“忘帶了。”

“那……”

虞百禁掏出一沓錢擺在桌面上。

“不是……”

虞百禁又掏出一沓錢。和上一沓相等的厚度。

“您很愛惜您的房子。”他微笑着,用詞含蓄,堪稱是委婉的,“我們也願意守您的規矩。”

老板擡起手抹了抹額頭,哪怕那上面并沒有汗水,目光倉皇逃往門外,指望着有第四個人來為他定奪、替他做主,兩腮的咬肌微微抽動,原本随意搭在桌角的雙手驟然往回縮,像是被那堆錢燙到了。

“我……我們家在這海邊待了幾十年,從沒做過壞事,向來是本本分分……”

“我們也不會做。”

我伸手繞過虞百禁的腰,衣袖中滑出一節刀柄,頂住他的背,向老板保證。

“您放心好了。”

“确定不再做壞事了?”

“今天我們過‘普通人’的生活。”我對虞百禁說,“你就消停點吧。”

“遵命。”

回房間放下行李,我們倆來到老板推薦的露天餐廳吃晚飯。與旅店比鄰的院落,數十張分散的圓桌,不到旺季,這種在夏日才會煥發生機與活力的場所難免顯得冷清,卻并不凋敝,每張餐桌都鋪着素淨的白色桌布,瓶中插一枝新鮮采摘的花朵,花苞碩大,重重疊疊的瓣向內收,是我不認識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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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甚至搭了簡易的舞臺。七點一過,便有駐唱歌手模樣的人背着吉他上臺,身段纖細,男女莫辨,自顧自地擺正話筒,撥動琴弦唱起歌來,哪怕臺下的聽衆有且僅有十個:我和虞百禁,一桌兒女雙全的四口之家,一桌無法斷定是否是情侶的男女,以及一對白發蒼蒼的老年夫妻,舉止斯文,衣着考究,顏色和樣式感覺都悉心搭配過,看起來很協調。

視線逡巡一周,習慣性考察完周遭的環境和人才肯收回,投向離我最近、只隔着一朵花的虞百禁,一股無處溯源的局促突然擊中了我,以至于不敢和他對視。

“……看我幹嗎?”

“你坐在我對面,不看你要看誰?”

他垂眸一笑,壓低了聲量,看似無心但又絕非無心地,手掌蓋住我伏在桌布上的手,拇指輕揉我繃緊的腕部。

“你的脈搏變快了。”

不知為何,這個放在尋常情境中沒有任何歧義的動作莫名使我大腦充血,像細小的針尖挑破我深藏的情欲,任由那些旖旎的聯想肆意流淌,膨脹和漫散。

“你在緊張——還是期待?”

> “I'll touch that fire for you

>

>

> 我願為你飛蛾撲火

>

> I do that three four times again, I testify for you

>

> 幾次三番,向你證實

>

> I told that lie, I'd kill that bitch

>

> 我撒過謊,殺過人

>

> I do what all of them around you scared to do, I'm not

>

> 做那些圍繞着你的人不敢做的事,我敢

>

> Long as you dreamin' 'bout me, ain't no problem

>

> 只要你對我夢寐以求,這都不成問題”

>

臺上的歌手聲線很奇特。介于男女之間的中性音域,唱一首歌詞直白、坦率得不管不顧的情歌。庭院燈的光束照到他臉上時我才得以确認,那是位男性,化極濃的妝,眼皮上粗劣的亮粉一閃一閃,像金魚游動時炫目的鱗片。

我反握住虞百禁的手,說:“也許它們倆并沒有區別。”

“舉個例子?”

“怕你會來殺我,又怕你不來;想起你的時候恨你,恨你的同時又想着你。能理解嗎?”

糾結到這一步,我快把自己都繞進去,卻不想再怪罪誰,低頭笑了出來。“不理解也沒關系。”

他也笑了。

“恨我也沒關系。”

“打擾一下——”

上菜的女服務生出現在桌旁,在我們中間放下高矮錯落的各類容器,“兩位的餐齊了,請慢用。”盤底還沒落穩,就被一道粗魯的男聲驚得往上擡了兩寸。

“那個唱歌的!”

“不是早就跟你說過,好的壞的,愛還是恨,只要是你給的,我照單全收。”虞百禁說。

“喂!”

是那桌不太像情侶的男女。男方似乎醉了酒,酒品不佳,無端端對着臺上的歌手叫嚣起來,“給你提點兒意見哈……你是男是女啊?聽了半天都是這些不男不女的歌,你不膩歪?”

“這道菜口感挺清爽。”虞百禁夾起一筷子像是某種貝類的肉,比魚肉更白淨,和青筍絲拌在一起。“寶貝要不要嘗嘗?”

“發什麽酒瘋啊你!”男人的女伴先是低聲哄勸,漸漸地也挂不住臉,想阻撓對方卻拉不住那條比自己粗壯數倍的手臂,“別說了!”

“最他媽煩你們這些死娘炮,沒個男人樣子,還化妝,惡不惡心?走路上碰見你們我都嫌晦氣!”男人朝空中啐了口唾沫,“不會唱就滾下去!”

“走,咱們回民宿。”那桌四口之家估計是聽不下去這些粗鄙之語,帶着孩子起身離座,壓低聲音招來服務生,“我們打包。”服務生是個說話聲像貓叫的小姑娘,腕子細可見骨,醉酒男人一喊她就一縮脖子,扭頭往餐廳那邊跑:“我,我去拿打包袋!”臺上的歌手置若罔聞。

他依舊投入地唱着:

> “In a droptop ride with you, I feel like Scarface和你一起開敞篷車,我感覺自己就像疤面煞星

>

>

> Let's take this argument back up to my place

>

> 讓這場争論回歸正題

>

> We ain't have shit yet (Have shit yet), it was magic, yeah

>

> 我們未曾破裂,猶如魔法一般

>

> Smash and grab shit, yeah

>

> 沖撞和搶砸,沒錯

>

> Nasty habits take a hold when you not here

>

> 肮髒的惡習,你不在時它也不在

>

> Ain't a home when you not here

>

> 你不在時,家也不在”

>

我和虞百禁都坐着沒動,專心吃一桌菜。我其實不太餓,胃口卻出奇的好。虞百禁說,這頓飯意在慶祝我們複合。我都沒正式談過一場戀愛,怎麽就複合了?

我根本沒過過“普通人的生活”,又該從何跟他談起?

可我還是想給。我不能只讓他得到“壞的”那些。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來,拿起餐桌上的花瓶,在手上掂了掂,意外的有分量。從瓶中抽出那支花,枝幹上還綴着露水,靠近花朵的位置特意留兩片綠葉作陪,我聞了聞,沒聞出什麽香味,轉手把它遞給了虞百禁。

我對他說:“下次會給你更好的。”

我倒提着那只花瓶,走到罵罵咧咧的男人身後,把瓶子砸碎在他頭上。

臺上的吉他聲停住。男人的女伴、帶着打包袋和餐廳男領班一起趕回來的女服務生也停住,我把完全被砸懵的男人從椅子上扶起來,交給了他的女伴和餐廳領班:“喝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男人額角淌血,雙目圓瞪,一臉不可置信的被女伴和領班架出了坐席,我還抓着半截花瓶瓶頸,問傻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花瓶要賠嗎?”

她撐着個空塑料袋。“不用……”

我又指着虞百禁手裏的花:“那個呢?”

她使勁搖頭:“那個不花錢……”

“好。”

我回到餐桌邊,重新坐下之前,跟不遠處那對老夫妻對上眼,兩人沖我點了點頭。我也同樣。虞百禁坐在我對面,我只能看他。他捧着那朵花,像是怕有人會搶走它。

“是山茶花。”他說,“又叫斷頭花。”

我手肘撐在桌面上,捂住自己的臉。他又用腳蹭我的褲腿:“怎麽還生氣了?”

“……明明是我先說要過普通人的生活,又把它搞砸。”我懊喪極了。他卻說:“不。

“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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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歌詞:SZA feat.Justin Bieber《Snoo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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