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花卷貴大】Cream & Caffeine
第14章 【花卷貴大】Cream & Caffeine
◎在愛裏活過來◎
末班電車駛過軌道時會有比白日裏更加明顯的刺耳摩擦聲,懷裏背包裝着文獻和便攜筆記本電腦,背帶因為不堪承受所謂知識的重量在奔跑趕車的途中斷得猝不及防,長嘆一口氣,倚着車門輕閉上眼,把逐漸向下滑的包用膝蓋向上頂了兩下,在口袋裏的手機震動着,想着已經是這個點了。就算誰再傳什麽消息過來也都沒有義務再看了吧。
不過猶豫了兩秒還是用單手抱住了背包,掏出牛仔褲口袋裏的手機,按下了接聽鍵歪着頭夾住低聲說:“兩天可能有些困難,教授,下周四之前可以嗎?昨天的翻譯前兩節都是前輩在做,我剛剛提交了最後一節的內容,好的,您發過來我再整理一遍……”
等着那頭先把電話挂了才把手機收起來,在一邊蹲下拉開背包拿出筆記本,忙了一整天到這個點雙眼已經有些幹澀到睜不開了,屏幕上字母變得又近又遠,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是什麽意思,自己也不知道。
花卷貴大兩年前決定繼續讀大學院一部分是因為專業的原因,更多的部分只是因為不想那麽早的就跳進生活的洪流裏,偶爾能用自己還是個學生作為借口掩飾一下對現實的畏懼感。但生活不會因為一個人還沒有離開象牙塔就更容易一些。他很清楚,無數人可以有無數種生活,在阿根廷定居下來的看起來風光無限,留在仙臺的看起來安逸輕松,一同考來東京的進入了不錯的商社看起來精彩紛呈,選擇了暫時停下來的自己反而是無所遁形。
回公寓的路上,比頭頂月色還要捉摸不透的是那故障了幾個月的路燈,思考着回去繼續搞綜述的話到明天上午第一節 課開始前,他還能有多長時間可以睡覺。
在自動售貨機邊上停下,穿着西裝剛下班的社會人在路邊抽着煙,那人看過來,自己又看過去,大家都是被時間推着跑的人。把兩個硬幣扔進去,按了一下按鈕沒什麽反應,習慣性擡腳踢了一下總是不靈光的機器,最後掉了一罐黑咖啡下來,而自己選中的牛奶被卡在中途,花卷不爽地咂了一下舌。
抱着總不能浪費的想法打開易拉罐喝了一口,連着五官一起都扭曲了起來,黑咖啡對他來說真的太苦了,花卷最多也就能接受牛奶咖啡的味道。若是咖啡因含量多一些,他還會有心跳加速一般的不舒服的感覺,以前被同級生們嘲笑說阿卷這樣是永遠不會長大的吧,他本人倒是不太不在意,還一個勁兒往着馬克杯裏加奶油。直到堆滿了杯口的奶油一點一點在熱咖啡裏化開,有種自己也融化了的錯覺。
為了解鎖才這麽改的,保證閱讀體驗還是直接見圍那個脖,過期餅幹墜落塔圖因。把易拉罐拿在手上拐過最後一個轉角,沒幾步之外的這棟看起來年頭蠻久的公寓樓就是他從大三時就住到現在的。外層的金屬樓梯生了鏽,每踩一步都會聽到臺階在發出低聲的痛苦呻吟,白色的外牆一半被爬山虎占領,在兩種顏色交界處的那兩間,靠着樓梯的是花卷的公寓,裏面的那間之前是松川一靜住着的,也就是那位和他一起考來東京現在已經是商社精英的老朋友,一年前工作徹底穩定下來,松川就搬去了離公司更近且房租也更貴的地方了。
如今這間公寓住着一個花卷只見過幾次的年輕女人。
第一次見她是搬來的那天,搬家公司連着搬了大約有十幾箱标着書籍字樣的紙箱上樓來,全部堆在門口差一些就要擋了路,周圍的住戶已經開口投訴了,染了一頭鮮豔的亮粉色頭發的她反而不緊不慢地拿着紙杯裝的咖啡走在最後,寬松短袖下的胳膊上有一塊挺明顯的紋身,就是看不太清楚的是什麽圖案,腿上穿着的軍綠色工裝褲上沾了顏料,還化了很誇張上挑眼線,看向人的眼神不太友好。因此雖然花卷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但還是難免覺得這個人大概有些難相處。
女人完全沒有任何歉意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之後便把咖啡随手放在地上開始搬箱子,本就看着挺瘦的胳膊被紙箱稍微一壓就有了明顯的紅印,主動想去幫個忙的時候對方看過來說:“幫我把咖啡拿一下吧,放門口櫃子上就行。”
那之後就沒再怎麽跟她打過照面了。即便兩個人是鄰居,跟着導師搬磚每日就是早出晚歸,而隔壁這位看起來似乎從來都不出門,定期扔垃圾的時間才能看到她提着一大包應該是外賣包裝盒的塑料袋出來。
偶然有一次很難得地看到她從外面回來,淋着大雨扛着足足能壓垮她的一個黑色雙肩包爬上樓,當時正準備去學校圖書館的花卷看着渾身上下全部濕透的她愣在了原地,半蹲下來她把扛在肩上的包安穩放在了地上,一邊找着鑰匙一邊掃了一眼花卷說:“出門?”
“對。”花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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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鑰匙插進鎖孔扭了一下,她又說:“這邊車站停運了,雨下得挺大。”
“這樣啊,謝謝你提醒。”花卷幫着又把背包拿起來的她帶了一下門。
“不用,拜拜。”啪的一聲,門關上了。
真要說的話這可能是他們對話的回合最多的一次。
走上最後一節臺階時走廊的燈突然間熄滅了,剛被吓了一跳的花卷摸着黑走到自家門前,他留意到了隔壁門正半掩着,想着這個點誰家的門還會忘記關啊,走過去朝裏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女人翻着白眼不知道是生是死,他驚得手裏的易拉罐扔飛出去掉下了樓。如果不是背包帶還繞在手腕上,他估計連着電腦文獻都會一起扔了。
別害怕,花卷貴大,不要害怕。
他在內心默念着,同時在手機上已經按下了報警的電話,慢慢彎下腰去檢查她的呼吸和心跳,手指貼在脖子上感覺到了脈博跳動,這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氣,把背包和手機都擱在玄關處抵着門,兩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如果不是知道她還活着,這毫無反應的樣子真的很像她已經死了。
而且,失去意識的人會比想象中的重量要更重一些。即便是身材嬌小的人在這種狀況下也會很難抱起來,費力地抓過她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脖子,手從膝蓋下伸過去,腰上用了力氣才勉強起了身。用手肘處按了一下房間的燈,突然的亮光閃了眼睛,拼命眨了好幾下才意識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上帝說要有光,結果卻帶給了世人混沌。
誇張來說就是這麽個情況,即便是特大臺風過境也不會比現在的狀況更糟糕的,花卷小心翼翼躲開客廳地面上扔的到處都是的紙團還有翻開的書,不好,是不是踢到了什麽,低頭一看,是空的馬克杯,裏面棕色的大概是咖啡漬。
“唔……”懷裏的人好像活過來了一點點,正當花卷要開口問點什麽的時候卻被她緊緊地抱住了,兩手環住了脖子整個人貼上來,靠在耳邊不停說着:“真的畫不完了,來不及了,我畫不出來了……”
這麽一說還不要緊,邊說還邊哭起來了,湧出來的眼淚順着花卷的領口流下來,她掙紮着又抱得更用力了,被勒緊了脖子就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連跨了兩步總算是到了床邊,害怕真的使了勁會弄傷她所以抓着她手腕的動作都不敢太過分。可是這樣的話就意味根本不可能把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自己好像變成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的東西,被她死死抱着完全不撒手,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明明一點酒都沒有喝,聞到的只有很濃郁的咖啡味,讓花卷都有些下意識的心跳加速了。
(blablabla拉黑)
“一個人好辛苦,我不想一個人。”夢話非常糟糕,“為什麽總是我一個人……”
況且她還在哭,等到她終于完全平靜下來,花卷已經不知道是幾點了,攥着胸口的衣服的手是拿不開了,稍微側了點身子讓她從自己身上慢慢滾下來,奈何單人床的大小要躺下兩個人實在是太擠了,在心裏不停說着自己不是故意的然後用手臂圈住她,扶着她的後背不讓她掉下床。
堅持了大約不超過二十分鐘,花卷也跟着她平息的呼吸聲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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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短篇想做連載被駁回,瀕臨腰斬的長篇到了瓶頸期什麽東西都畫不出來,躲編輯躲了兩個禮拜,月刊截稿日又到了,三天還是四天沒有睡覺我是完全記不得了,把先前那些畫的廢稿收拾了一下,标了名字扔在雜志社前臺就跑了。除了想睡覺我真的已經沒有任何事情想要做了,給我一個睡到自然醒或者幹脆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機會吧。
好熱。
為什麽我的枕頭會發燙?
閉着眼睛捏了捏,枕頭還挺硬的,伸腿又碰到了什麽,我的枕頭有這麽大嗎,竟然還能把腿也放上去,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不熟悉的嘴唇,鼻子,再是一雙熟睡中的睫毛還在顫抖着的眼睛,背後窗戶晨間的光透進來,這個人的皮膚白的像是透明的,頭發也是,這麽漂亮的粉色,我就是漂上三次都染不出來。
他好像奶油,被包裹着的柔和的甜的奶油。
人沒睡醒就會做夢,我笑了笑又再一次被觸覺的實在感提醒了,這并不是夢,這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我應該認識他,是隔壁的大學生,周末時我總是能在陽臺聞到他在家做甜品的奶香氣,甜膩的感覺讓我有些不适,好像咖啡給我帶來的清醒被瞬間打敗了一樣。
難怪我會覺得他像奶油。
枕在他的胳膊上,後背是他的手,我被他以很有安全感的方式抱在懷裏,這同時也意味着如果我不叫醒他的話,我也沒有機會能離開床。所以在這之前我必須要回憶一下我能夠想起來的部分。沉思了良久,我能夠确認的最後一個場面就是我打開了家門後拔出了鑰匙,接着彎腰脫了鞋。而從那時候起,記憶就變成了一片黑。
還沒能再多回想一秒鐘,我聽到了玄關處門被推開的聲音。
“老師,你怎麽家門也不鎖,門口的包是你的嗎?”手拿着我昨天拿去雜志社的牛皮紙袋,一個黑色短發的女人熟門熟路避開了我客廳裏的一片狼藉往卧室走來。
(blablabla拉黑……)
他好像有些傻了,也是,被不熟的人這麽扒了衣服是個人都要傻的。
不對,重點好像是他先出現在我的房間裏的,所以到底是他傻了,還是我傻了。
“我問個不太合時宜的問題,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低頭看着他。
-
(blablabla拉黑……)
深呼吸了一下,花卷給她解釋了一遍昨天夜裏的事情,只見她很淡定地點了點頭,聽到最後回了一句:“這樣啊,我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抱歉。”
說完她總算是下了床,拿過床頭上的一件長T恤套上,勉強遮住了臀部,領口很松往一邊傾斜,露出半邊的肩膀,她是真的個子很小,不能再看下去了,花卷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低頭抓過地上的皮帶,提着牛仔褲說了聲我走了然後就迅速消失了。
剛剛将自己的公寓門關上,他整個人又羞又惱,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應該用什麽形容詞來形容那個人,也不知道用什麽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的反應,更不知道用什麽形容詞解釋這件事。要是讓他的導師知道一個被期待着将來拿PhD的學生竟然會詞窮的話。除了被罵成是廢物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等等,今天上午還要急着給導師交翻譯。
急得他巴不得自己現在就直接軟了好了,打開淋浴的蓮蓬頭,站在冷水下面讓自己冷靜地思考翻譯最後一段還要修改的地方,而那個頂着一頭亮粉色短發的女人又出現了,罵了一聲靠,只能先解決眼前的問題然後才能正經搬磚,喘息聲在狹小的淋浴間裏被放大了兩倍,連着剛剛她坐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聲也一起被在腦海中放大了。
花卷貴大現在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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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被編輯的電郵刷屏了,我瞥了兩眼。你他媽能不能記得關好門再搞?:能用的稿子我都幫你挑出來了,還差三頁的內容,你後天下午之前傳真過來。我明天晚上會再來一次,你別到時候家裏還有人。現在是早上九點二十分了,你最好做完了就開始畫,這樣能保證你在後天下午前不用一直通宵。等等,你什麽時候換的男朋友,跟那個人什麽時候分的?
……
沒那個閑心繼續向下翻了,踢開擋路的紙團我拉開桌子前的椅子打開電腦,接着回身去廚房煮咖啡,開始做連載的這幾年,大三實習時候就開始做我的責編的可愛女孩兒也逐漸變成了嘴上一點不留情的人,唯一能對付她的只有這種最極端的告訴她我在床上忙着,後來細想一下讓她沒有時間去戀愛的人可能也是我。
之前的男朋友不是個什麽相當體貼的人,有可能是所謂搞藝術的人都有點奇奇怪怪的清高,看不起這看不起那的。但是那時候年輕就覺得這個人有意思,拿着相機跟着他到處跑到處取材,還能畫進自己的故事裏,我沒有覺得又任何不好的,時不時會吵架,滾到床上了也就什麽都解決了。
很少會去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是不是離不開他。是不是喜歡他,是不是能夠跟他一直在一起,這些問題我是沒考慮過的,只是覺得這樣有意思,能夠讓我在趕稿之外的空白日子裏過的更有趣一些。
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這樣的人有意思,分手的那天下了特別大的雨,我背着器材站在雨中,看着另一個跟我很像的女人躲在他的傘下,旁若無人的接吻。若這是我的故事,大約會是互訴深情的情節。但那不是我的,或者說,本來那一切也不是我的。
他擡起傘的一邊,在親吻中睜開一只眼睛看向我。
而只是我伸出右手比着中指冷笑了一下,便轉過身,從此再沒回過頭。
去翻還有沒有幹淨馬克杯的時候看到了角落裏掉了一個迷你排球的挂件,彎腰把它撿起來,大約是隔壁那個大學生的,男孩兒走得太急了,估計是我把他吓壞了,看着挺老實的一個孩子,我這麽做确實有些不太合适了,想想這個年頭還有這麽心善又老實的人,也是不多見了。不然的話昨天若是真的攤上一個進門行兇的,也挺好的,我就不用交稿了。
才打開門要去隔壁找人,剛好碰上他要出門,我晃了晃手裏的挂件:“這是你的吧?”
應了一聲,他湊近看了一眼,點頭道:“對對,是我的。”
“那就物歸原主了,”我将挂件放在他的手心,擡頭看着他笑了笑,“個子很高的大學生。”
“花卷,”他伸手拉住準備回去的我,“我的名字叫花卷貴大。”
“我記住了,你是個子很高、粉色頭發的花卷君。”我先指着他,接着指着我自己又說,“你記住了,我是個子很小、粉色頭發的苦逼漫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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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年多的鄰居才知道了彼此的名字,花卷想着如果把這件事跟松川說了的話。除了被嘲諷處男阿卷以外他幾乎想不出任何可能性,去電車站的路上他才意識到剛剛可能是這一年裏他第一次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有她剛剛說她是什麽,漫畫家嗎,終于開始理智地思索昨天她說的畫不出來了和一個人好辛苦之類的話。
原來是這個意思。
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死線前趴在電腦前哀嚎的「再也寫不下去了」和「學習好辛苦」,花卷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找到了共鳴,不如說她躺倒在玄關昏睡的樣子和去年期末他寫完一篇學期論文拖着松川不醉不歸結果喝得爛醉如泥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再冷靜一點思考,自己為什麽要不遺餘力地在這些細節裏找出和她相似的地方,明明在昨天之前都還只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的家裏還有她的身上都有着咖啡味,花卷就算沒有喝也能在單純的回憶中回想起喝過咖啡以後心跳加速且大腦發暈的不适感,他甚至突然間可以接受文獻裏提到的記憶能夠塑造出實體這樣的結論了。
坐在圖書館裏只要稍微閑下來,眼前就可以非常清晰地勾勒出這個人的全部,眼睛、鼻子、嘴巴到脖子鎖骨,包括她胳膊上的紋身,是個咧開嘴笑着的稻草人,戴着的粉色帽子已經掉了一半的顏色了。
到這個年紀如果說自己還完全沒有戀愛或者心動過絕對是不可能的,高中時候還能很輕松地和同班的女生聊着天,進了大學被主動要過幾次聯系方式,女孩子們都挺可愛的,而且松川常說既然認識了那就多交流交流,可是一旦覺得有那麽幾句話談不到點子上,花卷就會很自然地回避交談,最後身邊就逐漸一個人都沒有了。唯二的戀愛都停留在高中階段,大學階段的人際交往變得自由起來了反而艱難。
花卷貴大常被評價是很容易接近的人,女生們說花卷做的甜品很好吃人也不錯,男生們說花卷講義氣是好兄弟,聽久了以後就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這種走在大街上都要被随時派好人卡的類型,只有稍微喝多一點才會跟老友抱怨着,我很自私的,哪兒會有這麽好的人,只是不喜歡惹麻煩而已。
但是突然間把自己拉出舒适區的那個在記憶裏反複出現的人,讓花卷開始手足無措。
是的,比起從前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反感,他發現自己目前對于這種情況完全是不知所措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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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開始焦頭爛額了,不過時看了一眼上一話的網絡評價,我就已經畫不下去了。什麽作者吃設定啦,什麽作者畫風又崩壞了,什麽作者水劇情啦,感覺罵我的這些話平移挪到另外一個漫畫家的作品下面也都适用,說點有新意的好讓我也有心情反駁你們好嗎。
萌生起畫漫畫的想法是因為自己有想要講的故事。而這個故事依靠我學了這麽多年的油畫講不出來。所以我從大學中退了,帶着自己的短篇主動去敲了漫畫雜志社的大門,受詛咒變成了稻草人的少女的冒險,在新人賞上拿了人氣獎,編輯就跟我談要不要把故事變成連載刊登,當時當然是開心的,初出茅廬的新人拿到了連載的機會,這等于我給自己找了個長期飯票,不會因為中退被父母一腳踹出家門而無處可去了。
任何事情在一開始憑着一腔熱血都是值得令人喜悅的,這份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四年內我經歷了兩次幾近被腰斬,都在最後時刻又被讀者投票問卷救了一命。可是我知道這個故事我不滿意了,它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少女可能就應該和稻田一樣毀于一場大火。而不是被我用受詛咒的稻草人的名義勉強續命。
惱火地看着面前的畫紙,忍着別将它全部塗黑的沖動,我是為了自由才做了這件事,卻失去了所有的自由,一把火燒了算了,才準備一了百了的我聽到了敲門聲。
不會是我的責編,她會用拳頭砸門,然後用跟砸門完全相反的平靜的聲音跟我說:“老師,還有四個小時三十六分鐘。”
由于這有些過分的催稿方式,我連着搬了兩次家,因為總有人投訴說我欠高利貸。幸好這次一年過去了,我隔壁的花卷君都沒有什麽意見,我估計他也是個早出晚歸的人,根本遇不到我被魔鬼催命的時候。
啊,有人敲門,放下了筆我起身去開門,相當膩人的奶油味撲面而來,我看了一眼他手上提着的紙盒子,大約能猜到可能是類似泡芙似的甜點了。畢竟眼前這人看着就像個草莓奶油泡芙。
“那個,我做了一點泡芙,”花卷都沒怎麽敢看着我說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那你要喝咖啡嗎,”我接過了紙盒,“一起吃吧,我覺得我吃不完這些。”
“那打擾了。”他彎腰脫了鞋跟着我走進來。
“不打擾,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我自嘲地給他介紹這個姑且還算是客廳的地方,“該看的都看了,我就不收拾了,地上都是亂七八糟的稿紙,随便踩沒關系。”
在沒有被衣服淹沒的沙發角落上坐下,他看着怪緊張的,按下咖啡機,還好我上午洗了兩個杯子,我挺喜歡這次剛買的咖啡豆的味道,聞起來有一點點點酸,不過入口是沒有的,拿着杯子将那堆衣服用腳推到了一邊,我也挨着他坐着。
從我手裏接過了咖啡杯,他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花卷并不知道我不喜歡吃甜食,就好像那個當下我并不知道他不喜歡咖啡一樣,時常随心走的我第一次選擇了遷就一個并不是很熟悉的人,或許是我覺得他天真可愛想多接觸一下,又或許只是我覺得只要有人來打斷我,我就不用再面對自己畫的那一堆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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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着裝着酒的玻璃杯的冰塊,盯着它一圈一圈地轉,花卷詳細敘說了那天發生的事情的最後問出口:“所以,要怎麽辦?”
“嗯?什麽怎麽辦?”似乎剛剛才把眼神從吧臺不遠處剛坐下的一位女士身上收回的松川向他看過來。
“我那個鄰居啊,”花卷扶着額頭,“最近睡覺躺下都能看見她。”
“啧。”松川輕笑了一聲。
“你別想多啊,什麽都沒有。”花卷急忙解釋。
“我沒想,再說了就算你說你想着她硬了也沒什麽不正常的,人家都這麽對你了你還能壓槍逃跑,我松川一靜敬你是條漢子。”松川真是只說實話啊。
“喂!”這位老友的臉已經完全紅了,而且還不是因為喝了酒。
“我說花卷,”松川攬過他的肩膀,在他的耳邊問道,“你有真的喜歡過或者愛過什麽嗎?”
對于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從中學時代認識到今日的松川能夠給出的一個詞是冷漠,這是所有人都不會承認也不會想到能夠用來形容花卷的詞,随和、溫柔、和善這些都是他們覺得可以送給他的形容詞,但是他明顯不是這樣的人。花卷有一個絕對不會讓人進來的舒适圈,只要誰觸及到了這個邊沿,他便會用最禮貌和溫柔的方式讓別人離開。但在圈之外他有着相當廣的接受度,所以花卷可以擁有很多個朋友。
但是,他不會有愛的人。
“當然有啊。”花卷立刻反駁然後在對上松川的眼睛的時候頓住了,因為他舉不出任何的例子。
喜歡過排球,那是因為和他們一群人在一起,離開了那群人,就再也無法擁有那樣的喜愛,最終說到底他不就只是在喜歡自己而已。
“我相信愛是霎那間出現可以讓一個人墜落進去的陷阱,”松川按着花卷的肩膀站起來,“如果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麽的話,就跳進去試試看。”
轉頭看拿着酒杯已經走到了剛剛那個女人身邊的松川,花卷将杯子裏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而提着泡芙來敲她的門,就是花卷貴大所謂的試試看。
沒有加糖和牛奶的咖啡不要說是咽下去了。就算是多聞一下他也覺得頭暈,此時她就坐在自己的旁邊,花卷根本分不清是因為她在這裏還是因為咖啡。總而言之心跳正在加快,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就徹底承受不住,她拿過了一塊泡芙,用舌頭舔着底部的奶油,似乎沒有吃進去的想法,只是這麽舔着而已,瞥見了她的舌尖,又立馬轉過頭,耳朵燙得厲害。
“你不吃嗎?”她拿過一塊遞過來,“啊,張嘴。”
見沒反應,她又嗯了一聲把泡芙放在了他嘴邊。
鼓足勇氣咬了一半下來,奶油黏在了她的手指上,花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就伸出舌頭舔幹淨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只能是把剩下的一半也一口吞進肚子裏,接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滾燙又苦澀的液體被喉嚨拒絕着,可是大腦卻在告訴自己咽下去,混着甜膩的奶油,最終還是沒有吐出來。
“你好像很怕我。”她說。
“沒有,”花卷搖頭,“絕對沒有。”
“那怎麽不敢看着我?”她拿起杯子一邊喝着一邊擡眼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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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羞的反應很真實,但是又在努力地做着一些應該是平時絕對不會做的事情,我對花卷确實沒什麽了解。但是簡單的動作和表情還是能猜到一些什麽,我也不是個真的喜歡逗人玩的個性,只是單純需要一個人幫我轉移注意力而已。
給責編順手發了個消息,說家裏有人晚上不要過來了。
擡起頭笑着對他說:“花卷君,今天要不要留宿?”
過于精彩的表情變化可能比我的漫畫還要豐富一些,我在他的臉變成和他的頭發一個顏色的時候補充道:“我不想應付我的編輯了,借你再過個橋而已。”
似乎還是沉浸在剛剛我說的話裏面沒能緩過來,我搖了搖頭放下杯子,踩着沙發墊腳去另一邊的桌上把準備塗黑的稿子拿過來,“沒有開玩笑,我來不及了,我可以付你助手的錢。”
“我應該怎麽做?”過了這個玩笑話的勁兒,花卷實在是個很靠譜的年輕人,只是簡單地教了一下,他學得也很快,有人幫忙勾線和塗黑,我的速度一下子就提上來了,雖然故事依舊是爛的像坨屎。
連着忙到第二天的下午我把原稿傳真過去,回頭想問他要不要吃些什麽的時候看到他伏在茶幾上睡着了,我又一次有機會能好好打量一下這個像奶油一樣的男孩兒了。彎腰輕輕用手指碰了碰他的睫毛,原來頭發是粉色的人的睫毛也是這麽淺的,掃過鼻尖,摸到了嘴唇時被抓住了手腕,他睜開了眼。
“我就确認一下。”
沒睡醒的人說的話含含糊糊我也沒太聽清,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猝不及防地被人吻住了。
我承認我有些貪戀這種沒有甜味的奶油的感覺,花卷整個人就像是個不甜的泡芙。
“你在确認什麽?”我問他。
“确認你是不是那個陷阱,”他看着我,“我會不會想要跳進去。”
“所以,我是嗎?”我看着他的眼睛裏逐漸全部變成了我。
“我覺得是。”
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陷阱,也不知道他究竟得出了什麽結論,我只是在這個當下覺得有趣的生活結束了,我不能說自己能夠把這個泡芙當作空白的日常的填補。因為我希望他在我最困頓的時間裏也像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就算是提着我并不喜歡的甜品也好,我只是希望他能出現。
而這樣的心情,我不會在面對着那個雨天裏離開我的人的時候萌生起,也不會在對着過去的任何一個人的時候,只是花卷而已,這一瞬間我才突然明白了他在确認什麽,以及他的眼睛裏在訴說什麽。
我因為愛選擇了不可回頭的未來,然後我開始畏懼愛,卻又在他這裏重新看到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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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周末都臨時做着她的助手,他都不太記得自己到底是來幹什麽的了,怎麽想都該慶幸導師沒有在這兩天找自己去搬磚。剛剛的一個吻幾乎耗盡了花卷前半生和後半生的勇氣。
(blablabla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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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連帶着自己和故事裏的稻草人,一起都在愛裏活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這個花卷是完全依靠想象寫出來的,當然了阿卷的溫柔和可愛還是他自己的,我覺得越是随和的人最難說真心話,所以我覺得阿卷很難去愛。總而言之,就是我個人的見解了,千萬不要當真。
以及,最慘不過我這個既是搬磚學術狗還要被催更的人了【躺倒2021.8.1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