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月色真美◎

23

不見了。

分析完明日的對手并制定好戰術後都是隊員們的自由活動時間,并且為了防止臨陣磨槍可能導致受傷的考慮,賽前的晚上是不會有任何訓練的。由于IH大賽主辦地是東京,他們有着天然的東道主優勢,離家近的人甚至還能回去一趟。

佐久早聖臣吃過晚飯後回到房間打算收拾一下東西的時候才發現他挂在運動背包上的銘牌不見了。

那是跟水壺上如出一轍的木牌,和音說因為收尾處有一點劃痕所以重新做了一個也就是他現在水壺上挂着的那個,這個本來要被丢棄的「殘次品」便被他要了過來。原本只是出于——“背包很像,肮髒的人類們都給我瞪大眼睛看清楚了別碰它更別拿錯了”的原因,但現在倒是被賦予了更重要的意義。

明明是同一個東西,并沒有質變升華成另一種物質,在人心中的份量卻不知不覺變得不一樣了起來。所以說,人類到底還是情感生物。

東京市體育館每天都會在比賽結束後做大清潔,舉辦賽事的時間段裏總是會有很多被人遺落的東西,負責清潔的人面對劇增的工作量可不會有好心情,明天比賽的時候再去找可能就來不及了。佐久早幾番猶豫後還是選擇回去一趟。反正這個時間點館場裏的人也已經走了大半了,只要動作快點就能避開返程時可能會遇上的下班高峰期,他這麽安慰自己。

他幸運地在失物招領處找回了牌子,在工作人員詫異的眼光中拿着消毒棉巾擦了又擦,誰知道會不會被哪個不愛洗手的人碰過了,然後才牢牢地将它妥帖放進腰包的隔層中。

佐久早說到底也還是個十幾歲的運動少年。雖然看起來跟熱血不怎麽沾邊,但在聽見場內的歡呼聲還是停下了腳步拐去看了看。因為場上勝利的隊伍可能也會是他們之後隔網相見的對手,能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也是好的。

然後他看見了七濑和音。

她之前說過只是拿木兔當可靠的哥哥看。雖然佐久早對「可靠」二字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懷疑,但對她的話還是很相信的。

但枭谷那個黑發5號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周圍叽叽喳喳說着「那個五號是枭谷的新人吧可惡啊小小年紀就有女朋友了」的八卦群衆突然感到後頸一涼,回頭一看,被陰沉的視線吓到下意識噤音。等到戴着口罩的大高個男生轉身離去才終于劫後重生般地長籲出一口氣,但又很快反應過來——不是啊我說錯啥了幹嘛要怕他。

佐久早聖臣是在體育館門口撞上前面的枭谷一行人的——只是單純為了躲開退場的人潮而自主性選擇了晚點出來。在木兔開口邀請她時,實在沒控制住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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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你們很熟嗎?一群都是外校的跟我們經理走這麽近是打算挖井闼山的牆腳?運動社團聚餐結束都得有多晚了誰送她回去?就算送了回去明天還有比賽萬一七濑和久情緒爆炸狀态不好你們枭谷的負責嗎?

佐久早本來是想生氣的,但是她回應地太快,似乎一點都不需要猶豫就選擇了他——給人一種他們兩個人站在同一邊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錯覺。

情緒就像整瓶的橘子汽水,被震蕩搖晃,由內而外不斷膨脹起壓抑的感覺,欲将沖破瓶口,卻又被溫柔地放平,一股氣全悶在裏面,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呲呲細響,最後慢慢歸于平靜。

——

比起尚且處于學生時代的青稚面孔,已經按照兒時心願長大成人的大人們總是更加身不由己。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來說,沒有學期中間的寒暑假期,周末才是得以喘息的一線機會,像逃離囚籠一般湧向回家的工具。

佐久早聖臣同樣也是一個極度盼望着長大的少年,卻并不是出于中二輕狂,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他想擁有自己的車,合法駕駛的證件。然後從此告別和別人一起搭乘地鐵上學的噩夢。

他們幸運地搭上了一列站立的人員還算疏散的車次,還沒來及對此發表任何意見,就在下一站被大量湧進來的下班族擠暈了頭。

周五晚高峰的電車裏就像是放大了很多倍的沙丁魚罐頭,參差不齊又密密麻麻,各種化學制品和人體自發氣味最終發酵出一股只有敏感的人能夠感知到的隐隐變質的味道,列車變速時大家便無力地往同一個方向傾斜,像是被海浪無情拍到沙灘上等待曝曬的沙丁鹹魚。

擠在上班族的中間甚至連扶靠的把杆都是稀缺物品,不過佐久早聖臣并不想去碰那個不知道被幾個人抓過的東西。如果可以他更想确保這一個多小時的高峰完全過去後再搭乘。但不管是明天一早還有比賽他需要嚴格按照生物鐘時間上床睡覺或許也有擔心她太晚回去七濑前輩會着急等多方面的限制,他并沒有更好的選擇。

他們眼疾腳快地搶占了車廂的一邊角落,七濑和音努力想要穩住随着車廂外不斷試圖湧進導致的推搡而搖晃的身體。但此時的位置并非靠牆也非靠門,更沒有可以抓住的把手。

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地站着,七濑和音身後是個戴着眼鏡被擠皺了一身黑色西裝的上班族,在嘈雜聲中聽不見手機裏的聲音,無奈關了手機後煩躁地扯了扯領帶,肘關節随着動作往後擺動,她不得不盡量地縮近一點。

地鐵門終于合上,攔下了不懈努力想要鑽進車上人與人之間那點細縫空間的人。

地鐵發動,七濑和音由于控制不住的慣性往後仰,被佐久早一掌抓住手臂拉了回來。

他的右手還拉着她,掌心合住了她微涼的手臂,溫度從肌膚相貼處開始傳遞。

他們被迫貼得極近,以致在人群湧動的車廂裏他甚至還能聽見七濑淺淺的呼吸聲——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後變得稍微急促。

他将左手虛攬在她腰間原本只是出于安全考慮,将兩個人的位置進行調換的時候,由于空間太過狹窄,察覺到身後被推了一把的人連頭都沒有轉就直接暴躁地擠了回來以搶奪更多的空間,他重重地摔在她身上,好在他的手及時攔在她背後,倒也緩沖掉了些力道。

他被迫把七濑和音堵在小小的角落處,手肘支起抵住牆面,試圖拉開一點距離卻敗給了身後一整個車廂的人團結的力量。

車廂內的空調在乘客如此之多的情況下失去了它應有的效果,佐久早垂眼,能夠看到她薄薄的耳廓上因為熱氣燥熱變得醺紅,比早春的落櫻更瑰麗幾分。

“不用讓我。”他說。

剛才她特地落了小半步,把角落裏的小三角區讓給他,自作主張地成為他與其他人之間的防線。

佐久早确實十分厭惡與他人的肢體接觸,從小便是,長大更甚。但比起這個,他似乎更無法忍受她被困在人群中被粗魯地推搡着。

他想說你不用這麽遷就我,就算是國中同隊了三年的隊友還是會在私底下對他的「怪癖」有怨言;

他想說你根本不需要這麽對待我,因為就連他基本不着家的血緣親人也并不能夠完全理解他,而是以長者的口吻勸着「這又沒什麽關系忍一忍就是了」;你也根本就沒有力氣該這樣對待我。

你可以不用那麽……在意我。

——因為人是很容易會被慣壞的生物。

佐久早聖臣其實一直很通透,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不用付出就輕易得到的。哪怕是親人,是朋友,也需要雙方去共同經營這段關系。如果只是單純索要一方付出,卻不能報之以對方期待的,聯系終究是會斷開的。

而現在的他會開始擔心,他怕自己能回饋的并不完全就是她想要的。

可是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發現,其實自己對于這種明目張膽的偏愛,是隐隐歡喜并且不舍的。

電車裏的播報聲不時響起,兩個人都很安靜。比起壓仄疲憊的車廂,此處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她微微偏過臉,乖巧地垂着頭,羽睫偶爾輕輕抖動幾下,像是蝴蝶悄悄扇動了翅膀。

比起跟其他人身體接觸的煩躁,佐久早還感到了局促。

他胸前斜挎的運動腰包隔在兩人中間,好歹留了一點餘地。但他能夠感受到包裏便攜消毒免洗洗手液突起的瓶狀,膈得幾分生疼,挎包的拉鏈端口幾乎快要刮蹭到她白嫩的臉。

可此時此刻卻是絕對不能把背包這層自欺欺人的隔障挪開的,佐久早勉力拉開一點點距離,留給自己一絲喘息的機會。

“聖臣。”她擡起頭,微小的氣流拂過下巴。說話時直視他人的雙眼是個禮貌的好習慣。但現在卻讓佐久早莫名産生了一絲不敢與之直視的羞怯。

七濑和音伸手将挎包的拉鏈口蓋住,隔着幾層布料,卻像正正地覆在他的心口上。

佐久早不知道自己的心跳聲算不算正常,卻看見她露出了一個柔軟的笑,仿佛是說——謝謝啊。

等到他們終于踏出地鐵站,才發現在剛剛短短的時間裏已經下過了一場雨。

青瀝石板的地面留有幾片雨水凝成的荷瓣,映出了好幾個亮堂堂的月亮。

——銀月落在人間,墜成了露珠。

七濑和音這麽想。又覺得有趣,不禁彎了彎嘴角。

她擡頭去看空中被雨洗過的銀月,眸光清澈,臉龐被月光暈染地格外溫情。

“和音…”

“嗯?”她小幅度地偏了偏頭,詢問的眼瞳中漾了一波銀玉色的光漣。

“回去了。”

“好。”

他們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水窪,一路安靜地回到了合宿地址。默契地配合着把隊友們的疑問打诨過去,再彼此背道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佐久早終于洗完澡,褪去一身煩雜。

窗外月色如緞。

他想起那時,自己叫住她的那聲,其實不是真的為了催促她早點回去。

他只是,似乎在那差點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明白了,之前自己一直都無法理解的——為什麽夏目漱石會把「我愛你」翻譯為「今晚月色真美」。

處在青春年少時期的人,容易被拉進獨處時異性之間無法被言語形容的氣氛中,那一瞬間的面紅耳赤或是心中悸動,未必代表了什麽,也可能是由于初初意識到男女之間的性別差距後又獨處在一起而産生的羞惗,卻常常被人誤會是某種萌芽。他以為之前跟白鳥沢合宿時,自己只是這種毫不起眼再正常普通的情況——是氛圍完全主掌了情緒。

理智的人不會武斷地将其直接認為是動心。

但理智的人也不可能不明白,如果不動心,便不會覺得——是她溫柔了月色。

佐久早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胡亂揩了一下臉。

頭蒙在淺黃色的布巾裏,表情都看不分明。良久,輕輕地笑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之前被人問過為什麽喜歡SKS

我很震驚:小排球裏哪個不值得喜歡

(被打)其實吧還是會有可以說的出來的具體理由的——

①就……微妙有種共鳴感我并不覺得潔癖是個萌點,有潔癖的人往往活得比較「艱難」一些我本人小時候是個非典型也非完全型的潔癖,例如看到別人領子翻進去,踩着鞋後跟走路我會很難受;出門哪怕只是五米的距離十秒的時間也絕不穿拖鞋;堅持有要自己的碗筷杯子不喜歡和別人混用,也不喜歡別人用他們自己的筷子給我夾菜(上上輩的老人家就很不高興,覺得這是嫌棄他們,每次都只能含淚吞下長輩的好意);害怕貓貓狗狗因為覺得茂盛毛發裏很會藏污納垢而在別人眼中最奇葩的點體現在——不在外面上洗手間。

幼兒園和小學因為離家超級近,我可以計算并嚴格控制攝入水量、憋到回家,最麻煩的就是去外面例如游樂場玩(所以從小就不喜歡出門,然後被不知情的大人們誇「這個孩子真文靜」)

後來上初中了,高中了,大學了,都是要住宿的,遭受了社會小拳拳的毒打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堅持了(除了每天的輪流值日,只能發動舍友一起做一下每周大掃除的亞子)。于是現在被打磨地只剩一點很輕微的潔癖(雖然原本也不嚴重就是啦)

——但SKS可以!

這個可以忍受大家異樣的眼神,活到22歲依舊随身帶消毒噴霧和口罩的男人,也太帥了吧!

(莫名想起了兒時去游樂場玩一半堅持要回家上廁所結果被我媽強制抓進公廁哭到幹嘔的自己,心懷正義的路人還差點就報警了)

②sks明明有潔癖,贏了球也只是自己暗暗握拳不跟隊友互動。哪怕再不喜歡但還是有好好握住小球童的手呢——是個柔軟的人吧溫柔一詞聽起來陳詞濫調了,但的确是最容易戳中我的品質誰不喜歡池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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