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第34章 34

徐清榆一番話落地,他口中的一家三口默契地陷入長久的沉默。

老裴知道他情緒上頭,這是一番宣洩,一番質疑,一番不解,也是一番對徐菲菲既激進又委屈的真實表達。知道此時自己不該成為主角,所以不去接他的話。

裴希比老裴多了一絲考量,她嘗試代入徐清榆的心境,敏感如她,能拆解百分之九十他話裏隐藏的心思。她明白他的委屈,卻不贊成他的激進,甚至有些苛責他,将這個組合家庭的情感矛盾就這樣擺上臺面,又覺得自己成為他複雜的情緒裏最微不足道的一個人。

這對裴希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一次告白。她反而成了他質疑母愛的一個工具。

鑽進這個想法後,裴希自我暗示,她不必同情徐清榆。在徐清榆的讨伐聲中,她既是母愛的既得利益者,也成為被他挑選的一個戰利品,他把她推至母子之間情感博弈的刀尖上,這是不仁不義,也是對她真心的忽視。

好在這些年她習慣被他看輕,早就練就了一套防禦體系,現在她能稀釋自我的那部分,先回到一個女兒和一個妹妹的身份。

她現在唯一的心願是要延續這個家的和睦和溫暖,無論這個家有沒有徐清榆的存在。

裴希看向徐菲菲,媽媽眼睛裏的落寞令她疼惜。她不否認徐清榆的偏心論調,可同為女性,她在徐清榆身上感知到的一切不甘、壓抑、委屈和自卑,令她确信,那些年,媽媽同樣在前夫和兒子身上感知到這些負面情緒。

她可以共情徐菲菲,理解徐菲菲,但徐清榆很難做到。

徐清榆的讨伐将成為一把鑰匙和一根導火索,命中徐菲菲心底最不願意面對的一個致命問題——她究竟愛不愛她親生的這個小孩。

父母與子女的親緣關系從來都不是簡單命題,媽媽當然可以不愛孩子,可沒有幾個媽媽敢于和社會賦予的母職和偉大的母愛論調對抗,真正有勇氣去接納和承認這一點。

裴希無法替徐菲菲下定論,她是否真的不愛徐清榆。只是作為徐清榆口中的母愛享有者,她的存在會是徐清榆的一面鏡子。

相比之下,徐菲菲的确更愛她。

徐清榆料到會是這個場面。

徐菲菲心思細膩,善于表達,在該發言的場合從不怯場。小時候徐清榆聽見她總和爸爸吵架,在林文隽那種壓迫感極強口才極其犀利的人面前,她也永遠能争得百分之五十的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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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卻徹徹底底失語了。她成了在這場博弈中先低頭的人。

她沒有說話,神情卻昭示一切。她對言辭過激的徐清榆沒有半分責怪,唯有對自我的反思。

“清榆,是媽媽對不起你。”

當徐菲菲用這句千斤重的致歉打破辦公室裏掉針都能聽見的沉默後,裴希的心髒如同被尖銳的利器快速劃開一道傷口。

老裴深深呼出一口氣,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想給她一些安慰和勇氣。這是他們的母子難題,往後,也将是他的課題。

他也在反思,這幾年,他是否對裴希偏愛太多,又縱容母子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可一切都是隐秘流淌的,他需要沉下心才回顧到一些蛛絲馬跡。

例如當初徐清榆決定去美國念書,徐菲菲沒有流露出半分不舍之情,例如這些年無論誰對誰錯,但凡兩個小孩吵架打鬧,徐菲菲都一定認為是哥哥的錯,還比如這次徐菲菲因為不想見到前夫,就放棄去參加徐清榆的畢業典禮,徐清榆是非常希望她能出席的,前後一共邀請了她三次……

其實徐清榆的目的并非是要聽見媽媽的這句“對不起”,或許他們都覺得他在譴責,但實際上,他更多的心思是想幫徐菲菲理順看待這個問題的角度,他最大的目的是希望徐菲菲能對他和裴希的關系松口。

“媽,我說過,我從來不覺得你對不起我,我只是……”

“我知道,但是就像你說的,刺耳的話說出來必然傷情分。”徐菲菲沒有擡頭看徐清榆,眼睛裏略有濕潤,“你從來沒跟我這樣說過話,我也搞不清你是想用希希來驗證我們的母子情,還是用我來助推你跟希希的關系。你心裏還是怪我的,我也的确做得很不好,我……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清榆,給我一點時間,也給自己一點時間吧。”

“媽媽……”裴希太心疼徐菲菲現在的狀态,再次從後面抱住她,“他說話就是這樣的,你不要往心裏去。”

“你喜歡他嗎?”徐菲菲握住裴希的手,忽然發問。

裴希抿住唇,沒有立刻答話。

徐菲菲拍拍她的臉,“你這些年就沒把他當成過哥哥,對吧。”

“對,但是……”裴希頓了頓,站直身體對徐菲菲說:“我跟徐清榆之間的問題,我想自己解決。”

“好。”徐菲菲立刻答允道,又問老裴:“你同意嗎?”

老裴輕蹙眉心,沒有表态。他們兄妹倆之間的關系比他想象的要複雜的多,他忽然覺得這些年他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職責。

“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徐清榆再次重申自己的态度。

徐菲菲輕聲道:“清榆,我們倆之間的問題我來彌補。你跟希希之間的事你們自己解決,我不再摻和,我得相信我的兒子和女兒不是嗎。你們倆好好溝通吧,如果需要幫助,我這個當媽媽的也歡迎。不過只有一點,你們必須聽我的,這件事不是小事,除非你們倆解除隔閡,下定決心要好好在一起,否則這件事就只能我們一家四口知道。親戚朋友們這些年一直拿你們當親兄妹看,許多事情你們閱歷淺,看不到底……”

她點到為止。

到這一刻,徐清榆也不知道自己今天這番沖動究竟是正面影響多,還是負面影響更大。現在一家人看上去都很疲憊,這種疲憊或許會影響接下來一家四口的生活。

老裴走過來拍了拍徐清榆的肩膀:“不管怎麽樣,別再說要離開這個家的話。從你當年踏進這個家的第一步,我就把你當成是自己的小孩看待。不僅是我,爺爺也把你當親孫子看待。”

“嗯。”徐清榆應聲。

老裴又道:“既然回來了,就幫幫家裏吧。我跟你媽忙了這些年,也該喘口氣了。希希願意學你就帶帶她,要是不願意,你就自己多辛苦一點,也別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你要幹嘛?”裴希警覺道。

“被你們搞懵了,不能先緩緩嗎?”老裴睨她一眼,“我都有點不認識你了,裴希,你心裏到底藏了多少事啊。”

“我也不認識我自己了。”裴希聳聳肩,借着老裴的話柄說了句真實感受,又問:“之前答應我的事情你們不會變卦吧?”

“什麽事?”

“家産的事。”

“……”徐菲菲瞪了她一眼,吩咐道:“我跟你爸要出去散散心,你跟徐清榆在家不管吵成什麽樣都別再煩我們。”

“你都把我拉黑了,我也告不了狀了。”

“委屈也往肚子裏咽。兒子好歹還能說說真心話,你這個女兒我算是白養了。”不開口的委屈或許濃度更高,這些裴希隐忍了什麽,徐菲菲已經有所覺察。

只是腦子她很亂,理不清頭緒。不過比起徐清榆,她絕對更懂裴希。

“你們要去哪裏?”裴希問。

徐菲菲:“別問,問也不說。”

-

陶氏姐妹來裴家吃晚飯時,徐菲菲和老裴已經收拾行李離去。

陶栀曉問:“什麽情況啊?”

“不孝子女氣走父母,老虎不在家猴子當大王被。”裴希玩笑道。

陶知夏覺察出兄妹倆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兩人這次單獨相處一周,按理說兄妹情誼該大大升溫,可回國後他們竟然變得客套起來。

她悄悄問裴希:“你哥怎麽突然回國了,江臨溪還說你爸要安排他去電商部那邊實習。他不是已經在紐約找到工作了嗎?難道跟他爸爸破産有關?”

江臨溪是兩年前徐清榆推薦給電商部的負責人,陶知夏去裴家實習後,此人成了她上司。一個小時前,老裴去找江臨溪開會,特地交代了徐清榆的職務——普通實習生。

如此算來,知夏的等級還在他之上。

江臨溪不懂這種安排,特地找陶知夏打探老裴和徐清榆之間的關系親厚。陶知夏不喜歡多嘴多舌,只說裴總自有深意。

“他有病。”裴希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麽解釋,“明天開始,你要跟他共事了,你不會覺得膈應吧?”

“我又不讨厭他。”知夏努努嘴,又擺擺手:“不過也已經不喜歡他了。”

“我知道,你現在喜歡江臨溪嘛……”

陶知夏捂住裴希的嘴,“別瞎說!”

陶栀曉見徐清榆一個人在廚房裏忙活,說看來留子的宿命真的是變成廚子。

“希希,他廚藝好嗎?”

“很差。”

“……”

“吃不死不就行了。”

“別啊,我可是帶着禮物來的,我今晚要吃大餐。”陶栀曉把裴希往廚房裏推,“你去做,讓清榆哥來陪我們姐妹倆聊天。”

“我給你點外賣吧。”

“不要!”

裴希被迫進了廚房,徐清榆看她一眼,“我一個人來就好了。”

裴希先叮囑:“你別跟知夏提她還錢的事,這事就這樣翻篇吧。”

“你已經交代了三遍了。”

兩人各忙各的,沒對菜單,清洗了相同的食材。

徐清榆問:“你要做什麽?”

裴希反問:“你打算做什麽?”

“西紅柿炒蛋、可樂雞翅……”

“你出去吧,人家來家裏吃飯,不是為了吃你這些糊弄菜的。”

徐清榆沒覺得糊弄,執意把雞翅腌制好。

裴希跟他錯位去切自己要的食材,手指碰到他,他竟然下意識躲開。裴希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徐清榆去拿另一個圍裙給她,“別把衣服弄髒了。”

提到衣服的事,裴希問:“你還記得你要賠我內衣和泳衣的事吧。”

“你覺得我現在做這件事合适嗎?”

“……”裴希說,“那就算了,你買的我也不敢穿。”

徐清榆抿抿唇,說:“徐女士臨走前在我書桌上放了一個東西。”

“什麽東西?”

“避孕套。”

“……”裴希呼吸一滞,“就因為這個,你才變得奇奇怪怪的?”

徐清榆好幾個小時沒跟她正常說話了,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換做是你,你不尴尬嗎?”

“我尴尬什麽,我又用不上這玩意兒。奇了怪了,你什麽龌龊事沒做過,你有什麽臉害羞?”

徐清榆放下手裏的刀,一本正經地看着她:“她給了我一個,不是一盒,估計是直接拿的家裏囤的,應該只是想提醒我,不一定要我用……”

“好了別說了!”裴希瞪他一眼,“你到底想表達什麽?”

“你可以回你房間看看,徐女士說不定也給你放了,你趕緊去檢查一下吧,免得曉曉和知夏去你房間無意中看見……”

“看見就看見,大家早就是成年人了。”話雖是這樣說,裴希卻轉身飛奔回房間,果不其然,她枕頭下面也出現一個。

再回到廚房,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徐清榆看她神色也知道她得到了同等的待遇,說:“看來這件事媽媽還是挺公平的。”

“你現在是所有事都要跟我争個高低嗎?”

“我總不能一頭也不占。”徐清榆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又問:“我們倆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我打算讓你一頭也占不了。”裴希叉腰看着徐清榆,“你還是先好好想想怎麽在媽媽面前将功補過吧。”

“我能立什麽功?嘴沒你甜,人沒你精,不然你給我支個招?”

“要不你搬出去吧。”

“我還沒被徐女士除名呢,這種馊主意你就別再出了。”

“你給徐女士買個包吧。”

“手裏的錢買不起她喜歡的,你借我一點吧。”

“我哪有錢?”

徐清榆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借錢給知夏了?”方才他偷聽到幾句她們倆的談話。

“不關你的事。”

“行,咱們倆現在終于在同一起跑線了,都很窮。難怪今天不去外面吃。”

“你出去吧。”裴希不想再跟這個人聊天了,又說:“不要跟她們倆瞎說。”

“我能說什麽?我現在無名無分的。”

“滾。”

-

老裴和徐菲菲并沒有走遠,而且把車開到了同一個小區的不同區域。

當初徐菲菲一共在這裏買下三套房,另兩套是給兩個孩子準備的,打算等到他們各自有了男女朋友後,就讓他們搬出去,免得談戀愛不方便。

徐菲菲一直以為徐清榆會留在美國發展,給他的這一套就沒有細致裝修。

給裴希的那一套裝的漂漂亮亮,她一走進來,心裏一陣苦笑,這不,又一個偏愛女兒的佐證。

老裴給客房鋪好床後,檢查一下水電和空調,都沒有問題。忙完坐在沙發上做攻略,問徐菲菲想去海邊還是山裏。

“就在這住兩天吧,等大家情緒都穩定後,就回家。”徐菲菲一直揪着心,不斷思考過去的事情,想起一茬,問老裴:“希希是不是每次見清榆之前,都會把頭發染回黑色。”

“好像是吧。”老裴查了查去泰國的機票,這才想起來走的時候沒帶護照。

徐菲菲嘆一聲氣:“你說我怎麽就生了個怪兒子,你又偏偏生了個喜歡怪兒子的乖女兒。”

“希希也很怪啊,她才不簡單咧。”老裴搖搖頭,“這次她去美國,估計也把清榆折騰地不輕。”

徐菲菲翻着聊天記錄,看到裴希發的Echo的照片,“煙霧彈,都是煙霧彈……”

“好啦,別想啦,都說了讓他們解決。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放寬心,調整好你自己的狀态。兒孫自有兒孫福,你自己開心快樂最重要。”老裴說完,又放輕了聲調,“菲菲,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裴家的親戚們多心,覺得清榆是存了別的想法。嗐,這個家沒有你哪會有今天,你的不就是清榆的嘛,再說咱們家還到不了請律師分家産的地步。清榆也肯定沒有那個意思。我說句讓你不舒服的話,他今天豁出去這樣說話,也是在做取舍,他選了希希,沒有選你,可見他是真心喜歡希希的。”

“你覺得他是這層意思?”徐菲菲匪夷所思道。

老裴豁達地說:“不過做你女婿,咱們也還是一家人嘛。”

“你少開玩笑了。你不許替他說話,也不許替希希說話。你只能向着我一個人。”

“我當然只向着你。你的不容易只有我最清楚。清榆只站在一個孩子的角度,自然不能完全理解你,或許以後等他有了更多閱歷,對你的想法也會慢慢改觀。他畢竟才二十二歲。”

老裴說着話,把去泰國的機票和酒店訂了。

-

臨睡前,徐清榆發給裴希三張圖,問哪一個包更迎合徐菲菲的眼光。

裴希:你哪有這麽多錢?

徐清榆沒有告訴裴希,徐菲菲在他的床頭櫃裏偷偷放了一張她的信用卡。他是洗完澡之後才看見,覺得用或許才是母子倆破冰的第一步。

徐清榆:找朋友借的。

裴希轉給他一萬,說:賞你的。不過你得告訴媽媽,說我出錢了。

四萬的包,她就出一萬,真大方。

徐清榆點了收款,回複:被施舍的感覺真好。

裴希:你以前都在施舍我?

徐清榆:對你是心甘情願贈予。行嗎?

這時,裴希聽見門外有動靜,問徐清榆:你聽見門口的聲音了嗎?

徐清榆也聽見了指紋鎖開門的聲音,但進門的人腳步非常輕。

他發給裴希:你先別動。

老裴蹑手蹑腳地回到主卧去拿他和徐菲菲的護照,拿完先走到裴希的房門口。

這下裴希确認是老裴回來了,猛地打開門:“幹嘛呀,吓死我啦。”

“你哥呢?”老裴話落又改口:“清榆呢?”

“他當然在他自己房間裏啊。”

“好,知道了。我走了。”

“你拿護照幹嘛?你要跟我媽出國?”

“去普吉島玩幾天。”

“我也要去!”

“不行,你就在家反思自己吧。”老裴說完就走。

裴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爸,你給我點零花錢吧。”

“找你媽要。”

“我媽還把我拉黑着。”

老裴想了想徐清榆的境遇,問:“清榆是不是也沒錢?”

裴希瘋狂點頭。

老裴立即回房間取給裴希一張卡,“裏面的錢你們倆一人一半,別跟你媽說。”

“裏面有多少?”

“自己去查,密碼是你媽生日。”

父女倆講話也沒遮遮掩掩,徐清榆站在房門邊聽了個大概。等老裴走後,他去找裴希說話,裴希只字不提這張卡的事,一看就是想私吞。

老裴走到樓下,等待他的徐菲菲連忙問:“他們倆在家幹嘛呢?”

“這麽晚能幹嘛,睡覺呗。”

徐菲菲露出鄙夷的目光。

老裴彈了下她腦門:“各睡各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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