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潛尚保】站臺恐懼症

第17章  【潛尚保】站臺恐懼症

◎沒有生活的生活◎

心理安全距離始終在那條線一米以外,在這之上,每靠近一公分連着懸浮在胸腔裏的心髒一起整個人都要處在異常的緊繃之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慌在直指向大腦內能夠感知這類情緒的部分,像尖銳的錐子一點又一點刺入,痛楚會在起初的時候存在随後便會開始消失,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大概,會跳下去吧。

只是隐約有這樣的想法。

晚間近深夜時分,永不停歇的城市裏人們像沙丁魚群湧入電車站,幾乎沒有給我留出任何停在原地與體會這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的時間。閉着眼睛不去看地上的線,逃避似的跨過去,在車門關上前都背對着它,仿佛是個幸存者。行駛中的電車搖搖晃晃,緊緊抓住的把手作用微乎其微,旁邊的西裝男身上的古龍水很嗆鼻,蹙着眉扭過頭另一邊打扮入時的女大學生背包上的亮片有點晃眼。而面對面站着的高中男生棕色的短發被頭戴式耳機壓的發尾翹起,敞開的運動服外套拉鏈無意間掃過我的臉頰,貌似不經意地擡起頭讓開,頂上挂着的是補習機構的廣告

——別在努力之前接受不可能。

實際上,努力之後還是不得不要接受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偏差值三十六分的人是不會做偏差值八十分的夢的。

我竟然和廣告較起了勁。

或許存在努力到不必接受不可能的人。但多的是不努力也不接受不可能的人,在這兩種人之間剩下的是,努力了卻依舊不夠讓他們面對不可能的人。那就是這個宛如利維坦的大城市裏的一粒塵埃,和其他起風時就要被卷起的成千上萬的塵一般,照着鏡子的時候往往想不起自己是誰,閉上眼看不到過去,睜開眼就能看到幾十年以後的未來。

我是他們,他們是普通人。

所以生活與否并不重要,普通人完全可以只是活着而已,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需要目的,睜開眼也不需要目标,做過的每一件事甚至都不需要意義。或者說但凡詢問到意義的時候,也只會停留下來去想,為了呼吸與心跳,為了飽腹與安睡,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沒有意義。因為通常只有目的偉大,人們才稱之偉大,人無法從單純的活着的這樣底層的層面去讨論意義,這很荒唐。

而在那條線的一側甚至是生了鏽的電車軌道,它總是在問我同樣的問題

——現在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它在誘導我,它在羞辱我,以至于我覺得它意圖結束我的存在。

在需要轉車的中途站下來走過地下通道從總〇線換京〇線,戴着耳機的高中男生貓着腰跟在後面,剛剛用古龍水謀殺着我的嗅覺的男人還有用亮片折磨着我的視覺的高中女生已經奔向了下一站。邁着不穩當的步伐從我身旁經過的醉漢撞掉了随手扔在皮包側邊的工作證,俯下身去撿東西,在看到證件上的自己時迅速地反扣在手心,十年前的這張照片裏的那個人看起來真像是個努力且根本不在乎需要不需要接受不可能的人,起身時我的腳踩在線上,高跟鞋鞋底與鞋跟之間的空隙,穿過了的是這條線。

Advertisement

不遠處傳來的電車進站聲,是軌道訴說着的誘惑的聲音,我毫無抵抗力。

“喂。”

隔着絲質襯衫袖口的薄薄一層布料,明顯不屬于我自己的體溫,拇指與中指的力度促使着熱度從手腕處攀上人的神經,在傳遞過程中逐漸降溫,一直到與恐懼感同等的寒意爬滿我的身體,回過神時自己已經離開那條線到了安全距離的位置了,我再一次成為了幸存者。

竭力地像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一樣地呼吸着,手腕仍舊被緊緊抓住,身後是走掉的一班列車,行駛的轟隆聲蓋過了拿下來挂在脖子上的耳機裏漏出的微弱樂聲,冷色調的車站燈光下,他的膚色略顯蒼白,那雙眼睛裏理當在這個情況下出現的不解與疑惑被一種與他滾燙的手心完全相反的透着冷淡的茫然遮掩得完全,我幾乎讀不出他的情緒,我也幾乎讀不出他的意圖。

何況我也不是真的想往下跳,不過是一個晃神罷了。

松開手後在絲質面料上留下的指印很突出,我想那一瞬間他确實是用了足夠大的力氣,活動了兩下手腕把這個熱度散掉,接着我點頭向他道謝,謝過這毫無意義卻又承擔了全部意義的營救行動。

“剛剛走掉的,那是末班車吧。”

他望着列車車尾消失在視線中的方向,相較于身體動作反應的迅速程度,語速像是開了慢速,而聲音比起少年人的清亮又多了三分懶意,拿下耳機後發尾翹起還有些淩亂,宛如一個游離在世界之外的角色,我不禁在想,在一分半鐘前的情況下會伸手的陌生的好心人可能會有,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這個高中生。

“好像是。”

整個站臺突然就只剩下了我和他兩個人,被末班車抛下的人好比末日電影裏沒有登上方舟的人。

類似的情況時不時會出現,加班後回家轉車的途中因為什麽事情耽擱了就很容易趕不上最後一趟車,出了站口後右拐步行不到五十米的那件平價酒店常常是我最後的去處,算下來最便宜的房間比從這裏坐計程車回公寓還要便宜六百日元。

“需要我叫輛車送你回去嗎?”鞋跟不過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夜間的疲憊作用下發揮着威力,踩着臺階向上的每一步都伴随着積累起來的疼痛,肩上的皮包壓得肩膀發酸,換了一邊背包順勢轉頭問他道。以為他戴上了耳機聽不見,我便又看着前方當剛剛的話沒說過,再上了兩級臺階被外面突然閃了兩下的路牌燈光幹擾了視線,而後我聽見他的聲音。

他說:“身上錢不夠。”

“父母呢?”我下意識地跟上一句。

“不在東京,我一個人住。”他說話時不會看我的眼睛卻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是在一旁兩手插兜稍有些弓着背步速很慢地走着。

于是我擡手指向前面那個藍底白字的招牌,第三個字母已經不亮了,我不知道我是在什麽樣心情的驅使下提出了這樣看起來絕對不算正常的邀請,也就更不會知道他是在什麽樣的想法中點頭同意的。

玻璃門左邊的一扇壞了兩個月還是沒有修理,我推開店門,前臺坐着的女人低頭磨着指甲沒有看我,只在聽到我說兩個人的時候緩緩擡起頭,黏着的假睫毛歪了一點,藍色眼影遮蓋着眼周的烏青,她在看我身後似乎正盯着牆上已經沒電很久的挂鐘愣神的高中生,接着摸出一張房卡扔出來,“二樓左邊第三間,聲音小點就行。”

這種時候再跟一句解釋确實有些多餘,便沉默着走上樓。

房間很小,拿出櫃子裏的一床被子鋪在床尾的地上以後就沒有空餘位置留給人走動了,他脫下腳上的運動鞋,彎腰在牆邊擺好,接着把斜挎着的包丢在椅子上,伸手抓過床上的一個枕頭便盤腿在地上坐下。

他很自然地就選擇了睡地板。

“潛君,對吧?”我兩手枕在頭後,看着天花板上一條從角落延伸出去的裂縫,用登記時的名字叫他。

“潛就行了。”他翻了個身也開始看那條裂縫。

“可能聽起來有點像說教,不過一人住的話以後還是要早點回家更安全。”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那樣像是一個長輩。

“晚上在便利店兼職,換班時就是這個點了。”潛尚保在腦海裏只花了零點三秒鐘的時間就編好了一件并不存在但又絕對有可能發生的事情,用來回應這句也是理所應當會出現的說教話語。

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并非因為面對着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所以無法說出實話,只是因為他不覺得陌生人會願意聽一個三兩句說不完的實話,再加上本來也不是什麽值得去說的事情。即便最終結果是一句簡單的戶美學園在東京都代表決定戰落敗無緣春高。但是卻又需要從最初沼前輩的手受傷開始說起,因此,這很麻煩也很沒有必要。

作為排球部入部不足一年的新生,在這一場比賽前被拍着肩膀說要替補前輩的位置上場,一直到發球摸到排球的那一秒之前,內心還處在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也不過是在當下沒有其他的選擇了而已,潛尚保始終可以在每一件事情上找出合理的理由勸服自己只需要單純接受就可以,開心與興奮都很多餘。可是理性當然不是人類的本能,他也僅僅是這麽說說。如果是本能,他自然不會在裁判哨聲響起,記分牌上比分跳了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讓眼淚從眼眶中湧出。

——這一球是我的問題。

一句話一瞬間就占領了大腦的所有的思考空間。仿佛打破了某種單單屬于他的原則一般。緊跟着的賽後的拉伸,到回了學校後的比賽檢讨會,甚至一直到被拉去了KTV坐在角落裏看着前輩們抹着眼淚對着話筒吼聽不出曲調的流行歌,都沒有能夠奪回思考的主動權。而與他們在店門前分開後,這段距離電車站十分鐘的路程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應該已經在街上游蕩了幾個小時了。

“真辛苦啊,明明這個年紀比工作有趣的事情那麽多。”在他回答完我之後,我便感嘆了一句沒再抛出可供對話的新問題。

幾分鐘後安靜的房間裏聽到了一點點音樂的節拍聲,大約還是耳機的漏音,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我的聲音,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只是自顧自地講着無關緊要并不需要回應的話題。每一個失眠的夜裏,大多數人總是習慣性将那一段幾乎一眼就能看完的過去重新描摹一邊,我既不是失眠人中的那個例外,并且我的生活确實也只需要一瞥就可閱覽完畢。

十年前大學畢業拿了現在工作的商社的內定進入了會計部,入職的第一天到現在幾乎始終在做同樣的事情,在過了那個想要證明自己其實不只是這個程度的階段以後,逐漸地就已經記不起上一次準時下班是什麽時候,拿着只足夠在這個城市裏勉強活着的給料,從新人被叫到前輩,最後再變成辦公室裏每天都會出現卻沒有一個人記住的人,将「普通」兩個字活成了最初與最終的座右銘。

入社的同期,要麽結婚辭職奔向了人生的下一個階段,要麽跳槽去了比這裏更好的地方,每個人都說着要向前,不過停滞不前又能如何。

但細細想來,對我來說除了工作這件事以外好像也沒有什麽能夠去做的事情。因為只要短暫地停下來的話,一定會開始思考為什麽我的生活會變成這樣。或者說,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完全沒有生活的人。

最諷刺的是,我完全沒有停下來,卻一步都沒有前進過。

“所以,這麽多年就沒有一件事情是不一樣的嗎?”冷不丁聽到了他在說話,我還以為他睡着了沒有在聽。

“抱歉,自言自語吵到你了吧。”我用手肘撐着枕頭起身,散亂的頭發掃的我脖子發癢。

“過了困勁,到這個點已經睡不着了。”他也一樣坐着,靠着床邊背對着我,把耳機摘下放在了腿上。

“算是有吧,”将頭發用手指梳到一邊,“別看我這個樣子,去年三月起有差不多半年我都在災區當志願者。”

“真厲害。”他應了一聲。

“一開始在栗原市,後來就回到仙臺了,”我頓了一下,似乎在這件事情上吹牛顯示自己的善心也不是什麽有意義的事情,便跟着解釋道,“不是主動去的,只是部門需要去一個人參加志願者隊伍而已。”

2011年3月11日,我在會社三樓的會議室旁邊的茶水間裏,咖啡機有些不靈光了,總務處的後輩抱怨着說了兩句就端着托盤笑着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我拿着茶杯倒了一杯白開水,大樓開始晃動,我兩手舉過頭頂撐住了頭頂櫃子裏滑下來的塑料整理箱。

地震了。

東京都被波及的區域并未多嚴重,安定下來從茶水間走出來之後,大家都在焦急地聯系着家人朋友戀人報平安,我經過辦公區推開部門辦公室的門回到座位上,沒有人問我剛剛去了哪裏,而我拿起手機,卻也不知道要打給誰。

過了沒有兩日,商社聯合的志願者隊伍在招人,我到了會社樓下看到公示欄才知道上面有我的名字,課長說會計部當然需要一個責任心重的踏實人去報名,這是好事。

總是會在這種時候,才能想起我。

到了當地,領隊的人是東北大學的大學生,站在大巴車駕駛座旁邊他拿着擴音器說着注意事項,我盡力把每一個字記住卻發現在下車的時候只記得最後的那句注意安全了。

“坐大巴去宮城的路上,我一直期待着我能夠感受到的是存活着的生命的強大。”我笑了一聲。

“但是?”他讀出了我的轉折,我擡起頭發現他正趴在床沿上,将下巴擱在手臂上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原來他的眼眸是這個樣子的。

“相反的,我只是發現死亡原來不過就是這麽一件輕飄飄的事情,”我把背後的枕頭拿到前面來抱着,“一切都太容易了。”

就像只要我站在站臺上,死亡就同時站在了我的身旁一樣。

“我被分配到的任務是挨家挨戶登記是否有人員失蹤和傷亡,我原以為這大概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長舒一口氣,“最開始的時候我撩開帳篷簾子,在聽到第一聲隐忍的哭泣聲的時候,就下意識後退了。那樣一個救災帳篷裏住着不止一家人,誰都不敢哭,但是誰都想哭。”

情緒從來就是傳染性一般的疾病,悲傷的還是歡樂,本質上都會傳染,日本人不喜歡給別人添任何麻煩,所以表露痛苦也是吝啬與克制的。

“我記得,一個年輕的媽媽握着我的手,紅着眼眶說,為什麽昨天沒有給他做蛋包飯呢,他最愛吃蛋包飯了。”我昂起頭用枕巾蹭掉眼角的淚水。

“還有一個比我年長一些的妻子,她微笑着撫摸着自己的婚戒,遺憾地說她只有那天出門的時候忘記替他祈禱路上小心。”悶在枕頭的棉花芯上,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他們都是普通人,他們最大的希望是呼吸和活着,只是單純活着的我不會比任何一個人更不懂普通人。

而留下來的只有數字,會計部的人也不會比任何一個人更不了解數字。

“你還好嗎?”他在我慢慢沉默下來的時候禮貌地關心道。

——Are you OK?

——大丈夫?

這個問題從來都有标準答案,那就是「我很好」、「Im OK」和「大丈夫です」。

“你看起來不太好。”他拉了拉被子。

“這種事情說起來總是想哭的。”我揉了揉眼睛擠出一個笑。

“我是說,在車站的時候。”他歪頭看我。

抱着枕頭的手臂多用了些力氣,我再次深呼吸,“不覺得站臺和鐵軌間的那個距離有些可怕嗎,從仙臺回東京以後,我總是不自覺就會開始想象要是跳下去的話會怎麽樣?”

“我知道死亡容易,也不至于說得這麽容易。”他搖搖頭。

“可能是我把自己當作是311的一個幸存者了。”我回道。

“那活下來的人都是幸存者,”他手托腮,“我也是。”

一年前的那個周五下午,升高中前的春假,潛尚保還趴在千葉的老家的床上看漫畫,震感不是特別強,媽媽在樓下喊着避難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太想動身,後來媽媽又催了兩遍,才抓着漫畫書慢慢悠悠地跟着父母往臨近的空地走。鄰居阿姨家年長了他幾歲的姐姐在東北大念書,阿姨打了很多通電話都撥不出去,雙手合十閉上眼睛一邊流淚一邊祈禱,媽媽去安慰她,兩個人一起濕了眼眶。

他說的好像不是自己身邊經歷的事情一樣,冷靜地分析着那時候通訊斷了的可能性,正常情況下在線路擁擠的時候,不如稍等一會兒再撥出。

我問他不難過嗎,不害怕嗎。

沒有直接說他不難過,他只是說認為哭這件事情沒有任何意義,它不會成為情緒宣洩的助力劑,或許只會讓情緒蔓延得更持久。他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一直保持游離而置身事外的态度,只是因為在那個當下,他是活着的而已。

“而且也因為,我一直把自己當作一個「不參與」的人。”他最後說。

所謂的「不參與」,就類似于聰明的旁觀者,這樣的人不願意參與到這個世界除了他們自己那一個部分之外的部分之中去,始終追求着一件在理想狀态下才有可能實現的事情,那就是将「我」從世界之中完全剝離,把「我」與理性完全等同。

說到這裏,暫時從腦海裏消失了一陣的那一球又回來了,潛尚保想怎麽能夠把比賽拿來作比較,排球又不是會死人的事情。但是死亡可以是具有游離屬性的,而排球不是可以讓人「游離」的運動,他不可能「不參與」,他也許還會再次因為輸贏流下眼淚。但在這之前,他甚至不覺得自己對勝利有稱得上是深厚的渴望。

“我只是在做我能做的事情……”他突然停下了。

我在等他的下半句,卻遲遲沒有等到。

潛只是覺得在那一球上,他沒有做到能做的事情。

“不過卧軌很麻煩啊,電車也會停運。”我用玩笑的語氣補上這個停頓的空白。

“那你在害怕什麽?”聽到了他聲音裏多出來了一分沙啞,我知道他大概也有過不去的什麽事情。

我說:“與其說我是在害怕死去這件事,不如說我只是害怕自己這種我一定會跳下去的想法。”

“所以你是一直在做你的生活的幸存者了。”潛開口點破了什麽。

“是……的吧,你說得挺有道理的,”我拖長音猶豫了一下,接着拍了兩下床板,“那你呢,你在怕什麽?”

他垂下眼沒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自己與其說是在害怕輸,不如說是在害怕導致輸的種種因素繼而引發的情緒變化。比如說,他确确實實還沒有能夠做到某件事。

過了很久,我們兩個都躺下的時候,潛又喃喃說:“我害怕參與感,必然與世界産生聯系的參與感。”

“是嗎。”我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合上了眼睛。

我睡了,潛也睡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将我叫醒的時候,我們幾乎是同時起身睜開眼的,我低頭看他,他轉頭看我。

我們不過是兩個在偶然間交換了恐懼也永遠不可能插手對方恐懼的陌生人。

後來,我每次回家總是要路過他提到的那間便利店買一包煙,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後來,潛也常把電車站臺邊上緊緊貼着柱子不願走上前的OL認成是我。

我們在彼此的生活裏只停留了一夜。

他繼續着不參與。

我繼續着普通。

幾個月之後的某個深夜,課長榮休的歡送會上被強行灌了很多杯,喝得很是暈暈乎乎,扶着摸着我的後背還一直說要給我介紹對象的課長走出飯店,其他人擺了擺手直接說了明天見,我艱難地移到路邊将課長送上計程車,身後的後輩嘀咕着什麽工作三十多年也不過如此。在酒精作用我跟着附和了兩聲,不過未來的十多年以後,我大約也還是這個樣子吧,日複一日重複過沒有生活的生活。

唯一的終結辦法在那條線之後,我比誰都清楚。

像是踩着棉花一樣,我一步一步走下臺階向那條線靠近,再一步,再多一步。

又一次地,拉住我的人是他,穿着同樣的校服,戴着同樣的耳機,是同樣的手還有熱度。

我回過頭去,他的眼睛裏是我難得笑得坦然的臉。

将我向後一拉,另一只手撫上我的後背,他俯下身靠在我的耳邊,一點熱氣貼上耳廓,他開口:“幸存确認。”

【作者有話說】

——

以下廢話有點多,不看也行。

文中提到的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在2011年3月11日14點47分左右,按照漫畫原作的設定時間,潛尚保是高一年級,這件事發生在他中三畢業升入高中前的3月。

東日本大地震受災最嚴重的地帶就是宮城,同時還伴有海嘯,傷亡人數與失蹤人數最多,說實話我想把這個真實事件和他們聯系起來已經很久了,只是一直沒下得去手。我總是熱衷于那種很像是互相救贖的話題。但是這次我就想寫一個不存在救贖與改變,生活還是一樣繼續的事情。

不可否認,類似這種我好像過成了一個沒有生活的人的想法,跟我這個不上不下的年紀有關系。雖然也才大學畢業一年,身邊的朋友在往前,他們工作,他們結婚,他們有的有了孩子,我其實沒有停下來過。但我總覺得自己停在了上一個階段。

我也很害怕站臺,也害怕高樓大廈的露臺欄杆,我不畏高,但我總覺得自己會跳下去。

關于潛這個人物,基本上我對他的分析都寫在這裏面了。反正就是看圖說話,看相辨人,一共出場只有這麽一點,不過夜裏夢見他那哭的那一格醒過來,我就直接坐起身開始寫這篇了。

同類推薦